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朦胧胧中，似乎感觉有人站在旁边看我，目光带着火一般炽热的仇恨。
于是一下子惊醒。
却只有小狗站在榻前，正拿了条薄被往我身上盖。见我醒来，又忙忙地跪下去。
我坐起来，问：“刚刚有人来过吗？”
他摇了摇头，道：“没有。”
我皱了眉，上下打量他，他只一味低眉顺眼，琥珀色的眼里唯一有棱角的神色，便是坚忍。
我突然觉得很好笑。
原来我在这里这么久，竟然谁都没看明白。
我没有再问，但自那日之后，白天总喜欢把他带在身边，睡觉的时候，却绝不让他走近一步。也曾经用这样那样的法子刁难他，他也只是逆来顺受从不反抗。
我不由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被害意识太重了，以至当时看错了？
那之后我又去过一次金桂院。虽然我自己并没有打骂小狗，但听到那种打骂声和那些男孩子们的哭声，不知为什么，竟然有一种报复性的隐秘快感。在我跟金桂院的管事说以后要对这些孩子们好一点的时候，他们看我的那种敬畏与感激的目光令我的这种快感爬升到一种前所未有的高度。
我想，我的心里，说不定也隐藏着某种扭曲变态的欲望。
*** *** *** *** ***
有一天，从茶园回来，路上看到对面的山崖上有一丛花，火一样的红艳，却看不太清是什么花。
“小狗。”我指着那花，“去把那花摘来给我看。”
他怔了一下，还是点点头，应了声就去了。
我看着他跑过去，爬在那山崖上，一点一点的往上攀。虽然不快，但却很稳健，步步踏实，也没有出现什么惊险的场面。
我问伴书：“金桂院也教他们武功吗？”
伴书道：“不教。怕他们会武功了不服管教。”
想来也是。我闭上嘴，一直到小狗回来。
他跪在地上，双手呈上那一束花。
是杜鹃，花瓣映着他莹白如玉的脸，格外红艳。
我点点头，让他摘一朵帮我戴在发间。
他依言帮我戴上，然后仍然退在我身后，乖巧沉默。
但是——我又看了看那边的山崖。
从这里跑过去，爬上那山崖，摘花，再爬下来，跑回来。他居然脸不红气不喘，心跳平稳，连汗都没出。
这是一个不会武功的普通文弱少年可能做得到的事情吗？
*** *** *** *** ***
回去之后，去找了花平。
花平正写什么，见我来了，便站起来，行了个礼：“谷主。”
我劈头问：“他到底是什么人？”
花平笑了笑，好像一早知道我会问一样，却轻轻道：“谷主说谁？”
明知故问啊。我皱了眉：“还能有谁？就是你说不过是个玩具而已的那个人。”
花平道：“他的确只是个玩具，谷里从人贩子手里买下来训练的。”
“他会武功。”
“嗯。他是会。”花平居然点点头，“他进谷时已有十二三岁，如果是武林人士家的孩子，学过武也不奇怪。”
我怔了一下，虽然心里还是很窝火，却深吸了口气，让自己冷静一点，缓缓道：“你一早就知道？”
花平道：“是。我偶尔也会去兰桂院那边看看。伴书侍琴他们，也都是我自己去挑出来的。被你叫做小狗的那孩子，论资质论聪明，大概还在钓诗扫愁之上。我自然有留意过。”
我挑了挑眉，“那你当时为什么不选他？”
花平又笑了笑，道：“你猜猜看？”
我静了一下，试探性地问：“因为他逃跑？”
花平点头道：“也可以说是因为这个，但却和你想的理由不一样。”他顿了一下，自己又解释，“他逃了五次。你知道，花迟谷里对男子一向轻视，何况这些年其实并没谷主在位，自然就没有特别得宠的玩具，走失一两个普通的男孩子也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金桂院的看守也并没到固若金汤的地步。而他的逃跑计划，却一次比一次完美。绝不可能连续五次都逃不掉。”
“他故意被抓回来的？”我又静了一下，“但是为什么？”
花平道：“他只是在做戏给我们看而已。好让大家知道，他有多讨厌这地方。”
那么事实上，他应该是想留下来。为什么？他想在花迟谷做什么？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自由和尊严？他到底是什么人？
我看了花平很久，叹了口气，轻轻道：“你明知道的，为什么还要让他接近我？”
花平淡淡笑道：“谷主明鉴，属下还没有为你挑选玩具的资格。”
那么，是罗思存！
怪不得她第二天一早就来看我。
我又叹了口气，跌坐在旁边的椅子上。
花平倒过一杯茶给我，柔声道：“谷主放心，不会有事的。”
“怎么可能放心啊。”我大声吼叫，“这花迟谷里，我认为最亲近的两个人，一个就在我身边安插一个居心颇测的男人，一个就知情不报在旁边看着。我要怎么样才能放心？”
花平等着我吼完，淡淡道：“我答应过夫人，会一辈子保护你。但是，你要明白，我毕竟比你大十几岁。没有意外的话，我会比你先死，到时候你怎么办？”
我怔住。
花平继续淡淡道：“你要学会如何保护自己。”
““我……”我垂下眼，咬了自己的唇。
“你可以的。”花平轻轻拍拍我的手背，“你看，没有任何人提醒你，你也发现小狗的可疑。”
我抬起头看着他：“你又在考我。”
花平眼睛里有一丝温暖的笑意，轻轻道：“就算是吧。那么接下来的功课，就是去弄清楚，你的小狗到底是什么人，他想做什么。”
我静了很久，点下头。“好。”
花平转身从柜子里拿出一个盒子给我，说：“这个请谷主随身带着，以防不测。”
里面是把长不到二十厘米的匕首，刀鞘乌黑，刀刃却亮如一泓秋水，透着森森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