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正好,恰恰明媚。
风重华坐在自家花园中一株茂盛葳蕤的榕树下面,一边看着风明怡读书,一边听许东回话。
许东去往雷州进货,光是路上就行了三月。
在雷州进完布料后,正好过年。
他在雷州耽搁了一下,出了正月十五才回程。
于前几日才回到京城。
在家一连睡了两天两夜,才来见风重华。
“……已查明了,您所查的那个宅子,具名确实是叶宪。我花了笔银子买通一位户曹官员,他偷偷让我看了官府文档。所谓的叶宪,乃是赵义恭的一个化名……”
果然与她猜的一样!风重华‘嗯’了一声,与离去的许东点头告别。
这个赵义恭,确实想离开京城……
要不然,他不会千里迢迢地在杭州买宅子。
是不是,前世的韩辰就知道了他的想法,所以才让他离京前把自己给娶了?
赵义恭化名叶宪娶了她,从此以后她就远离了京中的争斗。
她不知自己的身世,不参与朝中争斗。外面又有韩辰护着她,所以她才能无忧无虑地过完一生吧?
怪不得前一世叶宪除了在新婚之夜看了看她的伤痕而后坐了一夜,除此之外就再没再进过她的房。
“墨悲丝染,诗赞羔羊,景行维贤,克念作圣……”那边,风明怡正在大声背诵《千字文》。
风重华微微一笑,眼睛不由自主往风明怡那里看去。
风明怡自从去年跟着她到现在,在卢嬷嬷的教导下已渐渐有了大家闺秀的气度。
不论举止或行为,都是端庄泰然。
进退有据。
褪去尘埃,脱胎换骨,做一个真正的淑女。
这样的风明怡,哪怕过两年卢嬷嬷辞馆不做,她也比别的庶女起点高些。
嫁一个好人家,得一个好夫君,不就是女人这一生所求的吗?
风重华静悄悄地站了起来,示意丫鬟们随她走。
等看不到风明怡了,风重华唇角的笑意淡淡敛去,脸上浮起一层寒霜。
“去往奶那里送个信,让她这几日看好风慎,别被人给暗算了……”
奶说的是柳氏。
“是。”悯月等人垂首应了。
自从风慎被放出来后,就如同被鬼附了身,整日与几个泼皮厮混在一处。
风重华知道那几个泼皮都是韩辰的人,倒也没怎么管束。
韩辰要对风慎做什么,她心里一清二楚。
但她懒得管,更不想管。
她抬起头,看着日渐炎烈的天空,不由得眯了眯眼,“郑孝轨已输了多少银子了?”
许嬷嬷上前答话,“快两万两了。”
“他哪来的银子还账?”风重华唇边逸出一丝讥笑。
许嬷嬷就笑了,“他将靖安候府抵押了出去,算起来也值个一两万。”
原本风重华派人引诱郑孝轨是准备让他逼着郑白锦算计柳氏,好让柳氏找借口从容脱身。
可是现在柳氏怀了身孕,那就只能在风家死守了。
既然这样,她就得替柳氏把郑白锦与风明薇的后台除去。
好让柳氏安安心心地生下儿子。
别看郑白锦现在老实,那不过是因为风明薇与她不一条心了。
母女俩人谁也不相信对方。
等到母女俩消除隔阂,只怕就会合起来对付柳氏。
要论起打架,十个郑白锦也不是柳氏对手。
可说到害人的心思,十个柳氏也不是郑白锦的对手。
郑白锦能狠得下心害柳氏,柳氏却未必能狠得下心害郑白锦。
这就是好人与恶人的差别。
柳氏手中虽然有郑白锦的卖身契,有风明薇所写的字据,却不一定愿意使用。
莫看柳氏是个市井妇人,心却良善。
“明儿派人把那两个青皮的家人接出京,然后告诉他们,把地契和账单输给武定候。而后即刻出京,以后别再回来了。”回到西跨院,风重华舒舒服服地躺在摇椅上,微微闭上了眼。
恶人嘛,自然要找恶人磨了。
郑白锦没了靖安候府这个靠山,以后哪来的底气与柳氏做对?
“是。”许嬷嬷却步退出,出去传话了。
不一会,有嬷嬷进来,询问晚膳的事宜。
这位嬷嬷是宗人府送来的几位教习嬷嬷中的其中一位。
得益于汉王妃,这几位教习嬷嬷的性子都较为温和,处处以风重华为先。
汉王妃可是连袁皇后都敢呛的人,她们可不想因为风重华的缘故惹怒了汉王妃,落得一个重返宗人府的后果。
更何况,进府这些日子,她们也瞧出来了,韩辰对风重华是真的喜爱。
既然不能力敌,还不如委婉地服从。
所以四位嬷嬷在府中相当于隐形人,轻易不敢出声。
“随便些就好。”风重华随意答道。
亥时初(晚21点),避暑行宫被暮色笼罩,大多数人在此时已开始了沉静慵懒的睡眠。
然而对于灯红酒绿往的西市来讲,此时却是开始了一天的繁华。
数条长街车如流水,街道两旁灯火辉煌。
妓子们欢声笑语,迎来送往。
在这一片欢歌笑语中,有辆不起眼的马车悄悄地驶入了宜水阁在避暑行宫左近的小院中。
体态婀娜,然而容貌却平常的宜水小姐,坐在轻纱帷幕前,为前面那些不知名的贵客演奏《春江花江月》。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一轮明月缓缓升到正中,为慵懒沉醉的京城铺上一层淡淡的白纱。
女扮男装的袁雪曼坐在帷幕后面,百无聊赖地转动着手中洁白的酒杯。
面上一派云淡风轻的笑意。
在她身边,斐炎星面色涨红,话语铿锵有力,“……大公子前次吃了大亏,这次定然要在他婚礼上寻回些公道来。”
袁雪曼连头都未转,唇角逸过一丝轻笑,似乎陶醉于宜水小姐的琴声。
坐在首位上的大皇子不置可否,眼睛却落往袁雪曼那里。
要说这个世上谁最令他忌惮和害怕,袁皇后排第一,袁雪曼排在第二位,其三就是韩辰。
至于那个二皇子,若是没有了宁妃相助,也不过是烂肉一块。
然而,现在情形不同。
韩辰竟是隐隐有了向二皇子靠拢的意思。
如果二皇子得了韩辰相助,那他就危险了……
就好像上次金雕事件,直到现在他也没查出幕后的主使是谁。
他只能猜测,此件事情是二皇子所为。
一曲歌了,袁雪曼轻轻鼓掌,“宜水小姐果是名不虚传。”都言这一代的宜水小姐乃是数代中琴箫歌喉最妙的,原本她还有些不信,可是一曲听罢,却觉得胸中沉郁尽洗,整个人如同一枚轻羽般飘荡在春风明月下。
宜水小姐欠身为礼,说了句愧不敢当。
而后,帷幕外琴箫渐起,乐曲中流水小桥,空谷幽兰。
“表妹,你觉得如何?”在外面,大皇子不敢称呼袁雪曼的名字,便以表兄妹相称。
只是,他一想到父皇已经临幸过袁雪曼,就觉得这个称呼极为腻歪。
“如何不如何,你不是已然定了?”袁雪曼并未回头,只是语气里的那番讥诮,任谁都能听得出。
大皇子顿时语塞,脸面上不好看起来。
斐炎星连忙和稀泥,“姑娘若是有计,不妨说出来让我等听听。”然后,他给大皇子使了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既然他们成婚已成定局,我们的那位兄长想必将一切都安排的妥妥当当。在婚礼上使些小手段,又有何用?”袁雪曼举起手中的白玉酒杯,轻轻饮了一口,朱唇上的胭脂在杯壁外印下一道浅浅的红痕,“女人嘛,自然要用后宅的手段,何必用你们去对付风家的丫头?”
见到袁雪曼全盘否定了自己的计划,大皇子仰起脸,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那么,表妹可有计策了?”
“家和,方能万事兴,若是举家不和……”袁雪曼淡淡一笑,“那在外面还能做成什么事?”
“那莫嫣不是已做了侍媵吗?”裴炎星有些迟疑地道。
“你看她这些日子可能沾了咱们兄长的身?”袁雪曼将手中的酒杯放下,冷笑数声,“百无一用的东西,枉费我抬举她一场。空摆她那贤慧的假名头,要个名头有什么用?连书房都进不了。”
“那……”大皇子听了这话,脸色凝重起来。
袁雪曼将头转了过来,“咱们的这位兄长虽是不近女色,可他到底还是个正常人。只要是个人,就有缺点……放着一位热情如火的美人你们怎么不用?”
大皇子想了想,眼前猛然一亮,“敏敏儿察公主?”
“只是,如何才能令敏敏公主嫁入汉王府呢?”斐炎星皱起眉头。
“为什么要嫁给他呢?”袁雪曼秋波一闪,掩口笑了起来。
大皇子顿时明白了,不禁眉飞色舞了起来。
眼见他们俩人笑了,斐炎星却迷茫了。
隔了两日,朝堂上的风向突然诡异了起来。
一向在朝中低调的二皇子,突然变得万众瞩目。
无他,皆因有数位御史于勤政殿上朝时齐齐上表,称赞二皇子敦敏仁厚,有仁君之相。
劝谏永安帝立二皇子为太子。
从上次金雕事件后,大皇子与袁皇后眼见不受宠起来,那么剩下的几位皇子中就只有二皇子最为突出。
有人提议立二皇子为太子,看起来像是万众归心的样子。
于是,奏折如同雪花般飞向了龙案。
可是看着热闹,仔细瞧瞧却能明白,上表的皆是一些低级官员,那些中流砥柱们各个如同聋子哑巴一样。
在朝堂上不发一言。
永安帝面无表情地将所有奏折全部留中。
可是,那些来势汹汹的奏折却如同元宵节那晚腾空而起的烟花般,在朝堂上空炸响。
奏折越来越多,上奏折的人品阶也在慢慢地提高。
有的人是一力推荐二皇子为太子。
有的人却是希望永安帝早早立储,以免朝堂动荡。
有人在混水,有人在摸鱼。
就在这一片纷乱中,京朝热热闹闹地迎来了汉王世子与风重华的婚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