千寻陡然抬头去看不远处站在阳光下的楼止,那张邪魅无双的脸上,依旧是那种傲视天下的不羁,似乎丝毫不受这些干扰。
只是千寻所不知道的是,如今京畿府乃至兰大将军府亦派出不少暗人奔赴华阳城,一时间华阳城局势即将吃紧。处置了外乱,就该内乱了!
既然京城有变,楼止自然顾不上千寻。
千寻便去找海棠,她要看看海棠伤势如何。早前那一掌确实伤得重,也不知这赖笙歌的医术有几斤几两。若是不能医治,可别耽误了海棠的病情才是。
进去的时候,海棠正坐在桌案前,拿着瓜子喂小白。
“大人?”海棠欣喜的起身,“大人你醒了?早前属下去找你,您还睡着呢!”
“身子好些吗?”千寻逗弄着案上的小白,“这小东西怎么在你这里?”
海棠眼底的光黯淡了一下,“是少将军送的。说是以后,便与大人您做个伴,算是扯平了。”
千寻不解,“什么叫扯平了?”
她不记得自己对赖笙歌做过什么,何来的扯平一说?
海棠看了看绿萼,抿唇不语。
“绿萼你先出去。”千寻不是傻子,自然明白海棠是有难言之隐。
绿萼颔首,退出了房间。
“说吧!”千寻深呼吸,取过她手中的瓜子喂给小白。
海棠垂下眉睫,“其实早在定南侯叛乱之初,恩人就来过华阳城,当时少将军病入膏肓,是恩人赐药才算救得性命。”
千寻的手僵在半空,她缓缓扭头去看海棠,“你说的恩人,是我爹?”
“是,是鬼医恩人。”海棠点头,“所以是大人的父亲救下了少将军,而后将军便以分布图之礼,换了一副药,只要少将军日日服食便可延续性命,不至于英年早逝。”
闻言,千寻心下一怔。
怎么,她爹手上也有分布图?
爹要分布图作甚?而且早在叛军之前,就已经拿到手了?
愣了愣,千寻仿佛想起了什么,“所以那日我们去赖家旧宅,赖笙歌才会放我们一条生路,而后他试过让我们分开走,原也是不想连累我们。”
“恩人留下了大人的画像,赖家答应无论什么时候,在华阳城内都必须保得大人的周全。也算是一种协议吧!但到底内中各情如何,少将军也不太知晓。”海棠低低的咳嗽几声,面色泛起异样的潮红。
千寻剑眉微蹙,“你没事吧?”
海棠摇头,“没、没事。”
“今儿个赖笙歌来过?”千寻问。
“是。”海棠颔首,含着笑,“他日日都来为属下煎药。”
“日日?”千寻清浅吐出一口气,“只怕过两日就来不了了。”
海棠一怔,“为何?”
“因为他知道得太多。”千寻眼底的光黯淡了一下,这些事自然要海棠有心理准备,不管怎样,千寻都不是那种藏着掖着,自以为善良的谎言能给别人带来幸福的人。她不喜欢欺骗,故而也不愿在这种遗憾终生的事情上,隐瞒海棠。
深吸一口气,千寻直视海棠的眸,“指挥使只给了他三天的命,所以从今天开始他只有三天的日子。”
海棠一下子坐在了凳子上,脸上的表情稍稍惊愕,而后又慢慢的平静了下来,“其实属下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少将军也早就猜到这样的结果。”
千寻颔首,“对不起,我食言了。”
“不怪大人,真的!”海棠哽咽了一下,“大人……真的很好!”
闻言,千寻握紧了自己的刀柄,愣是没有说一句话。
海棠深吸一口气,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属下、属下觉得这样的结局、很好!”
小白却飞了起来,落在千寻的肩头,发出低低的“咕咕”声。千寻垂下眉睫,任由小白蹭着自己的脖颈,仍然一言不发。
她望着海棠不断的咳嗽,最后连眼泪都咳出来。
她知道海棠难受,她也知道第一次动心的男子,总是最刻骨的。
可是这世上有些人的出现,就是用来见证放弃的决绝。
只是海棠的放弃,却是用命来实现的。
“好好休息吧!”千寻掉头就走,“我改日再来看你!”
转身瞬间,小白扑腾着翅膀飞向了天空,湛蓝色的天空有白色的精灵飞速划过。振翅飞翔的瞬间,一抹冠羽的红,若美人眉心的朱砂,艳丽而夺目。
千寻仰着头,心头闷闷得难受。
那是所谓的自由吗?
“大人?”绿萼上前。
“海棠的面色不太好,最近一直病着,你去帮我找点布料,给她做几身衣裳换换新,就当是……去去晦气。”千寻的呼吸微促,“忘掉这里的东西,才能重新开始。”
绿萼颔首,“属下明白!”
千寻有种无力的感觉,她并不想让赖笙歌死,但是……楼止的决定,就算是她,又如何能够逆转。退一万步说,赖笙歌若想离开重获自由,必须死。
知道得太多,一旦为别人所利用,她的妇人之仁只会造成更大的危害。
入锦衣卫越久,这种斩草除根的做法,便越发得到认可。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何必用冠冕堂皇的理由来解释嗜杀的手段?都是杀人,何来正邪之分?因为本质上,压根没有区别。
绿萼的办事效果极好,当天下午便做好了一套粉色的罗裙,看上去颜色鲜嫩,委实也衬得起海棠的肤色。
“极好!”千寻抚着上好的材质,上头绣着美丽的重瓣海棠,“这纹路像极了弄云璎珞上的纹路,真好看。”
“想来海棠也是喜欢的。”绿萼道。
千寻点头,“但愿她能开心一些,你便与她送去吧!”
海棠颔首,“应大人方才过来说,夜里指挥使大人相邀您去一趟云峰顶。”
“你跟应无求倒是愈发的默契了。”千寻打趣。
绿萼面色微恙,“属下给海棠送去!”
说完,也不等千寻回应,便已经抱着衣服走出了门。
如此的窘迫尴尬,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千寻想了想,仿佛这些
个女子,除了自己被楼止感化成孽障,这些丫头似乎一个个都是羞答答的,不管什么事都难以启齿的模样。
可是这样的退却,真的好吗?
爱与不爱就像一场博弈,除了输赢还有平局。只是要开始博弈,总该有人先迈出一步,否则何以成局?
可惜一旦动了心,便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一副棋局走到最后,相爱相杀,满地成殇。
应无求拓印了赖笙歌背上的分布图,亲自交付在楼止的手中,而后彻底洗去了赖笙歌背上的痕迹。以后这分布图除了鬼医手中的那份,就只有楼止知晓。如此一来,楼止几乎就掌控了天朝的铁器铸就和金银流通。
俨然掐住了天朝的命脉,任谁都不敢轻易动弹。
入了夜的华阳城,经过前几日战争的洗礼,如今越发的沉静安宁,有种幽冷月色照九州的感觉。那种飘渺与浩瀚并存,虚幻与宏伟兼顾的美感。
四下无人,千寻独自走上云峰顶。底下全是锦衣卫,但是一路上却没有一人驻守。
徒步走上去,远远的看见那个颀长的身影,立于月下,翩若惊鸿。可惜不是白衣飘飘,而是红衣蟒袍,尽数妖娆。
“师父?”千寻低低的喊了一声。
那个人影缓缓转过身来,弦月当空,挡去了所有的光线。她只能看见他幽暗的声音,看不见他脸上所有的表情。
她走过去,终于站在他的面前,“师父为何在此?这里黑漆漆的有什么好看的?”
站在云峰顶上往下看,可以俯瞰整个华阳城,万家灯火,光色朦胧。千寻深吸一口气,夜里的空气极好,吸入鼻间沁凉至极。这就是他们费尽心思夺回来的华阳城,如今就她的在脚下。
楼止不说话,只是与她并肩而立,“如果有一日让你染血江山,你还会像现在这样平静吗?”
“师父今日这话委实奇怪,好端端的徒儿何以要染血江山?”千寻不解。
“不明白最好,但愿永远都不必明白。”他望着远方浩瀚的天际,忽然又问,“那日说的话都是真的?”
千寻剑眉微蹙,“什么话?”
楼止揽过她的腰肢,月光下容色倾城,邪肆的唇角微微勾起,“装傻充愣的本事倒是渐长,今儿个要不要为师帮你好好回忆一下?”
“四下无人,师父想怎样便怎样。师徒狼狈为奸的,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千寻噙着笑,眼底的光有些吊儿郎当的游离,“师父如此美人,徒儿若不好生享受,那可真的是暴殄天物。”
她踮起脚尖,奈何楼止本就高她一个头,如今还有些坡度倾斜,她站在了低凹,他站在高处。如此一来便是她踮着脚尖也够不到他的唇,只能勉强吻上他的下颚。
千寻的瞪着眼睛,表情有些滑稽和无奈中的愤怒。
“让为师来!”他嗤笑,却突然低头吻下来。
红袖轻拂,无数孔明灯缓缓升起,瞬间将整个云峰顶照得透亮。
羽睫微扬,她愣在当场。
这是……
(孔明灯上的秘密,详见作者有话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