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气骤然弥漫了整座睿王殿,分明是夏夜,寒意却渗入人的每个毛孔,令人的血液几欲冻结。
墙上印出斑驳的树影,还有那些持剑的黑衣人影。身材修长、出手敏捷的影卫,剑法诡异、出手无情,他们无声无息地挥舞着手中长剑,月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印在墙上犹如鬼魅。
血雾在剑光中散开,影卫的血,江氏兄弟的血,溅上花枝,溅上粉墙,洒满青石路面。
空气中血腥味更浓了。
江氏兄弟已多处负伤,血流不止,身形明显缓下来,握剑的手起了颤抖。但他们仍然在奋力拼杀,虽然脸色苍白,却连眉都没有皱一下。
子墨负手走到温如玉身边,脸上有淡淡的笑意:“如玉,还能站得住么?要不要孤扶着你?”刚刚还是一脸严霜,称他“王爷”,转眼叫他“如玉”,亲切的声音听来令人不寒而栗。
疼痛已令温如玉的脸变得扭曲,目光渐渐涣散,汗湿重衣,呼吸凝滞。他用剑尖点地,支撑着身躯,咬紧牙关,一言不发。
“大哥!”苍夜从殿内冲出来,扶住温如玉,雪白的容颜映在一身黑衣里,双眸中发出焦灼的光,“你怎么样?是不是毒发了?”
温如玉轻轻推开他:“你伤未好,为什么要出来?”语声中有微微的怒意,“快进去!”
“大哥!”苍夜不动,再次扶上他的右臂,用蚊蚁般的声音道,“他们是你兄弟?我去救他们……”
温如玉用持剑的左手摁住他的手,示意他别动。
此刻苍夜不过才恢复了三四成功力,况且身上带着鞭伤,连行动都不便,怎可动手?如果他去救人,不但救不出人来,反而白白搭上自己的命。
嗜血后的剑发出虎狼般的鸣声,风中寒意更甚。
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响起,黑暗中又多出十几名侍卫。其中三名侍卫奔过来站在子墨身后。而剩下的人则手持火把,挡住睿王殿的出口。
仍然很静,除了刀剑撞击的声音,没有一点喧嚣。
血流得更多。受伤的影卫退下去,旁边的人接上来。而江氏兄弟已越来越支撑不住。
温如玉转身看向子墨,深黑的眸子犹如海面,底下暗潮汹涌,表面却风平浪静:“我已不记得他们,他们与我再无关系,请你放过他们吧。”
子墨微笑,难得的愉悦表情在他脸上露出来,就象运筹帷幄的将军听到凯旋的号角一般:“你是在求孤么?若是你求孤,孤可以考虑放过他们。”
温如玉神情未动,但握剑的手上露出根根青筋,指甲已在掌心掐出血来。脸上、唇上都褪尽了血色,身躯止不住颤抖。
苍夜的心一阵揪紧,放开温如玉的右臂,决定与那些影卫拼了。
就在这时,子墨突然出手。他的眼睛还在看着温如玉,身形却蓦然欺向右前方。一掌拍向苍夜颈部。
与此同时,他身后的侍卫欺向温如玉,挡住他的身形。
苍夜昏过去之前,耳边听到子墨的最后一句话是“废了武功,又有伤,还敢妄动?”
子墨将苍夜交给一名侍卫:“将他放到*去!”
侍卫领命而去。
温如玉回头,一下子肝胆俱裂。他看到江天雨胸前中了一剑,影卫拔剑时洒落一片血雨,江天雨的身子晃了晃,几乎跌倒。用手捂住胸口,指缝中血流如注。
与此同时,江天雷背后被一剑刺入。影卫抽剑,江天雷的身躯往后扬,鲜血狂喷而出。
“住手!”温如玉的声音脱出而出,人下意识地冲上去,扶住江氏兄弟的身子。脚步踉跄了几下,终于将他们扶稳。然后缓缓放开。
子墨抬手,所有黑衣影卫齐齐退开。
“如玉。”子墨再次亲切地唤道,“你真的想为他们求情?”
江氏兄弟听到这声“如玉”,如受雷击,身子僵住,连脸上的表情也僵住了。
“是。”温如玉挣扎着说出这个字,嘴里尝到血腥味,黑玉般的眸子变成了烟灰色,自尊、骄傲、愤怒、不屈统统化成灰烬。地底奔涌的岩浆突然被冰川吞没,沉寂下去。
“其实何必呢,你反正已不记得他们,他们的生死跟你无关。”子墨仍然在微笑,但那笑容在温如玉看来残忍、冷酷到极点。幽深的眼睛里甚至有一种嘲讽的意味,仿佛看着一个顽强不屈的猎物终于落入了自己的陷阱。
温如玉向他走过去。
“不管我是否有记忆,至少他们曾经是我的兄弟。大王,他们对你没有造成损失,请你……放过他们。”他脸上的表情仍然很平静,但气息却已不稳。
“好啊。”子墨走近一步,迎上他,袍袖轻扬,神情悠然,“孤愿意放他们走……只要你做一件简单的事。”
“什么?”温如玉的睫毛颤动了一下。
子墨看着他,目光渐渐幽深,缓缓吐出几个字:“对孤……俯首称臣。”
偌大的睿王殿忽然好象变成了一个密闭空间,没有空气流动,连众人的呼吸都似乎停止了。
“不,公子,不要!”江天雷如梦方醒,嘶声大吼,牵动伤口,一口血喷了出来。
温如玉抬起眼帘,秋水般清洌的目光落到子墨脸上,苍白的唇边露出一丝微笑:“大王终于没耐心等了么?只是……在下对大王真的那样重要么?”
“孤并非良善之辈,更没有你这样的仁慈。你巧计安排,让欧阳雁灭了孤的必杀堂,将孤派去的影卫一网打尽。这损失,孤当然要向你讨还。何况,你的两位兄弟对你来说至关重要,孤让你做的绝不是亏本生意……”子墨一字一句缓缓说出这些话,神情笃定,志在必得。
温如玉握在剑上的手指冷得似冰,神经被痛苦折磨得几欲崩裂,可他仍然拼命支撑着不倒下去,咬紧牙关不让自己申吟出来。
子墨平缓的声音听在他耳朵里就象刀锋刮过,字字带血。
蓦然想起当年自己为避免更多亲人受牵连,下定决心去烟霞宫送死,被迫跪在景剀面前的情景。
如今,相同的故事要重演了么?
子墨,你终于失去耐心,不再用怀柔政策了。可你即使逼得我臣服,又能得到什么呢?
二哥,三哥,我十七岁时便认识了你们,你们是与我一起并肩作战、同甘共苦的兄弟。我们没有说出口的誓言是: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我怎能见你们先我而去?你们为我付出的已经太多太多,怎能再搭上你们的性命?只要你们活着,所有的罪让我一人来背吧。
“好,我答应你。”抬起头,平静的话说出口,却象一道惊雷炸响在睿王殿上空。
“不!”江氏兄弟齐声痛呼,“公子,如果你是为了我们,那我们宁可死!”相视一眼,忽然一起举剑划向自己的颈部!
他们的动作很快,可旁边的影卫动作更快,一左一右两名影卫猛然用肘部击向他们的手臂,呛啷一声,两支剑同时坠落在地。
子墨向影卫颔首:“干得好!”
江氏兄弟正想咬舌自尽,那两名影卫已出手点了他们的穴道。
温如玉回身,见江天雨与江天雷一眼不眨地看着自己,目光中似有千言万语流过。
他的心在抽搐,但他的神情平静到近乎冷漠:“我不是为了你们,自从我失去记忆,就已经与过去划清界限。这次……权当是我为割断过去所作的补偿吧。你们走,从此……我们只是陌生人。为一个不值得的人去死,是件很愚蠢的事。请你们……留着命为自己活吧……”
然后他转向子墨,眸子中一片死寂,缓缓跪倒:“臣如玉拜见大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