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浪漫那天没有过来,到第二天上午才来看我。
我当时正在把玩萧堡主送的那盏走马灯,想弄清楚它里面到底是什么结构才可以变幻出那么多不同的光影。看到温浪漫进来,顺手就放在床边的小几上。
温浪漫寒暄了几句,目光很自然的就落在那盏走马灯上,笑了笑,问道:“这是昨天萧堡主送的礼物?”
我跟着也看了一眼,不知为什么,突然有些心慌,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温浪漫又笑道:“真不愧是海龙王,随便送点礼物就非同凡响啊。”
我一时也不知应该如何回应,于是又轻轻点了点头。
温浪漫道:“我昨天倒是也去备了一份礼,眼下倒不敢拿出手了。”
“咦?”我连忙抬起头来,问,“是什么?”
他站起来,向外面唤了一声:“朱安,把那个搬进来。”
一个身着枣红色劲装的高大男子应声进来,手里拿着的却是一把椅子。上半大体上和一般太师椅没有什么区别,只是椅背上多了两个向后突出的把手,下面却是两个轮子。
我不由得吃了一惊:“轮椅?”
温浪漫笑起来,道:“看来花谷主知道这是做什么用的,那就最好了,也不必再解释了。我前几天已问过花总管,花谷主虽然双腿还是行动不便,但坐着已没有问题,所以找人做了这个。今天外面风和日丽,花谷主可愿意到院中走走?”
我眼前一亮,抬头看向和朱安一起进来的花平,祈求地问:“我可以出去么?”
花平笑了笑,点下头。
我当下便雀跃起来,迫不及待想试试那个轮椅。
侍琴在那轮椅上铺了条褥靠背,伴书抱起我来,轻柔地移到那轮椅上。这样坐起来让我更清楚地感知到双腿的无力感,但是能出去的兴奋还是把这种郁闷压了下去。我试着动了一下,椅子宽大舒服,并没有任何不适。
待我坐好,朱安本要过来推我,温浪漫却挥手谴退他,自己握住了轮椅的把手,将我推出房门。
这是这一个月来我第一次离开那个房间。明亮的阳光洒在身上,稍有些刺眼。我微微眯起眼睛,竟然不舍得抬手去遮。
温浪漫伸过手来,稍稍替我挡了一下阳光,,一面笑道:“花谷主若是喜欢,以后只要天气好,我便陪你出来。现在还是不要太急,莫要伤了眼。”
我微微红了红脸,点下头。
虽然花平说现在正值多事之秋,我的腿又没好,只可以在后院走一走,但后园中假山绿池错落有致,水榭凉亭雕梁画栋,景色也算迷人。何况能从病榻上出来,能呼吸到新鲜的空气,我已经非常高兴。只觉得心中连日来的阴霾一扫而空,整个人都轻松起来,连带话都多了不少。
温浪漫推着我,一路慢慢走来,微笑着陪着我说话,末了轻轻问了句:“我这礼物,花谷主可还喜欢?”
我本身也想过,等我的状态再好一点,就让花平去找人做一个轮椅,却没想到他竟然先想到了,还做好了拿来送给我。这时听到他问,不得由满心欢喜,丝毫没有停顿便回答:“喜欢!太喜欢了!”一面扭过身子去看他,却不料正对上他漆黑如墨的双眼。他眸中的脉脉温情令我的心骤然多跳了几拍,不要说后面的话,连看也不敢再看他,连忙垂下眼来。
温浪漫却俯下身来,轻轻在我唇上亲了一下。
很温柔的一个触吻。
他的唇瓣温暖而柔软,羽毛一般轻轻拂过我的。
不知为什么,我竟然没有排斥也没有抗拒,就好像早已熟悉他的这种举动。
倒是这个认知吓到了我,我不由得僵在那里。
“抱歉。”他自己像是也吓了一跳,微微错开眼,轻咳了一声。
我这时才反应过来,脸上就像突然间着了火,连忙扭过身子,低下了头。不敢看温浪漫,却忍不住悄悄去看跟在后面的伴书侍琴。
她们一如既往安静且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但我却看到侍琴的手已握上了腰间的剑柄。
如果我开口叫,她们就会直接拨剑冲上来吧?
但是我不知为什么,却开不了口。
其实这没有什么,只是一个触吻嘛,在我自己的年代,它只代表打招呼而已。我企图这样跟自己解释,但却没什么用,依然只能坐在这里,低着头,绞紧了自己的手指,满脸通红地听着自己一声快过一声的心跳。
不敢说话,也不敢看人。
气氛一时尴尬,直到温浪漫又轻咳了一声,道:“对不起,我只是……一时……情难自禁。”
我的心几乎要从腔子里跳出来。
连连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低若蚊呐:“没关系,我……没有怪你。”
温浪漫柔声道:“抱歉,破坏了你的好心情。要回去吗?还是再走走?”
现在这样子,我哪里还有什么心情散步?于是轻轻道:“回去好了。”
温浪漫应了声,开始推着我往回走。
一路上没再说话。
我低头不敢看他,其它的感觉却变得份外敏锐。
我能感觉到他的呼吸,轻轻拂过我的头顶,并不像平那样悠闲,略有些急促。
我能听到他的心跳,一声一声,几乎要和我现在的心跳同步。
他是练武的人,只推着我走这么一会,应该不至于会喘息心跳。唯一的解释,只是那句“情难自禁”。
原来他和我一样的。
原来他也喜欢我的。
这样想着,心头便不由得涌出一股暖意,只觉得浑身上下,每一处都是甜蜜。
我忍不住微微抬起头来,想看看他,却又在与他目光相触的瞬间忍不住躲闪。
幸好这时已回到我的房间,伴书走上前,将我从椅上抱下来,放回床上。
温浪漫在床前略站了一会,像是有什么话要说,但是目光自床头那盏跑马灯上转过,最终只是轻轻道:“花谷主想来也有些累了,请好好休息吧。”
我轻轻道:“今天,我是说轮椅,真是太感谢温庄主了。”
温浪漫道:“花谷主不必这样客气。”
我觉得我们之前好像也说过类似的话,还被罗思存取笑,不由得笑了笑,道:“分明是你一直叫我花谷主,我才下意识这样说话的。”
他也笑起来,道:“那我以后不叫就是了。”顿了一下,柔柔唤了一声“……芙蓉。”
他叫的分明不是我的名字,但不知为什么,我竟然觉得十分舒服,就好像我早已听他叫过千遍万遍一样,整个人都几乎酥软下来。
温浪漫拉过我的手,柔声道:“芙蓉,你永远都不需要跟我客气。我为你做任何事情,都是心甘情愿的。能够陪伴你,照顾你,我很开心。”
应该要说点什么的,但是喉咙却像被什么哽住了,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我只能靠在枕上,一眨也不眨地看着他,却发现连视线都已经模糊。
温浪漫又笑了笑,伸手过来,轻轻在我眼下抹了抹,道:“若是让花总管他们知道我把你弄哭了,我真是有几条命都不够送。”
原来流泪了么?我自己伸手抹了别一边的眼泪,一面道:“谁会要你的命?”
“那你要我的什么?”他问。
我不由怔了一下,然后便又羞红了脸,抽回自己的手,轻轻道:“我要睡觉了。”
“嗯。好好休息。”
温浪漫说着,向我俯下身,和刚才一样的温柔触吻,轻轻印在我额角。
晚上练完功之后,花平看着我床头的走马灯,轻轻笑了笑,道:“萧家这门亲事,可以正式回绝了吧?”
想来上午的事情,他已经都知道了。
我红着脸,咬了咬唇,轻轻道:“你会不会觉得我很蠢?”
花平道:“为什么这么说?”
我没有回答,深吸了口气,又问:“如果我不管怎样都想和那个人在一起,你会不会很失望?”
花平静了很久,缓缓向我伸过手来。
其实这问题根本不需要问,他在我身上花了这么多心血,不可能不失望吧?
花平会对我好,不过是因为百花夫人的嘱托,他也曾说过,如果花芙蓉一直又疯又傻,他会另挑个资质好的孩子来继承百花夫人衣钵。虽然我的出现让“花芙蓉”变得正常起来,但是现在又断了腿,显然根本就不可能再练什么花迟谷的世代相传的武学。
那么其实我对花平来说,也许根本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吧?
我抿紧了唇,闭上眼。心里打定主意不管他怎样处罚我,都只咬牙不理。
但他的手只是轻轻落在我头上。
男子宽大温暖的手掌,轻缓地抚摸着我的头,一下又一下。
但他一直没开口。
我忍不住睁开眼来看他,只觉得他一双眼沉静如水,却又深不可测,也不知包含了多少东西。
花平见我睁眼看他,这才轻轻叹了声,低沉的声音有些宠溺,又带着悲悯。
“只要你觉得幸福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