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一等!”一声轻唤将温如玉留住。
温如玉回头,正迎上梅如雪如水的双眸,这双眼睛里没有凄苦、没有悲哀、没有拖累,只有理解、支持、爱慕。
“大哥。”静静的微笑,宛若空谷中绽放的幽兰,“这是我亲手做的香囊,给你带在身边,请你记得,只要有一分活下去的希望,就要好好活着。因为你还有我们,还有……也许还活在人间的孩子。”
温如玉接过,藏在身边,握住她的手,道:“你放心,我会的。”
“还有,我在想,景剀应该不单单要你的命,他还要倦客岛的宝藏。大哥,我只想跟你说,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自主以来,这些黄白之物不知道害死了多少人。我不要你的宝藏,就算没有他们,我也能将义父与三叔照顾得很好。玉萝也是个要强的人,她不需要我们的资助。所以……你作任何决定都不要顾及到我。好吗?”
温如玉点头,心中百感交集,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紧紧地握了握梅如雪的手。
“你去吧。”梅如雪微笑挥手。
温如玉转身走了,一直没有回头。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梅如雪的眼泪哗哗流下来,终于泣不成声。
景剀与沐天麒一起站在窗前,看着窗外片片飞花,各怀心事。
“天麒,你去见过浣儿了?”景剀问道。
“是。”
“她怎么样?”
“她瘦了好多,很憔悴,而且,她很恨你。不知道谁将你安排炸毁府牢的事告诉她了,她恨你要温如玉的命,自己折磨着自己。我从来不知道,她这样一个大大咧咧的女孩,怎么能有这样深的感情。”
“这丫头不知天高地厚,总是让朕为难。你有没有帮朕劝劝她?”
沐天麒苦笑道:“你让我怎么劝她?爱情是个没有道理可讲的东西。她现在满心里都装着温如玉,根本听不进一句劝。臣就怕,再这样下去,非把她憋出病来不可。”
“那你的意思呢?”
“这……”沐天麒怔了怔,道,“臣不敢妄加评论。臣只听命于皇上。”
感觉到语气中的疏远,景剀有些恼怒,盯着沐天麒道:“你好像忽然变了个人。”
沐天麒悟到自己的态度不对,轻轻叹口气,慨然道:“臣只是心疼浣儿。毕竟我们从小便像兄妹一般。”
景剀道:“你以为朕是铁石心肠?可如果朕让浣儿嫁给一个朝廷叛逆,朕还有什么脸面坐在这皇位上!”
沐天麒无言以对。
温如玉夜闯行宫,挟持皇帝,这件事所有在场的人都看到了,并且传得民间沸沸扬扬。景剀为顾及面子,一定是非杀温如玉不可的。
这本是他们皇家的家事,是非对错,他以一个臣子的身份,很难作出评判。所以他只有沉默。
就在这个时候,待卫来报,温如玉求见。
景剀大感意外,他本来以为温如玉会去劫法场,那么他便可以请君入瓮了。想不到温如玉竟然直接来找他了。他想干什么?
温如玉将惊鸿剑交给了梅如雪,让他转交杜若。自己一身白衣,两手空空地走进了烟霞宫。
静静地站在那儿,仍然一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镇定,只是眸底却深藏着悲愤、不屈、以及深深压抑的痛苦。尽管已在彻夜不眠中想通了,收敛一切锋芒,听天由命,但等看到眼前这个人,温如玉还是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他微微垂下眼睑,不让景剀看到自己眼里的真实。
“温如玉,你是来救杜若的?”冷厉的目光盯在温如玉脸上,像刀锋刮过。
“皇上。”暗暗吸一口气,仍然用不失尊敬的口吻,温如玉打定了主意豁出自己,“若儿是无辜的。我只是来求皇上放了他。所有的罪都让我一人来承担吧,他还那么年轻,根本没有半点冒犯皇上,皇上没理由要杀他啊。”
“求朕?”景剀听到这个词仿佛觉得很有趣,笑道,“你是来求朕的?堂堂温公子温大侠竟会说求?你不是一向孤标傲世么?你不是死也不肯低头的么?怎么现在好像让朕不认识了?”
温如玉的心在颤栗,这些话像鞭子一样抽在他心上。因为自己的孤标傲世,因为自己的不肯低头,白白牺牲了那么多人命。这真是莫大的讽刺。
这个高高在上的对手,手握生杀大权,如果他只是针对自己一人,他便与他一决生死,快意恩仇何妨。可是他将那么多人的生命玩弄于掌股之中。而这些无辜的人,便是他温如玉的牺牲品。
这种如山一般的重压,让温如玉喘不过气来。
也许只有自己的死,才能解脱一切。
“请皇上给我一个杀若儿的理由。”
景剀冷笑:“以你所犯的罪过,足以诛连九族,他是你徒弟,难道朕杀他不得?”
“可他甚至不知道我的身份!他与鲲鹏王国没有半点关系,他只是一个普通的江湖人,只是因为不幸遇到我,才会成为今日的阶下囚。皇上,我求你,即使你要将我千刀万剐,我都愿意承受。但请皇上放过所有与我有关的人。”低声下气的话,好艰难的说出来,眼前又闪过火光中片片残肢、满脸血污的流星、东方奇不瞑的双目、东方朔流血的双肩,以及残阳下苎萝村的座座坟茔……
温如玉觉得气血上涌,喉头又开始发甜。
景剀冷笑道:“你是用这种态度求朕的么?”盯着温如玉挺直的胸膛,面容冷峻。
温如玉浑身发冷,眼睛里那两点星光渐渐熄灭,脸色越来越苍白。
他慢慢地曲膝,慢慢地跪倒在地,慢慢地低下头,慢慢地吞下自己所有的屈辱。再抬起头时双眸一片沉寂,仿佛一潭死水,再也激不起半点波澜。
沐天麒不*动容,他看着温如玉那双眼睛,刚才还有隐忍的怒火在燃烧,现在却是一片冷寂。难道,这个人的心已经死了么?
是什么样的意志驱使他向仇人曲膝?那样高贵的人,那样绝世的容颜,此刻便仿佛一具没有魂魄的空壳。
景剀看着他,神情复杂,不知道在想什么。半晌道:“今天的你和两天前的你判若两人,是什么让你改变了?”
“是那些为我枉死的人。我欠他们的。我不想再有更多的人为我死。皇上你不是要我的命吗?现在我就在这里,你随时来拿便是了。”
“哦?”景剀有片刻的怔忡,“那么,你那天在望湖楼下说过绝不将宝藏给朕的,现在还这样想么?”
“宝藏?”温如玉笑了,“钱财本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我何必赌这口气,要将它苦苦地守着?说到底这宝藏也是姓景的,而我……我现在姓温,不过是一个江湖中人。要它做什么?”
“你说的是真心话?”景剀用探究的眼神盯着他。
温如玉沉默。面容如同石刻的雕像,英俊到极点,却也孤寂到极点。
五十年前,景皓与燕翎儿选择离开人间时,是否也是这样的决绝而宁静?
温如玉在下定决心过来求死时,已深深明白景皓为什么宁愿死,也没有要求东方三兄弟为他报仇。而他的父亲景珞,更是时时刻刻教导自己,宁可天下人负我,不可我负天下人。
他们并不惜命,而是惜别人的命。他们宁可牺牲自己,也不愿让别人为他们牺牲。
“好。朕答应你。不再追究你的那些朋友和亲人,不再伤害他们。但你也要答应朕两件事。”
“请说。”
“第一,朕要将你押回京城,永世囚*在天牢中;第二,你要将倦客岛的地图画出来,朕会去将宝藏取出,但朕已经承诺了不会伤害东方兄弟、梅如雪他们,朕一定做到。”
“多谢皇上。我只有最后一个请求。”
“什么?”
“让我见见若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