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回去的路是艰难的,但情浓意迷间,哪里都是浪漫之地,携手而行,三天后才回的村子里,却见新洋楼的进展甚快,基脚已经完全弄好了,正在往上面堆砌,估计最多还过两个月,就能够全部完成开始里面的装修。
这段时间方家修房,全部住在四舅樊洪举的家里,到了晚上吃饭的时候,方宝便给家人说了,准备到杭州拜见未来的岳父岳母,并商定和钟蕾的婚期,方家的人自然是大力赞同。
当用过晚餐之后,钟蕾主动陪着樊春丽洗碗去了,方宝点起了一支烟,正在想该买些什么礼物去见钟蕾的父母,就见到樊洪举走到了他身边道:“宝娃子,你跟我到院子里来,我有话给你说。”
方宝答应着,跟着樊洪举到了外面的院子里。
……
樊洪举和他一起在院子的石凳坐下,也点起了一支烟,沉默了一阵,才望着他道:“你和阿蕾准备结婚了,是不是?”
方宝点头道:“是啊,我们打算就在今年结婚。”
樊洪举“嗯”了一声,脸上流露出了为难的神情,深深的吸了一口烟道:“阿蕾是个很好的女孩子,能娶着她,是你的福份,不过有一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方宝瞧着樊洪举的神情,顿时道:“四舅,我们之间,有什么事不好说的,是不是你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只管开口。”
樊洪举摇了摇头道:“不是我的事,是你的事,这事我已经藏在心里六七年了,她一直不让我告诉你,我也就没说了。”
听着樊洪举的口气,方宝更诧异了,道:“六七年了,是谁不让你告诉我,四舅,到底是什么事,你就直说吧。”
樊洪举叹了一口气道:“这事的确不告诉你是不行的,宝娃子,你知道牡丹那孩子身上的红斑是怎么一回事吗?”
不想樊洪举忽然提起了崔牡丹,方宝连忙道:“不是说是她忽然得了那种怪病吗。”
樊洪举一摇头道:“不,牡丹这病不是她天生的,而是自己愿意得的。”
方宝完全摸不着头脑了,瞪大了眼睛道:“自己愿意得的,这种病她怎么自己愿意得?”
樊洪举的脸色黯然下来,道:“那是因为她没有办法,不想同崔百万圆房,所以就来求我怎么样让她变得难看,要崔百万自己不肯正式娶她过门,我起初是不答应的,可是禁不住牡丹流着泪跪下来苦苦哀求,便让她去服用一种叫‘夜叉藤’的草药,这种草药服用后能让人过敏,浑身起难看的红斑,牡丹就这么做了,希望崔百万见她丑了,能够自己退婚,而你知道,按村里的规矩,如果男方要退婚,而女方又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聘金不会退的,那钱就可以给崔校长治病,但没想到的是,崔百万这小子对牡丹还真是死心眼,六七年了,居然还舍不得退婚,而那聘金崔校长过世之前就用光了……”
听到这里,方宝已经一下子就站了起来,睁大眼睛,失声道:“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怪不得她说那病治不好,也不用治,可是我当初离开村子的时候,要带她走,她却说什么都不肯走。”
樊洪举又叹了一口气道:“走,她怎么可能跟你走。”
这话让方宝沉寂下来,灵魂也在思索中悸动着,是啊,当初崔牡丹凭什么跟自己走,一旦她跟着自己走了,就会落下私奔之名,不仅崔文化在村子里抬不起头来,也没有钱去治病,她能走吗?
人的灵智有时候是会阻塞的,特别是对自己在意的人,可是,一旦被点通,那什么都会蓦然通明,他想到了崔牡丹说的那些喜欢钱的话,现在看来,无疑是假的,她是在激励自己出外去奋斗,而这也的确成了他在外面拼搏的动力,是自己误会了,一直误会了这个从小心里就最喜欢的女孩子,她不是那样的人,自己真是糊涂啊,完全一个没头脑的大傻蛋,一头无可救药的蠢猪。
此刻,方宝恨不得狠狠的搧自己的耳光,只有一个强烈的冲动,要去见到崔牡丹。
樊洪举瞧着他的神情,道:“宝娃子,你是想到牡丹那里去,对不对?”
方宝点了点头道:“我想去见她。”
樊洪举也起了身,摸了摸他的头道:“你应该去见见她,也许半年后回来,你就见不着她了。”
方宝一愣道:“见不着她了,牡丹要离开村子吗?”
樊洪举摇头道:“不,她病了,病得很厉害,能不能挺过半年,实在很难说。”
方宝闻言,全身就如同被雷劈了一般,猛地一震道:“什么,病了,我春节前还见过她,好像没什么事啊,怎么会病得这么厉害?”
樊洪举道:“我去看过牡丹了,她这场病是内外交困所致,自己绝了生路,若只用药石,绝对没有效果。”
方宝一下子就抓住了樊洪举的双肩,焦急地道:“四舅,到底什么内外交困,自己绝了生路,你给我说个明白啊。”
瞧着方宝的模样,樊洪举点了点头道:“那我就给你说明白吧,牡丹把‘夜叉藤’用了六七年,身体里已经积蓄了很大的毒气,就算是用药,短时间内也绝对化解不开,而她最大的病还不在此,而是心病。”
方宝立刻道:“心病,什么心病?”
樊洪举道:“由于我知道牡丹自己弄了红斑的事,因此在村子里她是和我最熟的,过去我还不知道她心里有谁,可是自从你离开之后,她就会有意无意的向我打听你在外面的情况,而对于一个女孩子来说,这样经常打听一个男孩子意味着什么,我是过来人,岂有不知道的。以牡丹的容貌品性,别说是在村子里,就是到外面也是顶尖的,她心里有你,我当然也替你高兴,知道你在外面发了财,还在想等你回来,拿些钱把崔家的聘礼退了,然后撮合你们两个,如果崔正直那里有问题,大不了让你带着牡丹离开,但没有想到,你这次会把阿蕾带回来,而且已经在准备婚期,我看牡丹这场病就是由此而起,我知道自从崔校长去世后,她就没有了牵挂与顾虑,在默默地等着你,但盼到了这么一个结果,牡丹自然就再熬不下去了,我去看过她,她根本不想吃药,连饭都不想吃,再这样下去,别说半年,能拖过两三个月就算不错了。”
听到这里,方宝已经是泪流满面,心潮汹涌,他没有再待下去,而是一下子就冲进了夜幕之中。
……
用着全身的力量疯狂地往“皇妃村小学”奔跑着,没多久,就见到了那排土墙房,而左首第一间的灯光亮着,正是崔牡丹的屋子。
方宝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减缓了脚步,走了过去,但还没有到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一个中年妇女焦急的声音道:“牡丹,你这样又不吃药又不吃饭真的不行啊,你爸前年才走,你再这样……再这样,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此时,传来了一个很衰弱的女孩子声音道:“六婶,你就……你就别管我了,我这病是不会好的,真要不行了也好,可以……可以去陪我爸爸。”
那叫六婶的中年妇女立刻道:“可是你才二十七岁,太年轻了啊,再说,你爸有你妈在上面陪着,需不着你,快把药喝了,再喝一碗鸡汤,樊郎中都说了,只要你配合调养,这病一定能好的。”
女孩子道:“好……我会喝的,你先放着,六婶,你家里……家里还有事,快回去吧,别管我。”
听到这里,方宝已经忍不住了,一下子就冲到门口,顿时见到,秀发蓬松,一脸苍白憔悴的崔牡丹躺在床上,而在床边坐着一名矮胖的中年妇女手里拿着一碗药,这女子叫做崔珍,是崔牡丹家的亲戚,按辈分是她的六婶,与崔文化家走得甚近,现在也只有她来照顾崔牡丹了。
……
崔珍先见到忽然出现的方宝,立刻就站起来了,道:“啊,方宝,是你,你来得正好,你和牡丹是同学,快劝劝她喝药吃饭。”
崔牡丹此刻也见到了方宝,但躺在床上只瞥了他一眼,就侧过头去道:“方宝,我没……没事,不用你在这里。”
方宝到了这儿,瞧到了憔悴不堪,烟清月瘦般的崔牡丹,心情反而平静下来,去接过了崔珍手里的药碗,微笑道:“六婶,我今晚没什么事,你家里忙,牡丹这里就由我来照顾吧,我会劝她喝药吃饭的。”
对于这个风风光光回来的年轻人,崔珍也显得很亲热,笑着道:“好啊,宝娃子,你从小就是个有办法的人,六婶信你,把牡丹交给你了,你们同学间多聊聊,多说些外面的事,牡丹没出过远门,让她多长些见识,她的心情自然开阔了。”
方宝“嗯”了一声,将崔珍送了出去,然后关上了门,端着药碗,默默的望着病床上的崔牡丹,却没有说话。
……
沉寂良久,还是崔牡丹打破了僵局,道:“方宝,你站着……站着做什么,把药给我,我喝了……喝了之后,你就可以走了。”
方宝缓缓地道:“不,这药你不能喝一次,我要你一直喝下去,到你好了为止。”
崔牡丹无力的摇了摇头道:“我这病是好……好不了的,方宝,对不起,你结婚……结婚的时候我不能……不能来道喜了,但我……但我会真心祝福你们的。”
方宝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知道把事情干脆谈开,或许对崔牡丹的病有好处,便凝视着她道:“牡丹,你的病,四舅已经告诉我了,对不起,过去我一直把你看着一个贪钱的女人,我错了,错得很厉害,你原谅我。”
崔牡丹闻言,闭上了秀眸,良久后才重新睁开轻声道:“我是不是贪钱的女人,已经……已经不重要了,你也没有什么需要……需要我原谅的,方宝,你走吧,真的走吧,回去陪你的女朋友,好好地待她。”
方宝的眼睛并没有离开崔牡丹,声音却忽然大了,道:“牡丹,你喜欢我,对不对,四舅说你经常向他打听我的情况,在你的心里,是有我的,是不是?”
这话传入了崔牡丹的耳中,她苍白的脸上立刻激起了红潮,胸口也起伏喘息起来,道:“谁……谁说我喜欢你,你别……别乱想,我只是因为你是我的同学,才随便问问的。”
方宝立刻道:“只是因为是同学,那你为什么不问问大狗,栓子他们,牡丹,我现在已经知道了,你过去说那些话,是想激起我的上进心,我明白的,你不要骗我,我也不会再上你的当了,从小到大,我就喜欢你,非常非常的喜欢你,你心里是清楚的。”
面对着方宝再一次的表白,崔牡丹在被窝里的身子微微地颤抖起来,喘息了好一阵,才道:“不要说了,不要说了,方宝,你已经有了女朋友,就要一心一意的好好对人家,至于……至于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此刻的方宝却激动了起来,大声道:“不,没有过去,牡丹,你的身体一天不好,就没有过去,你这样对待自己,无论做什么,我都不会安心的,我要你好起来,像过去一样漂亮。”
说到这里,他已经冲到了床边,伸手就扶起了崔牡丹的头,然后把手里还有一丝热气的药喂进了她的唇中。
这一次,崔牡丹并没有拒绝,而是把药喝了之后,道:“方宝,药我已经喝了,你……你把我放下来吧。”
然而,目睹到本来就楚楚可怜的崔牡丹现在这样病困交加孤零零的惨景,方宝脑里什么都不想了,不仅没有松手,反而更紧的抱着她,道:“不,我不会放你的,牡丹,我要你好,我要守着你好起来,不会离开你。”
说到这里,方宝的眼泪已经忍不住夺眶而出,潸潸而下,他向来是个坚强的男人,无论多大的痛苦与折磨都没有流过一滴泪,可是,怀中这个女孩子永远是他心里最柔软含水量最高的那一块土壤,他无法去控制自己的性情流露。
方宝的眼泪滴落到了崔牡丹冰冷的脸颊,而那热热的感觉让崔牡丹苍白的脸有了一丝血色,她这时似乎也放下了过去了一切伪装,在方宝的搂抱下,喃喃道:“方宝,你别哭,别哭,我知道……我知道你一直是村子里最坚强的男子汉,也知道你不是一个二流子,崔正直说的那些,我从来就没有信过,可是……可是一直在你来找我和你一起……一起走之前,我对你只是有好感,还谈不上喜欢你,真的,我没骗你。”
方宝见到崔牡丹终于开始和自己交心了,使劲儿点了点头道:“我知道,就我过去那样子,你不讨厌我就足够了,也只有你才相信我,你知道的,连我爸都不信我。”
崔牡丹道:“从小……从小我们就一起长大,你虽然调……调皮,但本性绝对不坏,而崔……崔村长,其实从小的时候,我就从爸爸的嘴里知道他不是好人了,后来……后来他又使坏把我调回村里,我就更恶心他,可是……可是我心里清楚,也帮不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