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寻没有做绝,许了海棠全尸,许了一副棺木收尸。
那一夜,千寻合不上眼,满脑子都是鲜血,尤其看见海棠躺在血泊里,让她想起了丞相府的灭门。脑子里很乱,夹杂着许多压根不曾看见过的血腥屠戮画面。
楼止似乎知道她的挣扎与纠结,只是抱紧她。
她觉得他搁在自己腰间的手,总是不经意的加大力道。
他什么都没做,可是她能感受到来自他身上的,弥漫出来的冷戾之气。沉冷若来自冥府地狱,有着难以言说的九幽肃杀。
又有几人能感受,睁着眼睛等天亮的滋味?
黎明将至的楼止起身离开,好似京中出了事,百官联名上书弹劾锦衣卫,奏请皇帝让楼止班师回朝。联名之事可大可小,若是没有人在背后操纵是断断成不了事的。
楼止离开的时候,什么都没说,只是在她眉心留了一个吻。
千寻想着,大抵皇帝还是忌讳那个歌谣。
京中大街小巷都传颂的歌谣,也不知是何人散布,到底有些人心惶惶之能。
毕竟皇家,是容不得异姓掌权威胁云氏一族的地位。
从枕头底下掏出一个璎珞,上头的海棠花还未绣完,分明就是弄云的那个。海棠视之如珍宝,从不肯轻易离身。唯一的一次便是想用璎珞换取小白报信!难道情报真的比姐姐的遗物还重要?
羽睫陡然扬起,千寻坐起身来,凝着手中的璎珞,眼底的光黯淡了几分。
仿佛明白了什么,攥紧了手中的璎珞,那种力道,似乎要将璎珞生生捏碎。手心微颤,千寻又慢慢的松了手,不紧不慢的起身穿好衣服,将璎珞小心翼翼的塞进了怀中。
外头有脚步声快速而来,绿萼道,“大人,少将军没了。”
“什么时候的事?”千寻一怔,今天才刚刚开始,何以赖笙歌如此……
快步出门,外头阴云密布,千寻只觉得迎面的风,忽然冷了很多,不由打了个冷战。绿萼急忙取了披风为千寻系上,“大人小心着凉。”
千寻颔首,“少将军现下何处?”
绿萼道,“将军府后院,应大人已经过去处置了。”
海棠昨夜没了,天未亮赖笙歌却服毒自尽在房间。是巧合还是人为,多少人猜测少将军与海棠的关系。当初赖笙歌天天为海棠煎药,这份情深意重,多少人都看在眼里。如此猜想,也是无可厚非之事。
后院摆放着两副棺木,千寻站在那里很久。
海棠躺在里头,容颜如生,唯一的不同的是,死去的脸上有着与赖笙歌一样的惨白如纸。冰冷僵硬的身子,再也不会哭,不会笑,再也不会喊一声“大人”。
左边是海棠,右边是赖笙歌。
千寻忽然想起了在墓室里,赖笙歌说的那句话。
他说,若是死在这里,我把另一副棺椁给你。
拳,不由的攥紧。千寻深吸一口气,抚上自己的护腕,仰头时仿佛天上的阴云更浓厚了些。低眉望着赖笙歌的尸体,面容安详,他惯来都是这样一副表情。
应无求走来,“指挥使有命,赖笙歌送归故里。到底他死死守护住分布图,也算是有功之人。赖涛当年是奉命驻守华阳城,是故并非华阳城本土人士。”
手一挥,便有锦衣卫上前盖棺。
“要送出城?”千寻看着应无求。
应无求颔首,“是。至于海棠的事情,指挥使吩咐,绿字部的人交由你全权处置,任何人不得过问。”
千寻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语罢,扭头望着慢慢陷在黑暗中的赖笙歌。
那个一曲笙歌尽悲凉,诉不尽天道无常的男子,终于得到了属于他的安宁。他本来就是这样安静的男子,抚琴山林,静水深流。
“大人,那海棠……”绿萼望着赖笙歌的棺椁被抬出去,不由的蹙眉。
千寻站在海棠的棺材旁,半垂着眉眼,面无表情的开口,“你知道她最后说的是什么吗?”
绿萼一怔,“是、是什么?”
“她说,终于可以留下来了。”千寻哽咽了一下。那一张一合的唇,旁人瞧不出,她却瞧得清清楚楚。
她说,大人,我终于可以留下来了。
“大人的意思是?”绿萼蹙眉。
“就埋在赖家旧宅外头,那是她第一次见到赖笙歌的地方。”千寻深吸一口气,转身便走。没走两步,又定住脚步,出神的望着海棠的方向很久。
回眸的瞬间,千寻眼底的光悉数黯淡下去,幽冷而无温。
去找楼止的路上,千寻察觉所有的人都在搬移,心下明白了不少。楼止站在高高的城门楼上,俯瞰着城内的一切,容色肃静而冰冷。
“在这里等我。”千寻朝着绿萼道。
绿萼颔首,退到了一旁,目送千寻走上城门楼。
缓步站在楼止的身边,换做旁人早就被他的天罡元气震飞出去,不死也残。深吸一口气,千寻抿着唇,“师父这是要班师回朝吗?”
“百官联名上书弹劾锦衣卫,皇上下了旨,三道谕令金牌敕令回朝。”楼止说这话的时候,容色极为平静,似乎早已料到,又好似另有打算。
“师父会是束手就缚之人?”千寻剑眉微挑。
楼止突然转身,直接揽了她的腰肢入怀,邪肆的脸上依旧是蛊惑众生的魅笑。艳绝的唇勾起凉薄的弧度,迷人的曼陀罗香气就吹在她的脸上,“若为师束手就缚,岂非又给徒儿欺师灭祖的机会?”
千寻的脸蹭的一下红到了耳根,若熟透的苹果。
这可是城门楼子,底下都是人,真是……
“不要脸!”她咬牙切齿。
“这皮相不要也罢,绝代佳人难免红粉骷髅,得一时笑一时,为师只要徒儿这身子便罢!何况这脸……徒儿要想胜过为师,还是下辈子吧!”绝世的脸上,浮现邪魅的冷笑。他的大拇指指腹正摩挲着她的脸,凤眸微扬,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让千寻有种不安的预感。
她越是窘迫退缩,他便越发得寸进尺。
这是他惯来的性子。
千寻陡然意识到自己上当,直接将手环上他
的脖颈,“师父说得及时,徒儿呢也什么都不要,只要师父这身子就是。堂堂锦衣卫都指挥使的身子,当真金贵得很。别人看都看不得,徒儿可是从头到尾都看得清清楚楚。就连师父的尺寸也……唔……”
“死丫头,这话也敢说。”他狠狠摄住她的唇。
眼角的盈光若雾气氤氲,有着迷人心魄的迷离之色。
他轻而易举的挑开她的贝齿,她从生涩转为情不自禁,最后瘫软在他的怀里,低低的娇喘。
将她揽入怀中,楼止极为满意她现在越发娴熟的回应。
蓦地,千寻眸色微凝,一副棺椁被缓缓抬出城。
那是……赖笙歌的棺椁。
“谢谢。”她含笑。
楼止却整张脸都黑了下来,挥手便要将城门下那棺椁击碎。所幸被千寻突然握住了手,冰冷的眸狠戾的剜过她的脸,“他必须死!”
“我知道。”千寻深吸一口气,往他的怀里挤了挤。
他冷哼一声,只是像拎着小猫小狗那样揪起她的后颈,直接将她带离城门楼子。放与不放,利用与被利用,都是一种心甘情愿的后果。
要得到,就必须先付出。
千寻撇撇嘴,用力的掰开他的手。
这厮的小心眼毛病,又犯了。
楼止下令,千户付兴驻守华阳城,蓝鹰执一万水师配合。不但如此,楼止还准许蓝鹰与千寻从水师中挑选精干重组蓝字部,以后蓝字部与绿字部合二为一。全部交由千寻执掌,千寻为之取名为鬼军。
锦衣卫四字诀,如今只剩下青部、赤部和千寻的鬼军。
鬼军的挑选极为严格,必须摆脱锦衣卫旱鸭子的本性,一则水性必须极佳,二则必须有极高的执行力,对于命令只能服从。
坐在精致奢华的马车内,千寻挑眉望着楼止一脸黑沉的模样。
“你想让鬼军脱离锦衣卫,单独存在?”楼止眸色森冷,“绝不可能。”
“锦衣卫的规矩太多,若是鬼军归属锦衣卫,到时候也要受朝廷掣肘。徒儿想让鬼军独立,其实也是为了师父着想。”千寻言之凿凿。
楼止冷哼,“你该明白,这是不可能的事情。朝廷对于军队管辖,绝对不会放松管制。你这是在玩火!一旦脱离锦衣卫独立,你以为京畿府和兰大将军府会允许这样的威胁存在?愚不可及!”
千寻抿着唇,“那也要试试。”
“你这么想脱离锦衣卫?”楼止忽然将她抱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她压在桌案上,眸色利利无温,“丫头,你会死得很惨!”
“师父难道不想拥有有生力量?锦衣卫毕竟隶属朝廷,一纸圣谕师父就要班师回朝。若是鬼军可以脱离锦衣卫,就能与春风得意宫一般,以民间组织的形式存在。到时候徒儿为师父盯着江湖,师父只管用心对付朝廷上的那帮人,不是很好吗?”千寻执意如此。
凤眸微微眯起危险的弧度,她的自信心与野心如同当年的那个女人,那种坚毅与执着,是危险来临的前兆。
她,会步那个女人的后尘?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