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景剀受伤,温如玉建议他打道回府,改日再去林府祭奠林媚儿。可景剀却坚持要去,温如玉只能听他的。
寺中杀人现场保持原状,他们未曾将和尚们尸体埋葬,而是留待官府去处理。
下山后找医馆重新包扎伤口,并雇了一辆马车。景剀坐车,欧阳雁驾车,温如玉与托月儿策马随行。
走不多远只听身后马蹄声疾,两名官府公差打扮的人冲到他们面前,拦住去路。
“你们从栖霞山下来?”扬鞭直指温如玉,气势汹汹。
温如玉心道他们肯定是为栖霞寺血案而来,将他们当成了嫌疑犯。
提马上前,语气平和:“正是。两位可是金陵府曹大人手下?”
两名公差一愣,看温如玉气度高华,又知道他们知府曹穆的名字,倒一下子有些吃不准他的身份。
“是。我们是府衙捕快。你们是什么人?”左边的答道。
“我们从京城而来,昨晚借宿于栖霞寺,却遭杀手行刺。寺中一干僧人全部丧命。请你们回去禀报曹大人,收敛那些死者的尸体,重整栖霞寺。”
左边的公差见他说得笃定,好象要指挥他们知府大人做事,不*用怀疑的眼光上下打量温如玉,温如玉只是含笑不语。
右边的公差把目光投向马车,景剀在里面纹丝不动。
这名公差有些火起,大声喝问:“这车内何人?”
“在下的兄长,昨夜被刺客刺伤了。”温如玉淡淡地道。
“既然刺客是冲着你们去的,那帮和尚便是受你们连累而死,你们脱不了干系。快乖乖跟我们回去,免得我们动手!”左边的公差有些不耐,语气便强硬起来。
温如玉道:“按理我们应该主动去报案,只是我们时间紧迫,不便久留。还请见谅。”从身边拿出一块金牌,递给他,“请将此牌交给曹大人,他见过便明白了,不会再追究你们的责任。”
那人接过,见牌上刻着一只展翅的大鹏,气势雄伟,隐约猜到眼前之人的身份,讷讷道:“莫非……莫非阁下是……”
温如玉微笑拱手:“在下告辞。”
两骑一车绝尘而去。
留下那两名公差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的背影,左边一个道:“难怪有如此气度,原来竟是鲲鹏王爷来到金陵。”
右边一个道:“如果他是王爷,那车中之人……”
左边一个大惊失色,脱口道:“难道……是…….?”
右边一个连连点头:“我们赶紧回去禀报知府大人。”
知府曹穆听到两人汇报,立刻修书一封,差人送至京里,交给宰相赵昶。
一条潺潺的小溪从山里流出来,空谷幽静,不见人影,耳畔只闻历历鸟语,瑟瑟风声。
林靖中引四人到此。欧阳雁怕景剀受伤不便,下车后便一路扶着他。景剀倒也硬气,受了这么重的伤,不但没有休息,还一路颠簸至此,他自己谈笑自如,却让温如玉心中担忧不已。
“大哥觉得如何?”走到景剀身边,低声问道。
“我无事。”景剀微笑,“你自己身上伤痕累累,倒顾着我作什么!”
“小弟是练武之人,身体自然比大哥强壮。何况大哥乃一国之君……”
景剀连忙摆手阻止他:“别再说这样的话。这几天出门在外,你就忘了我的身份。我们祸福与共,你能受得了,我便也吃得消。”
温如玉无奈,只能低低应了声“是”。
一座孤坟掩没在绿树杂草间。
林靖中回身禀道:“遵皇上之命,草民没有为媚儿出殡,只是将她秘密地埋葬于此。”
温如玉见墓碑上简单地刻着五个字:林氏女之墓,心头一下子酸涩难言。想到林靖中到王府行刺,公然抗旨,虽然其行为险恶,倒也不失为血性之人。谁知女儿死后,他反而为荣华富贵答应皇帝的要求,将自己亲生女儿*。
其罪不可诛,其心可诛。
昨日花一样的女子,如今躺在这坟茔之内,与虫蚁同穴,与草木同腐。冰肌玉骨、明眸皓齿,转瞬成空。
温如玉黯然垂首,默默凭吊。
却听景剀在前面喃喃自语,声音很低,几不可闻:“媚儿,你是那样温柔贤惠的女子,如果你嫁一个普通的夫婿,一定会比在宫中快乐,一定会与丈夫白头偕老。朕对不起你,朕什么也没给你。朕……现在后悔莫及,可回头晚矣。今天,朕便以一个丈夫的身份来看你,希望你原谅朕……”
回过身来,对温如玉道:“如玉,朕想请你帮个忙。”
“请大哥吩咐。”
“朕想将媚儿墓碑上的字改掉。”
“改成什么?”
“爱妻林媚儿之墓。”
“皇上……”林靖中惊讶地叫出声来。
景剀摆手:“无妨。天下同名之人多矣,朕现在只是一个普通的丈夫,为自己的爱妻立碑。媚儿不是皇妃,朕也不是皇帝。”
“小弟遵命。”温如玉点头,走上两步,伸出手掌抚上墓碑,片刻之后拿开手掌,墓碑上所有字迹都被抹去。然后他拔剑,唰唰几声,火花四溅,墓碑上赫然出现七个龙飞凤舞的字。
林靖中看得目瞪口呆,心中又惊又骇。这样一个温文尔雅的人,怎么可能有如此功力!当初自己买凶杀人简直是不自量力,谁能抵得过他的剑?
就在这时,托月儿忽然轻呼一声:“皇上,师父,你们看。”
两人回头,只见一个十三四岁的红衣少年正缓缓向他们走来。这少年长得极象林媚儿,白皙的脸映衬在绯红的衣衫中,粉妆玉琢一般。
此刻他脸色苍白,一双漆黑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温如玉,眸子中燃烧着幽幽的火焰,手中紧紧握着一把雪亮的匕首。
“霄儿!”林靖中厉声喝道,一步跨过去,拽住他的手,“你想干什么?”
“爹!”少年抬头,激动地吼道,“他是杀害姐姐的凶手,我要找他报仇!”俊脸涨得通红,拼命挣开林靖中的手,向温如玉扑过去。
“霄儿,住手!”林靖中狂呼。
少年止步,回头,怒目瞪着父亲,一字字从齿缝里蹦出来:“爹!你贪图富贵,你不管姐姐的死活,你不为她报仇,反而要让她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皇帝算什么!王爷算什么!在我心目中,姐姐才是最重要的!”
说罢再次扑向温如玉,手中匕首猛地刺了出去。
温如玉几乎要为这个少年喝彩,暗暗松口气,林家,总算出了个真正的男人。
他轻轻伸手,抓住刺过来的那只手腕,看着这少年,微微笑起,语声温和:“你叫林霄?”
“是!”少年毫不畏惧地瞪着他,目光凛然。
“你怎么知道是我杀了你姐姐?”
“是我爹说的。”
温如玉抬头看林靖中,林靖中脸上一瞬间掠过惊惧之色。
“林霄,你爹他说的不是……”景剀想为温如玉解释。
“大哥!”温如玉阻止他。
再次低头看着这少年,唇边微露笑意,目光中含着欣赏:“你很勇敢,很正直,是个真正的小男子汉。但你现在还小,根本杀不了我,你要好好练武,等你长大便来找我报仇,好吗?我等着你。”
林霄愕然地看着他,似乎听不懂他的话。
温如玉拍拍他的肩道:“好好努力,你将来必定会有一番作为。我不会食言,我一定会等你来报仇的。只是……你要记住,报仇不是你生命中的唯一,你还要好好享受生活,不要被仇恨蒙蔽了眼睛。那样会很痛苦。”
林霄呆了半晌,终于咬咬牙,说了声“好!”,转身飞奔而去。
林靖中看着温如玉,呆若木鸡。
温如玉却向他微笑,真诚地道:“你有个好儿子。”
“如玉,我们走吧。”景剀拂袖,转身欲走。
忽然又停住,再次回身,目注林靖中,微微躬身道:“岳父大人。”
林靖中吓得“扑通”跪下,俯伏在地,颤声道:“草民不敢。”
景剀不能弯腰,示意温如玉将他扶起来,和声道:“朕会让洛颜将你当成亲生父亲一样看待的。”
“谢主隆恩。”林靖中连连磕头。
“告辞。”景剀转身离去。
温如玉与欧阳雁、托月儿紧紧跟上。
走出几步,景剀站定,面上微露怒容:“林霄这小子大逆不道,居然敢当着朕的面说皇帝算什么!如玉,你怎么回事?还要表扬他正直?是不是你认为他说的都是对的?”
温如玉躬身笑道:“小弟不敢。他只不过是个孩子,大哥也并非真正生他的气,是不是?”
景剀拧眉,不满地瞪着他:“是,朕说的是气话!朕恼的是你!你为什么不说清楚,为什么要给自己找麻烦?”
温如玉呆了呆,道:“恨外人总比恨自己亲人好受些,何况我这样说,也许将来会成就一位杰出青年,这也算是我…..对媚妃娘娘的报答了。”
景剀长叹:“如玉,我真弄不懂你!你这样的人,迟早被自己害死!”
温如玉却笑得云淡风清:“我死了那么多次都没死成,大哥你担心什么?”
气得景剀怒目而视,一脸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