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后,相国府门庭若市,前来贺喜的宾客络绎不绝。
宾客之中走来一位罩着薄薄黄纱的妙曼女子。侍候于门庭前的小丫鬟将她引到后院西厢房。
唐幂对着铜花镜将自己的脸好好打量一番,青葱玉指滑过远山眉黛,幽幽道:“其实我的这张面皮生得不错,可惜,还是没你的好看。”
她缓缓起身,步置虞欢跟前,“你可想好,若珈澜婆婆施了这蛊虫,此生,你我身份便彻底互换了。婚后,你不可向白公子道出事实真相。”
原来,那一身中华功夫的老妇人唤做珈澜婆婆。我多瞅了她几眼。不知这位婆婆平日吃些什么将一把老骨头补得如此结实。我想替画壁灵山羸弱的婆婆向她讨帖强身壮体的秘方。
此时,桐花镜一侧的虞欢点点头,道:“我一向是个守信之人。”
换脸这种事,我第一次见。有些激动。过程没我想象中繁琐。服了两碗凉茶后,两位姑娘便晕了。
珈澜婆婆干枯的指尖对着古木匣里的蛊虫念了句咒语,两只虫子便覆在两位姑娘的脸颊上,顷刻间消失了。我屏住呼吸瞪大眼睛生怕错过一点细节。只见两位姑娘的面皮里开始不规则蠕动起来,像是蛊虫在游动。接着,两位姑娘的五官开始扭曲,扭曲到一定程度便停止了。
就在我捶打胃部的空档,两位姑娘换脸成功。床榻左侧着黄衫的虞欢顶着唐幂的脸。右侧罩着樱花短衫的唐幂,俨然披得是虞欢的面皮。
这两个女人,为了爱情真豁的出去啊。脸都不要了啊。
翌日,吉时。空中洒着轻飘飘雨丝。街道繁树枝头,红花似锦。
迎亲花轿自裂锦山庄行至老相国府。炮竹连绵,金箔彩纸洒了满地。无疑,这是花了血本才造出的隆重迎亲仪式。
引江城的宽阔大道被围得水泄不通,百姓们争先恐后抢夺金箔纸。为此跳脚骂街一对一单打,甚至组团群殴的彪悍人才随时可见。
一场华贵的迎亲队伍下来,引江城的百姓多数皆挂了彩。引江城的铜墙大牢在那一天也空前爆满。
这是场可以写进史册供后人喟叹借鉴的正面迎亲教材或负面迎亲教材。至于是正是负,那便是见仁见智,后人们的智慧了。
一双龙凤红烛燃尽,轩床外微微透进些晨光,新娘面上的喜帕依然被遮得严严实实。红帕下的唇角努力弯出一丝笑来,只是左手握右手的姿势仍泄露了新娘心中的焦灼不安。
“没关系,其实他在陪着我。”她对着燃烧殆尽的红烛幽幽道。
晨光满庭院。山庄二夫人便来向她这个大夫人敬茶。顶着虞欢面皮的唐幂,容光焕发推门而进。恭恭敬敬自老嬷嬷手中接过香茗,恭恭敬敬躬身递过去,“姐姐请用茶。”
虞欢自顾掀了盖头,缓缓接过,轻啜一口,浅浅放下。
“姐姐,我有些口渴,能否请姐姐赏赐我一盏茶喝。”唐幂垂眸问。
虞欢站起,执了茶壶倒入茶盏,递了过去。
唐幂一口一口细细饮尽,笑道,“谢谢姐姐。”
欲抬步离开时,又凑到虞欢耳边轻轻道:“昨晚,他很温柔。”之后,步履轻盈地离开。
虞欢面色未浮出多大情绪来,只是身子微微有些僵直。
或许自她接受换脸交易那一刻,早就猜到会有这么一天。心理准备工作做够了,天大的刺激都不那么刺激了。
她将身子缓缓放松缓缓做回喜塌间,重新将喜帕盖好。
此时,窗外日头高悬。花坛间碧草上翻滚的露珠已然蒸发干净。
不知一个人在婚房内期许了多久,久到连肚子也懒得叫唤了,她依然没有放弃,执着等待那个人会踏入新房亲手掀开她的红盖头。毕竟新婚对于每个新娘子都是郑重的,想必一生之中没有什么比这一刻更值得纪念。
蓦地,镌刻牡丹的房门被一脚踢开,虞欢眉眼弯出欣喜连忙掀开喜帕,抬眸间对上的却是白萧煌凌厉如冰刀般的一张脸。
她微微欠身,嘴巴蠕动着,却不知该说什么。
“将她喝掉。”他端着一盏酒凑到她面前,语调生硬。
虞欢望了望他手中酒盏,她想说合卺酒不是要两个人一起喝才合规矩么。可对方一记低吼,“我让你喝掉。”硬生生将她想要问出的话卡在喉咙间。
她缓缓接过那盏清酒,几口干掉。嘴角盈着淡淡笑意,眼底藏着丝丝苦楚。
“哼。”白萧煌嘲讽道:“唐幂,你千方百计逼我娶你,不过是自掘坟墓。圣旨赐婚我不敢违逆,但皇上应该管不到婚后我如何待你。”
虞欢抬了抬眸子,伸手拉了拉他的衣袖,“萧煌……”
吐出的声音嘶哑残破。她猛地捂住喉咙,面色苍白望了望手中空空的酒盏,那杯白萧煌亲自为她掌得清酒。
“没错,里面的药是我放的。”他狠声道:“唐幂,没想到你如此心狠。今早虞欢来你房间敬茶,你在她茶里放了什么?连江城名医都道日后她的嗓子再不能恢复如初。”
虞欢惊愕望着对方,原来今早唐幂主动要的那杯茶是用来陷害她的。
她捂着喉咙摇摇头。
“装可怜?”白萧煌厌恶的眼神在她身上辗转了片刻,“你将虞欢的嗓子弄得沙哑,我本想将你毒哑,可碍于圣颜以及我们两家的交情,我便给你一次机会,若你下次再敢伤害虞欢,我绝对不客气。”红服喜袍划出决然一角,走去门外。
虞欢跌坐在喜塌间,眸间泪光闪烁。突然步至门槛间的白萧煌又转步回来。对着虞欢喜服的领间细细打量。他一把抓住她喜袍的锦带生猛地撕扯。
虞欢咬着下唇向床榻一侧退去。奈何白萧煌力道一分分加大,似乎要将她的衣服撕扯成碎片。
她握住对方的手腕,怔了片刻后松了力道,缓缓闭上眼睛。
白萧煌一副盛怒的表情死死盯着她,越发猛烈撕扯她的喜袍,“唐幂,你摆出这幅表情做什么,以为我会碰你么。永远都不会。”话闭,猛地扯掉虞欢喜服里那件贴身的纯白裙裾丝带。华美千丝裙已被他从她身上扯下来,被他一同扯回的还有她腕间的月镯。
他冷着嘴角道:“谁准你穿戴这些的?月镯不是你的,千丝裙也不是你的,你不配拥有。”
虞欢扑过去抢夺他手中的丝裙玉镯,公鸭般的嗓子费劲地吐着,“我的,就是我的,你不要拿走。”
白萧煌却不肯再看她一眼,用力拉回被她抓着的丝裙便离开喜房。
身后的虞欢被惯性弹到床榻一角。揉揉被撞得发痛的手臂,眸间的水雾愈积愈浓。终于她缩进床榻一角,自己抱着自己低声抽泣起来。
想当初这姑娘被神棍白萧煌欺负成惨不忍睹的模样,她都不肯掉一颗眼泪,眼下这点委屈跟之前她所受的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此刻,她却哭得如此伤心伤肺。可见无论多彪悍的女人在爱情面前也会化作一泓春水。
假如这一泓春水得不到该有的温柔照拂,长期下去恐怕会朝着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的境界发展;如若再一直得不到春风阳光的眷顾,最后迟早演变成这是一沟绝望的死水,清风吹不起半点漪沦……
都说女人是水做的,这话是真理中的真理。判断一个女人幸不幸福,从她是春水秋水还是死水,一眼便能分辨出。
裂锦山庄的紫荆花铺了一地,深秋已至。远天高空偶尔飞鸣着一群白燕。燕子俯身低鸣的寂寥声是虞欢唯一的慰藉。
白萧煌的脚步不曾踏入大夫人的承欢居一步。
这里安静得仿佛被时光遗弃。
相国府的老相国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来山庄串门的次数寥寥无几。即便来了便与白萧煌在内堂中谈论些什么,虞欢站在一旁很少搭话,许是老相国老眼昏花或者灵台混沌。性子转变如此强烈的女儿他竟没一丝怀疑。有次还赞扬道,女儿嫁人了,果真贤惠多了。要她有时间回相国府开导开导那个坚持不懈忙着跳井自杀的弟弟。
老相国甚至央求女儿为儿子寻觅些卖相好的小青年送去相国府勾搭勾搭那位矢志不渝的儿子。虞欢恩了一声敷衍过去,又请求了父亲将陪嫁丫鬟全部遣回相国府,她道她更喜欢山庄里的丫鬟多一些。
承欢居里,没有任何人伺候的虞欢便整日宅在房间里抚琴。琴声哀怨,丝丝缕缕透着荒凉哀怨。
山风习习的某日,这寂寥琴音却将从不踏入承欢居的白萧煌吸引了来。
他静静站在一颗半枯不枯的古木下,望着虚掩的雕花牡丹门若有所思。
室内,熏香袅袅的花屏下,虞欢对着瑶琴抚得投入,竟没察觉伫立在庭院外的白萧煌。
直到琴案旁的虞欢将瑶琴弹到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的境界,死气沉沉的承欢居月亮门旁才传来唐幂沙哑中略带风情的嗓音。
“相公,起风了,怎的在这里站着。”随手接过丫鬟手中的暗色风氅为相公穿戴整齐。
白萧煌握了握她的手,柔声道:“不是感染了风寒么,怎么还往外跑,这就送你回去。”一双深眸不动声色向牡丹房门内瞥了一眼,便拥着唐幂离去。
虞欢止了琴音,微微支开窗棂,望见那一双人相携而去的唯美画面,眼圈红了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