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绍云开车上班,汽车在街头迎着初升的太阳跑,他嫌阳光刺眼,就把驾驶室遮阳板翻下。这时,路旁有人招手,他见是检察院渎检科刘科长,忙把车靠边停下。
“老刘,刘科长,好久不见,上哪?”“就是去公安局,找你。”刘科长边说边坐上副驾位子,从公文包里掏出一份材料,双手捧递给张绍云,“碰上最好,这是结论报告,给。”“结论报告……”局长眼露茫然。“就是你开枪击毙杜跛子那件事……”“哦……”局长恍然大悟地接过报告,翻看。
“这段话是我写的,”刘科长侧着身子让局长把报告翻到最后一页,指点,“‘击毙杜跛子符合人民警察使用枪支管理规定,符合刑法关于正当防卫构成要件,是依法执行公务行为,不负责任。’”“好,好,刘科长,感谢你们检察院替我主持公道……哎呀,怪不得今天一大早阳光明媚,原来是刘科长送温暖来了……好好,老刘,于公于私我都得谢你,中午下班……不,中午有禁酒令,晚上,晚上下班我请客。”刘科长推辞:“这是我们应做的工作,我怎么好让局长您破费……”局长夸张地拉长脸:“你要这样说就是看不起我,就这么定了。”“好好,恭敬不如从命,谢了谢了!”
刘科长拱拱手,下车而去。绍云想想,掏出手机拨号:“小苗,晚上七点安排一桌,标准要高点。”电话那头说:“有啥喜事呀老张?”“当然喜事——击毙杜跛子,组织上下结论了——依法执行公务,免责。哈哈哈……”苗灵芝说声好的,安排在牡丹包间,就挂了电话。
此时,她正坐在宝马车的副驾座位上,开车的是朱仁才,“宝马”正驶上沱江大桥,阳光把桥下的江水染成一片橘红,而江岸的一幢幢小别墅却似墨森森的剪影。灵芝放下手机,伸手把音响声音调大点,这时朱仁才说话了:“小苗,你的老张刚死老婆不久,哈哈打得隔座惊人,是不是又有新欢了?”苗灵芝:“哎呀朱总,老张不是那种人。”“那他为啥高兴?”“开枪击毙杜跛子一事,组织上已下结论,他解脱了。”朱仁才冷笑一声,眼露凶光道:“嗯,他解脱了,可我脖子上的绞绳却越勒越紧。小苗,伍小娇死了知道吗?”灵芝摇头。“都是警察惹的祸,他们一路追捕到广东,非置我们于死地不可。你……你再不抓紧,恐怕我们这次真的要全军覆没了。”“朱总,我说过老张不是那种人,你想想,郑姨离世不久,我贸然提出只怕适得其反。”
此时,汽车已驶过大桥,朱仁才一盘子将车开离主道,拐进江边土路,在一片桤木林外刹住。他嘴里轻骂道:“妈的,你的老张不爱财就罢了,色也不爱,连我这个佛弟子都不如,你说,人这样活着有啥意思?”
灵芝不语。
朱仁才侧身盯着身旁这个年轻女子,一股淡淡的女人**特有的幽香飘进他的鼻孔,他心旌摇荡起来。“妈的,老子都舍不得用的女人他还不要,他不要我要!”一把拉过灵芝,满脸满身地乱吻。
苗灵芝闭着眼任其摆弄,当他的手摸着她的脸颊时,感到湿漉漉的。
“你哭了?不愿意?”
灵芝闭着眼摇头:“不,灵芝能有今天,全靠朱总栽培,朱总要啥灵芝都不会拒绝的。”
一听这话,朱仁才下车,抱起女人朝树林深处走,不久两人滚在一片草地上。正当朱仁才的手伸向女人衣襟解扣时,却忽然停住。
起风了,树叶簌簌响。好半天没听到动静,仰躺地上的女人睁眼问:“朱总,你怎么啦?”
“我糊涂了。”
“什么?”
“你是他的女人,你是我送给他的女人,你是我送给公安局长的女人,我、我不能碰你。”
说完,他一下从草地蹦起,逃也似的朝林外汽车跑去。
十余分钟后,当苗灵芝回到副驾位子时,看见朱仁才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地坐在车椅上:“阿弥陀佛,不杀生不偷盗不淫欲不妄语不……”
灵芝“砰”地关上车门。
朱仁才睁开眼,像从仙境回到人间似的摇摇头,把车发动。“小苗,我们接着刚才的话谈,你的老张财不爱色不爱的,难道他是完人?想想,好好想想,他就没弱点?”也许是刚才诵经念咒的效果,说这话时,朱仁才语调平静得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苗灵芝也语调冰冷:“朱总,你想干什么?”
“想在他身上找到一个突破口。”
“开车吧,让我想想。”
于是,朱仁才开车,当汽车驶到花之水楼盘一期工程大门处时,她把头凑近他耳朵耳语。朱总听得直点头,一拍大腿:“我就说嘛,是人都有弱点,只许他猫抓老鼠,我们当老鼠的就不能抓一回猫,没那么怪的事,这回非把他拿下不可。”灵芝:“朱总你可是信奉慈心不杀的,答应我,此事适可而止,不能真正伤害到老张。”“放心,要的是他和我们同心同德,一荣俱荣,而不是毁了他。对了,看房你让他一块来吧,要完成计划,我得先把爱窝给你们筑起才行。”“朱总……”“哟哟,我的小苗还有不好意思的时候?知道你是真心喜欢他的,打电话,让他中午陪你一块看房,晚上吃饭我参加,我买单。”
窗台上,一壶细水轻柔地浇在那盆长满五角星小白花的辣椒苗上,然后,主人又把它搬到阳光照得见的地方晒太阳。身后传来声音:“张局,咋有这闲心?”局长回头:“哟,老沈,啥时进办公室的,我怎么没注意?”“我看你看着花儿出神,就蹑手蹑脚没打扰。”张绍云有点不好意思,苦笑着道:“这辣椒还是老郑栽的,前段时间忙也顾不得给它浇水,昨天发现在阳台上它竟没干枯,而且还开出了小花,我就搬办公室来了。”“张局这是睹物思情呢,我看看我看看,”沈纯朴上前看花,“嗯,这花开得艳,到秋天兴许还能收获几颗红辣椒。张局,看见它我倒想劝你一句。”张绍云:“老沈,你想说啥?”沈纯朴:“我要说的是逝者已永去,生者还得生活,回忆过去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要朝前看,你得尽快从郑姨离去的阴影里走出来才行啊。”“当然当然,唯物主义者嘛,老沈,我会安排好自己今后生活的,这点你放心。”“我们全局干警都希望你今后的日子就要像这辣椒一样过得红红火火。”听了这话,局长用手指点着沈纯朴的脸,摆头笑道:“哎呀呀,老沈也学会拍马屁了,不过这话我爱听。对了,你来是……”沈纯朴收起脸上笑容道:“张局,李福镇那起涉毒案又有了新线索。”“哦,来来,具体谈谈。”
局长给沈纯朴倒了一杯水,两人在沙发上落座。
沈纯朴:“伍小娇死后,所有线索都断了,于是我们集中精力翻查缴获的猎债天下公司账本,发现他们收过一家叫唐氏医药品公司的欠款。”
“你想说明什么?”
“张局,唐氏医药品公司三年前因为套购新型易制毒药品被我们立案侦查,公司法人唐伟山负案在逃。”
“哦……”
“前不久猎债天下收了一笔欠款,原始凭证是张白条,记着收唐氏医药品公司欠款字样。唐氏医药品公司欠谁的款?猎债天下又是受谁的委托介入欠款纠纷?这里面也有文章可做。”
“唐伟山不是在逃吗,你们怎么下手?”
“线人秘报,唐伟山有个儿子唐波租住在丽景花园一期,前不久被一伙不明身份的人打了,我们估计与收欠款一事有关。找到唐波,就应该找得到唐伟山。”
“好,”张绍云站起身,望着窗外明媚阳光,“我说今天咋阳光明媚,原来这案子又有重大发现了。”转回身,“老沈,事不宜迟,你们即刻展开工作,顺藤摸瓜,争取尽快将唐伟山缉捕归案。”又回望窗外,自语:“谁说福不单至,今天就好事成双了嘛。”话音刚落,手机响铃,局长接:“中午……好好,我来我来。”挂机后,见老沈已退出办公室走了,自己就回到辣椒花前继续浇水,嘴里竟哼唱起小调来:金色盾牌,热血铸就,危难之中显身手……
花之水楼盘一期工程到处拉出庆祝业主入住的横幅。
张绍云把奥迪车停在售楼部前,灵芝跳下,进入售楼部,出来时身后跟着个手拿一大串钥匙的售楼小姐。灵芝说老张,朝前开,前面假山左拐……
几分钟后,三人已站在一别墅的客厅里。
绍云手扶楼梯感叹:“哟哟,面积不小,小苗,我感觉比你原来的那套还大,结构也更合理。”灵芝:“你喜欢朱总就高兴了。”绍云:“什么我喜欢朱总就高兴?是你住,又不是我住。”灵芝脸色不大自然地笑笑,不接这话。
售房小姐介绍:“这种套型的房子只有三套,都是精装房,朱总自己留下一套,你们一套,还有一套也不让卖。”张绍云:“听小姐这么说,我还得谢谢你们朱总。”说完掏出手机,“老朱……是我,正参观你楼盘呢……过来不必了,晚上吧,大家聚聚,仙灵阁牡丹包间,我请客……你要买单……那行,都一样……说真的,置换这套房小苗很满意……我呀,独栋别墅当然喜欢……公务员住不起住不起,参观一下饱饱眼福就可以了。说好了,晚上见,不醉不归。”
苗灵芝明知故问:“老张,晚上朱总也参加?”“对。把你珍藏版茅台拿出来,你看看这套房,唉呀呀,你真得好好感谢朱总才行。”“酒拿出来可以,可我不会喝……”“没问题,喝不了的,我替你,今天双喜……不,三喜临门,大家高兴高兴。”
空气中弥漫着卤汁的香味。
陈克勤抽抽鼻子,推开房门,耳朵灌进孔嫂的呵叱:“亮亮,一边玩去,忙都忙不过来,还捣乱!唉呀,耍什么竹棍——刺着眼睛。”一截折断的竹竿随着亮亮的哭声被扔了出来,落在陈克勤脚边,他弯腰拾起道:“孔嫂,发这么大火谁惹你了?”
孔嫂一把拖起坐在地上哭泣的亮亮:“除了这个淘气鬼还有谁?起来!没看见妈妈在卤肉呀,哪有时间陪你钓鱼去。”亮亮委屈地扑进陈叔叔怀里,陈叔叔摸着小家伙的头哄道:“亮亮乖,亮亮不哭。告诉叔叔,亮亮为啥钓鱼呀?”亮亮哭着说钓鱼喂猫猫。
“咪——”一只小黄猫叫着,跑到陈克勤脚边,拱起背在他脚上蹭。
“滚一边去!”孔嫂冲过来用脚踢猫,小猫惊叫一声,一溜烟跑了,亮亮哭得更厉害了。陈克勤:“孔嫂,吃炸药了?”孔嫂:“我见不得这懒猫病猫不逮老鼠的猫。”陈克勤说它还小,长大点就逮老鼠了。“它呀,”孔嫂鼻孔出声满脸不屑,“与鼠为伴,与鼠交友,就刚才,我亲眼见它与一只小老鼠共进午餐呢。”陈克勤笑了。孔嫂问:“笑什么?幸灾乐祸是不?咦——陈同志,苗灵芝把它逮我这是不是你的馊主意?”陈克勤忙声明与己无关。孔嫂自语说这懒东西,喂香肠腊肉都不吃,非吃猫鱼伴饭,宠坏了。陈克勤笑说猫鱼花不了几个钱,孔嫂你别太抠了。孔嫂瞪起眼,抓起灶头上一张广告纸给陈同志塞过来:“你不抠,你不抠你替我买去?”“买就买。”“你自己说的啊,先看看价,”一把夺过广告纸,指给他看,“‘伟嘉三文鱼成猫,一袋三百克,三十三元一袋’,你给我买去。”陈克勤傻眼了,说三文鱼呀,我平时都没吃这么好呢。孔嫂得理声高道:“你以为是虾米烂鱼呀,猫粮,这猫专吃猫粮,否则就绝食,不知谁宠的,简直就一祖宗。”陈克勤沉起脸道:“知道了,郑姨没小孩,把它当孩子养呢。好吧,男子汉大丈夫,一言九鼎,这三十三元我出。”说到这抱起亮亮,说亮亮,走,咱不钓鱼喂猫猫,咱买三文鱼喂猫猫。
他把亮亮扛在肩头出屋,朝农贸市场方向走。这时,屋对面墙后闪出鲁二棍,半眯着眼看着一大一小两个背影嘴里出声:“好哇,小孩这么大了,还敢纠缠我们姗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