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见到杜若时,温如玉从他原本纯净的眼睛里读到了些许沧桑,这个少年长大了,再也不是倦客岛上那个无忧无虑的他了。
如果他见到此刻的流星,他会经受得了打击吗?温如玉的心一阵刺痛。
“师父。”那双熟悉的、温暖的眼睛给了他安定的感觉,他的记忆在慢慢复苏。
“若儿,不,你已经认祖归宗,我应该叫你雁儿了。你还好吗?他们有没有折磨你?”
杜若---欧阳雁的身上还很干净,看起来并未受苦,温如玉略略放心。
“没有,师父。你怎么来了?”欧阳雁的心微微下沉,预感到有什么事发生了。
“我来换你。景剀已经答应放过你了,你快出去吧。离城十里有一家客栈叫“安祥”,你大哥在等你,还有你大爷爷、雪姨及我三位兄弟。这段时间发生了太多事,一时说不清楚。你见了他们就知道了。”
“那么师父呢?”
“我要留下来。我已答应皇上,一辈子被囚*在天牢中。”
欧阳雁大吃一惊,心头一阵颤栗,失声道:“为什么?”
温如玉拍拍他的肩,安慰似地笑笑道:“这是师父与景剀之间的事,你不用管。”
“不!师父,若是如此,*宁愿留下来陪你。”
温如玉摇摇头,凝眸看着他,郑重地道:“还有一个人比我更需要你。你大哥和众兄弟赶去府牢救你,谁知景剀在牢中埋下了炸药,蝴蝶之盟死了五位兄弟,你大哥……”
“他怎样?”欧阳雁脸色惨变。
“他被炸掉一条右臂,而且……瞎了眼睛。”
欧阳雁如受雷击,倒退一步背在墙上,痛苦地闭上眼睛,喃喃道:“都是我害他!我真蠢!我真笨!那么容易就上当了!是我害了他!”一边说一边用力抽自己的耳光,泪水涔涔而下。
温如玉抓住他的手,心痛地道:“不是你的错,该打的是师父!如果没有我,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如果自己只是个普通的江湖中人,如果自己没有那段身世,如果……
没有如果,残酷的现实铁铮铮地摆在眼前。
“雁儿,你快走吧。以后你肩上的担子会很重,照顾好你大哥!你两位爷爷都已经老了,师父不能向他们尽孝,只能请你给他们慰藉了。”
“还有,景剀一心得到倦客岛的宝藏,我不想看到连续不断的杀戮因此而起,我决定放弃了。他要就让他拿去吧。你去倦客岛将你三爷爷接出来,在江南随便找一处安静的村落隐居起来,再图将来。”
“是,师父。”
“我此生唯一未了的一件心事是:不知道你师弟是否还活着,如果活着,他会在哪里?以后我再也没有*,也没办法去寻找你师弟。若是你能代我找到他,我便是死也瞑目了。”
温如玉说得很平静,可听在欧阳雁耳里,却是说不出的伤感。
“师父,*绝不让你一辈子被关在天牢中,我一定救你出去!”
温如玉沉声道:“不,你千万别这样做,否则便不要再叫我师父!”
欧阳雁心头一凛,只能点头应是。
“这是我自己的决定,我要遵守对景剀的承诺。若非是我自愿,谁也关不住我!若儿,师父不想再让你牵连进来,从此我们形同陌路,不要再见面了。你也别打主意救我,就当我死了吧。”
平和的语气,说出这样绝决的话,心已经万劫不复,从此将一切埋葬在天牢中,埋葬了自己的绝世风华。
欧阳雁拜倒在地,终于失声痛哭。
烟霞宫中,景剀紧皱眉头,脸色阴晴不定,谁也看不透他在想什么。
“皇上,你为什么没有杀他,而要将他一辈子关在天牢中?”沐天麒问道。
“杀了他岂不是便宜了他?成全他轰轰烈烈的人生。我就是要将他一辈子囚*起来,剥夺他的*,磨灭他的傲气,总有一天,我要看到一个平庸的温如玉,一个行尸走肉般的温如玉!”
沐天麒打了个寒战,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天麒,朕还要你做两件事。”
“请皇上吩咐。”
“我们有了温如玉的倦客岛地图,便可以去取宝藏了。朕想调用你手下几位高手,让他们跟随张夕照去倦客岛。”
“是,全凭皇上差遣。”
“还有一件事,朕想让你去安排。”
“什么?”
“朕要一个人。”
沐天麒神情微动,等他说下去。
“梅如雪。这是让朕此生唯一动心的女人。你不管用什么手段,一定要将她带回来,朕在京城等她。”
“可是,皇上,你已答应温如玉不伤害他的朋友与亲人。”
景剀傲然一笑道:“朕喜欢她,给她荣华富贵,这怎么能说是伤害呢?温如玉应该感谢朕才对。”
沐天麒无言以对。
“只是我们得先回京城去,朕出来太久了,误了很多国事。朕怕一路上不安全,所以你要帮朕将温如玉押回京城。至于如何找到梅如雪,朕不管过程,只要结果。朕知道,以你四通八达的情报网,你不会找不到她。”
“皇上,温如玉根本不会逃的,他是君子,一言九鼎。”
“朕知道,可朕担心的不是他。而是……”
“皇上是怕他那些兄弟?不会的,没有温如玉的命令,他们不会轻举妄动的。”
“不是。朕最担心的是浣儿。她可能已知道朕将温如玉拘*,朕怕这一路上她都不得安宁。所以,朕要你留下来帮忙。”
“是,臣遵旨。”
一语未了,只见景剀面色有异,回头一看,景浣烟正从外面慢慢走进来。
她的脸色苍白如纸,身体单薄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
景剀的眉头皱得更深。才几天没见,景浣烟竟瘦成这样了,这几天,她是怎样地折磨自己啊?
“浣儿。”又心痛又恼怒,景剀的脸色阴沉下来。
景浣烟跪倒在地,道:“谢皇上肯撤走侍卫,放浣儿出来。”
她居然叫他“皇上”,而不是“皇兄”,景剀的火一下子蹿上来,几乎就要发作。沐天麒连忙在旁边给他使眼色。
景剀强忍住火气,和声道:“浣儿怎么如此跟大哥说话?快起来吧。”
“大哥?”景浣烟凄然一笑,却不起身,抬头看着景剀,明眸中充满幽怨:“浣儿不敢。皇兄高高在上,手握生杀大权,心目中还有普通人家的亲情么?”
景剀有些狼狈,呆了呆道:“浣了,你这些天瘦了很多,怕是吃不好、睡不好。我们马上要启程回京了,回去后朕让御医好好为你调理调理。你回去歇着吧。”一边说一边示意沐天麒去扶她起来。
沐天麒伸手去扶景浣烟,景浣烟却轻轻将他推开。
“皇兄若真可怜浣儿,就请答应浣儿一个要求。”
“什么?”
“请皇兄将我与温如玉关在一起,我要与他一起坐牢。若是皇兄关他一辈子,浣儿便陪他一辈子。”
景剀一下子被噎住,气得差点跳起来。
看着这个小女子坚毅的面容,他简直不相信这是自己的小妹。温如玉给她吃了什么迷魂药,让她这样死心塌地?
回头用求援的目光看着沐天麒,后者一脸苦相,无奈地摊摊手。
“皇兄若不答应,浣儿便不起来。”
景剀脸色铁青,站起来走到景浣烟面前,抬起她的脸,一字字道:“小妹,你这是在逼朕?”
“浣儿不敢,只是求皇兄成全。”
“朕告诉你,朕之所以没有杀温如玉,是因为还顾着你的面子。朕已经对他格外开恩了。若是你一定要这样做,朕就只能杀了他了!”眼里闪过一片利芒,令人不敢仰视。
景浣烟瘫倒在地,无声地流下泪来。
沐天麒道:“皇上,浣儿以长公主的身份,自不便住到天牢去,只是,皇上能否允许她去探视温如玉?”
景剀瞪了沐天麒一眼,言下之意是:你竟然还跟着添乱?
景浣烟眼睛亮了,期待地看着景剀。
景剀沉默片刻,道:“等回到京城,朕让你每个月见一次温如玉便是。只是必须秘密地去看他,绝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多谢皇兄。那此刻,我可否去见他?”景浣烟迫不及待地道。
景剀觉得头疼,向沐天麒一使眼色道:“天麒,你陪浣儿去。注意她的安全。”
沐天麒点头称是,心里焉知景剀不是在让自己监视浣烟,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想不到自己一来钱塘,便遇上这么多婆婆妈妈的事。他真恨不得立刻丢了这堆烂事回去。正自沉吟时,却见景剀丢给自己一个警告的眼神,心头微凛。这几天见识了这个皇帝的冷酷无情,他真有点不敢造次。
凄凉宝剑篇,羁泊欲穷年。黄叶仍风雨,青楼自管弦。新知遭薄俗,旧好隔良缘。心断新丰酒,消愁斗几千?
一缕箫音从牢房中飘出来,沐天麒驻足。这箫声分明表达了温如玉心中蕴积的一股金剑沉埋的郁勃不平之气。看来他表面上的认命是假的,心里仍然有难以忍受的痛苦与愤激之情。难怪景剀不愿意放过他。
景剀要的,岂非正是温如玉彻底认命的低头吗?
景浣烟早已像蝴蝶一样冲了进去。
“玉哥哥!”一声娇呼,景浣烟已扑进温如玉的怀里,温如玉狼狈不堪,推也不是,不推也不是。
沐天麒尴尬地摸了摸鼻子,站在门口,远远地看着他们。
“浣儿,怎么是你?”
“玉哥哥,你怎么那么傻?皇兄他就是想折磨你,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你为何还要送上门来?他将你终身监*,这比杀了你还要痛苦啊!”
景浣烟伸手抚摩着温如玉的脸,温如玉稍稍避过,握住她的手道:“浣儿,别这样。我只是一个囚犯,而你贵为长公主,我不值得你这样做。若是你背叛了你皇兄,他不会念及兄妹之情的。我不想看你受到伤害。何况……我根本给不起你什么!自从雨儿过世,我的心已随着她去了。浣儿,你还那么年轻,没必要为我这样的人浪费青春。”
低沉的带着磁性的语声在景浣烟耳边回荡,她早已忘记一切,只是含笑道:“我不管。我相信总有一天你会被我感动的。玉哥哥,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我天天去求皇兄,总有一天他会放了你的。我会一直等你。”
明媚的笑容,阳光般灿烂。景浣烟又恢复了凤凰集月夜下那个蓝衫书生的潇洒和热忱。
温如玉的眼前却掠过另一双眸子,温柔而宁静,宛如空谷盛开的幽兰。
她现在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