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居。
虞欢托腮道:“看在虾米你是我救命恩人的份上,日后我再也不吃虾了。饿了也不吃。对了,我日后就唤你小虾米如何,小虾米听着比大虾米亲切些,也不大容易让人产生剥皮吃你的冲动。好了点菜吧。”
宿引:……
几盏茶后。虞欢对着满满一桌子菜笑得特别扭曲。她原是打算为报答小虾米的救命之恩,请恩人来引江城最为高端烧钱的酒楼意思一下。没料到恩人十分豪爽招呼了店小二,“将你们这最好的饭菜端上来便可。”
便可,便可,便可可以这样用么?看虞欢五官纠结的模样,想必不一会,便可哭出来了。
于是乎,虞欢姑娘眼见笑得殷勤的店小二将各种菜式端得很殷勤,这姑娘便意识到自己一身上下浓浓郁郁穷酸气质,从她一直不停瞅窗外的颈部动作来剖析,她应该在想如何用最快的速度逃出去,找她那位左手银票右手金元宝的土豪未婚夫,借钱。
待将一桌子饭菜上全后,虞欢拽住笑得好像招财猫一般的店小二。
“那个,可以退菜么?”
店小二望着宿引,有些发蒙。
她端起搁置在宿引面前的一盘油焖大虾,惊讶道:“这个绝对不能吃。相对来说,这简直是红焖人肉啊。”
小二将嘴巴撑圆,不解地撤走。
她将一盘清蒸蟹端得专业,“同类,绝对不可以残杀。”接着,她指了指一旁的红烧鲫鱼,“这个也端走,要宿引公子吃这些,也太残忍了点。”
店小二继续撤走。
她仔细打量桌宴,“这个水晶肘子拿走,那个鹿唇也撤走,牛腩也不要,那个熊掌快点撤走,难道你家酒楼没有听说最近朝廷提倡保护野生动物么。你把桌上所有晕菜全部撤走。”
店小二呆了一会,一边撤一边道:“都撤走了,你们吃什么呀?”
虞欢面色轻快了些,“水草有么?素炒水草上一盘。”
……店小二摇摇头,“这个真没有。 ”
“这个可以有。”她瞪大眼睛凑到店小二耳边,神秘兮兮道:“你去河边拔几从水草清洗干净后上灶炒炒,不就有了么。真不会做生意。对了,少放些盐巴。”
店小二快哭了,“姑娘你就别为难小的了,这要吃出问题来,小店负担不起啊。”
虞欢暗暗指了指桌边端坐的安静美男子,“他没事,他就好这一口,去吧去吧。”
店小二抹着眼泪端走了桌上所有不符合虞欢心意的菜。最后,只剩下一盘花生米。
虞欢笑笑,安慰着宿引,“别急别急,一会水草便上来了,对了,除了水草,你还喜欢吃些什么?”
“除了水草,刚刚被姑娘撤走的那些,我都喜欢。”
“……哇,你这小虾米是如何进化的?这是已然进化到打破食物链的逆天地步啊!”虞欢啧啧惊叹。
一壶白开水,一盘花生米。两人凄凉地吃完,虞欢红着脸去一楼结账,方知刚刚的豪华包宴已被宿引恩人抢先买了单。
她好一顿悔恨。早知,便不用撤走那些山珍海味了。她根本没吃饱啊!
虞欢回到裂锦山庄,正好瞧见宫内侍官揣着浮尘前来宣旨。
这是一道赐婚的圣旨。赐的却是白萧煌与唐幂。
白萧煌跪地不起,眉头压成一片。
胡子拉碴醉醺醺的庄主白益,酿酿蹌蹌站起,接过圣旨,对着宫官道一句,“小儿太过兴奋,一时失了礼,望公公海涵。蒙皇上抬爱,小儿的婚宴会如期举行。”遂吩咐了管家赏给公公大笔银子,将内管隆重的送下山庄。
虞欢始终躲在院壁墙桓一角,借了葱郁枝叶将身子半隐了。她楞楞望着形色匆匆来往穿梭赶着去庄主别院领赏的一众下人。
天子赐婚,乃无上荣耀。裂锦山庄沉浸在无上喜悦的氛围之中。除了御赐新郎白萧煌。
原地呆滞许久的虞欢欲推开虚掩的房门,此时门缝里传来啪的一声响,她的手又缩了回来。
室内,白萧煌已将明黄圣旨狠狠丢在地上。
白益连忙拾起,面色凝重,“你当这是你如厕的草纸么?此乃圣旨。即使你心中再不满,你与老相国千金的婚事已成定局,由不得你更改。”
“我要娶的不是她,我答应过她,今生只娶她一个。”他声调沉沉。
白益幽幽叹息,“你的婚事我本不予干涉,可此圣旨关系到整个山庄以及你日后的前途命运。即使你是皇亲,公然逆抗圣旨的大罪你担当不起,我们整个山庄担当不起。自从你娘亲离世,你的皇帝舅舅便看我们山庄不顺眼。看我不顺眼,看你尤其不顺眼。眼下你若公然抗旨,恰巧给了他为皇妹光明正大报仇的机会。我言及此,你好自为之。”言罢欲走出房门。
“为什么,为什么皇帝会突然下旨赐婚。”白萧煌握着拳头,低沉吼声隐着几丝颤抖。
白益将身子顿住,“听闻,老相国将一颗能延续人寿命的丹药孝敬给了皇帝,才请了天子做媒。”
无意躲门口偷窥的虞欢,敏捷闪开,重新隐到花枝丛。瞥见白益的背影渐行渐远,才缓缓走出。
屋内传出叮叮咣咣砸东西的声响,她对着房门沉思了会,吸了吸鼻子,走出庭院。
我瞧着她独自下山的寂寥背影,这是要挥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的离开,从此相忘于江湖的节奏?
哪料,山庄脚下,一顶华美轿子正停在路口等她。
悬着珍珠玉环的轿帘掀开,唐幂那张明艳胜娇花的脸蛋浅笑开来,她这次一改之前彪悍气场,步调温婉地走向虞欢。
“虞欢姑娘,我想同跟你做笔交易。”
引江旁有一处凉亭,与碧天化成凄清一景。亭外水畦处的灯芯草随风轻晃,岸边成排落雨杉枝叶繁茂。
唐幂坐于凉亭石凳,双目热忱。她身边端站着一位服装怪异好似破抹布拼接而成的老妇人。这老妇人可能站得有些腰疼,便大大咧咧卧躺在凉亭里,那卧姿难度系数超高,而且怪异。
“你可想嫁给白公子?”唐幂问得清清淡淡。似乎一点都不在意身边的老妇人姿势不雅。
虞欢却不知如何作答。垂头望着江面,一片浩然烟波。
唐幂起身,聘聘婷婷缓步至虞欢身前,一双玉指抬起她的下颌,“多好看的脸蛋,凭你的姿色嫁给白公子绰绰有余。可如今圣旨已下,将我赐婚于白公子。你已无力回天。”
她细细围着虞欢转了一圈,似乎再打量她的身段,默了片刻,又道,“看在大家都是女人,都一心欲嫁个如意郎君的份上,我想出个于我于你于白公子都相当圆满的主意,你看是否可行。”
虞欢抬眸深深望着对方。
唐幂手臂抬了抬,站似一棵松卧似一张弓的老妇人,线条利索的自地上站起,眨眼间脚步生风凑过来,将一只古木匣子递了过来。
唐幂小心接过缓缓打开,凑到虞欢面前,“你看,这是南疆的一种蛊虫,此蛊虫能将人的面换掉。你敢不敢试一下,将我的脸换成你的,将你的脸换给我。我们一同嫁给白公子。”
虞欢面色一滞,认认真真打量木匣子里那两只细细小小泛着幽光的剔透小虫子。
唐幂却将匣子合起,重新递给石凳上端坐如洪钟的老妇人。转眸对虞欢道:“我们互换了面皮,便是互换了身份。你不再是你,而是相国府唐幂,呈了圣旨自然要嫁去裂锦山庄做萧煌公子的第一夫人。至于我,变成了你,只好屈居你之下做第二夫人。你看可好?”
从虞欢的面部表情看来,她甚是惊讶,我听着也新鲜。
世上还有这等更换面皮的蛊虫。若是真的,岂不是比整容还要神奇。不用动刀子便可换一张自己看着顺心的面皮,且无伤无痛,纯天然不会产生整容手术后排异毁容的现象。我听着亢奋,想着找那位卧似一张弓站似一棵松不动不摇坐如钟走路一阵风的老妇人买几条,然后转手倒卖给希望整容的土豪姐姐或者土豪大妈们,从中赚个差价,我估计会捞一大笔钱。
我突然意识到,这画境里,我根本就是个不存在的透明人,别说两条虫子,就算是一只蚂蚁放我掌心,皆会如漏勺一样漏下去。我突然又意识到,将蚂蚁放我掌心也是客观条件不允许的。客观得来说,我这个透明人根本就拿不起带不走任何东西。我碰任何东西,任何东西都会被我穿越了。
比如,方才。肥狐狸因偷懒不想走路,便将自己的爪子一缩尾巴一卷,滚成了大白球跟着我,偷懒的结果是,由于视线受到阻碍,肥狐狸一不小心滚到路边一个烧炭的大火坑里去。它一边抑扬顿挫地叫唤着,一边将秧歌步扭得很激情,“哇哇哇,救命啊,羽毛老大救命啊,肥肥要被烧死啦,要变成烧烤狐狸啦。”
我慢慢凑过去观赏,“你喊个毛啊喊个毛啊,你那毛一点都被没烧焦。”
肥狐狸这才停止炫迈舞步,扭着肥硕脑袋将自己细细检阅一番,尖着嗓子道:“真的呀,这火居然烤不熟肥肥?好喜欢狐狸涅槃浴火重生的感觉,羽毛老大你快跳火坑陪肥肥一起玩涅槃重生吧。”
我迈开大步子向前走去,“你一个人涅吧,不着急慢慢玩啊。”
我继续光明正大跟踪虞欢去了。
于是,肥狐狸丢下我,一个人在后面跳火坑,我便一个人跟踪到江水边的凉亭。
由此可见,即使我拿到那比整形手术还要玄妙的蛊虫,蛊虫也会从我身子里穿越过去。我发财的一腔热血就这样扑了空。
我只恍了会神,一转眼唐幂与那位骨骼清奇骨钙充足的老妇人已消失不见。飞着石雕燕子的凉亭中,只剩下呆呆木木的虞欢一人。
我恍神的时间有点长,我想。
江面泛起圈圈涟漪,淡淡水雾。眨眼间,宿引衣冠楚楚立在凉亭内。
“小虾米。”虞欢叫。
宿引趋步向前,“那位姑娘非善类,日前将你逼下江水的幕后之人便是她。你最好不要答应她的交易。南疆蛊毒诡异难解,更有甚者无解。若你日后后悔,恐来不及。”
虞欢望着水天相接的远方,眼神空洞飘渺,喃喃道:“若想与心上人长久,这恐怕是不错的抉择。如刚才唐幂所言,萧煌公子对我情深,若是为了我违抗旨意,恐怕整个山庄皆会遭殃,公子的前途更是堪忧。我不想她为了一个我,赔进自己的人生。”
顿了一会,她故作轻松道:“其实,牺牲一下,也没什么,面皮换了,心还是我的心。我不说,他定能感觉得到。”
临江而立的宿引,面色微微凝重,并未多说什么。
远处传来白萧煌或远或近的呼喊声。大家一致望过去,果真看见白萧煌气喘吁吁跑过来。
“虞欢,你在这里做什么,让我好找。”
“我……我出来透透气。”
“你已经知道了。”白萧煌面色如涂了黄蜡。
虞欢点点头,突然发现立于身侧的宿引不知何时已不见。
江面未曾起任何波澜。
“走,我带你走,我们私奔,去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隐姓埋名,一辈子厮守在一起。”白萧煌倏然拉起虞欢的衣袖。
她却拽住他的衣襟,并将头缓缓贴在他的胸膛上,“有你这份心,我便知足了。我们不必私奔也可以在一起的。你娶了相国府千金为大夫人,娶我做二夫人就好。”
“这……”他身子一僵,“虽皇命不可违逆,这岂不是太委屈了你。”
虞欢赖在他的怀抱中,摇摇头,“不委屈。只要能和你在一起。”
他将她紧紧拥住,嗅着她发间清香,“在我心中你才是唯一的夫人,即使我娶了她,终身不会碰她,你放心。”
虞欢将头抬起来,面色微恙“倘若,倘若日后我的脸变……变了,你还会喜欢我么?还会认出我么?”
白萧煌勾起唇角,“现在年纪轻轻的,便担忧起日后人老珠黄我还肯不肯喜欢你。虞欢,你想得太长远了。”
他捏捏她的鼻头,“你放心,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老成什么样子,我都待你始终如一。”
她重新将脑袋贴回他的胸膛。唇边荡漾的温柔,轻轻的,浅浅的,如随风而起的漪漪江水。
幻作一尾肥鱼的宿引抖了抖双鳍,沉沉扎入水中。
头顶的苍宇暗淡下来,戴青云朵层层叠叠交织相溶,江面水汽越发朦胧寒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