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芳把脸涨得一塌糊涂,缩着脖子,微弱的说:“能不能别说这么肉麻的话!我孝期未满,那种事谈不得。”抽身站起来,背对着王嬷嬷。
王嬷嬷动手拾掇被褥,口里喋喋不休:“南宫睿那样好人,跟你又是近亲,错过这村儿没这店儿。夫人一过头七,你就赶紧成了他,可不是说着玩的。”
丽芳早面红气急,这话一直隐藏在南宫睿心内,她感觉得到,但未有这方面打算,想再由时间磨合磨合,时机成熟再论。不想王嬷嬷心直口快,使她无地自容,说道:“我且把这房让与您老住吧,我去睡地板,叫你再胡说,我就不理你!”一面开门欲走,猛撞一跤,抬头一看,唬了个立怔。
南宫睿提壶立于门外,她突然开门,忘了回避,怔怔的相互瞪视,无异于把心里话都摊开了,白生生硬条条,尴尬不已。
王嬷嬷笑走来,拍拍丽芳的肩膀:“常言道: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老身与你就像亲生女儿,不会错看的。”说着,笑嘻嘻走了。
“哎!”丽芳益发没办法,恨不得跟了她去。
亏得南宫睿开口“你不必为难,孤男寡女同处一处自然说不过,晚间我外面廊下睡,你有什么事便敲门,我听了就来。”语毕,使劲挤出一个自然的笑容,把水壶递与她,慢慢的走了。
背影,竟显萧索。
丽芳心下微疼,没来由的,试图抓住他的衣袖,唤他回来,可他已走出很远。
黯乡魂,追旅思,夜夜除非,好梦留人睡。明月楼高休独倚。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丽芳念他,辗转难眠,起身抱一条被子,蹑手蹑脚的走过去。
南宫睿同样睡不着,听见那脚步轻移,向自己走来,猜必是她来了。便紧闭双眼,头侧倚着手,装作酣睡。
轻轻地,轻轻地,将被子给南宫睿盖上。心下稍安,回到房内,看地面一层白霜。推开窗户,月光大片的射进来,整个人浸在水月中,帘拢锁月,容貌姣好,夜幕广阔。
南宫睿一直听着她这边的响动,一会儿拉窗户目的声音,一会儿转椅子的声音,一会儿倒茶喝水声音,反正一夜不得平静,五更方阑珊入睡。
除了儿女私情,丽芳拉不开脸来,其他的还都自在。王嬷嬷以为他俩昨夜同眠,暗暗欢喜,兴冲冲地跟随在后。
路过如意楼,听南宫砚昨儿从这里待走一个女人,那个女人很可能就是婉常在。恨的丽芳咬牙:“该死的!我明明来过这儿,怎的没碰上,偏偏落到他手里!”
“婉常在在这儿做勾当,抓回宫也不会有好结果,当做这仇报了。”南宫睿不可能让她去皇宫冒险,自己也不可能踏进那个地方一步,丽芳有想追去的势头,他便急了。
王嬷嬷什么都附和南宫睿,她好像把他当成了新姑爷,丽芳踌躇再三:“就算不找她寻仇,秀文不是宫里的丫鬟,我不能这样不仁不义丢下她不顾啊!”
王嬷嬷听了,手舞足蹈的笑道:“那丫头再不必问的,她要是想来,有的是办法,还巴巴的等你救她不成?”
南宫睿更斩钉截铁:“无论如何,你是不要再进宫的,过几天我带她去罢了。”
丽芳只好依了。
却说年贤妃罪行累累,有成立的,也有未成立的。
常言道:风水轮流转。
后宫的风水转的比家常又快多了,玉灵被验证没有精神病,获得释放,出来的第一件事并非去观赏她的花园,而是去奚落年贤妃。
年贤妃几乎体无完肤,经过几番打击恐吓,头发散乱,衣衫不整,口口声声嚷叫:“不公平!”
玉灵真的抓来了毒蝎子,悄悄地放到干草下,神不知鬼不觉,连年贤妃也不知道。
“好妹妹,我对你绝无二心,你去求陛下,让他放了我,我保证今后为你当牛做马!”为了最后一点点生机,她摇尾乞怜,“就算跟馨儿似的供你使唤,我也心甘情愿!只要能为妹妹效力,做什么都可以,妹妹……”
玉灵冷冷的一句:“怕是姐姐这种当过皇后的人,学不来馨儿!本宫也舍不得让姐姐做下人呢。”冷笑一声,悻悻的走了。
“不要啊!救命,我不要死!”
若非曾经落井下石,阴谋耍尽,再怎么样,像这种惩罚不会轮到一个清白人身上。
传来阵阵凄厉的惨叫,树梢上的鸟雀都飞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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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宫砚怎样人,可能她现在还没有看清楚。他讲究公平,即使不能公平,也应澄清。
太和殿金碧辉煌,简洁宽敞,丫鬟太监两旁侍立,木雕的一样,只中央的两个是活人?
年贤妃昨夜中毒死亡,皮肤严重溃烂,惨不忍睹。南宫砚只看了一眼,便从早上记到现在……日暮。
“你是最后一个去看视她的人,她跟你说了许多话。你走后没多久,她便死了。”南宫砚阴森森的伫于窗前,不像质问,已然确定几分,她有什么好回避的?
玉灵理直气壮,一想起她怎样掐死小阿哥,然后原形毕露的对皇上,对太后说自己疯了,就悲从中来,那太凄惨了。
“还有什么比掐死一个刚刚出世的婴儿更残忍?臣妾这等对她已经百般仁慈了,若陛下觉得臣妾做错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她哽噎难鸣。
南宫砚木然转过身子,锐利的眼神摄人心魂,她怔了怔,不顾什么纲常纪律,扑过去拥住他,哭个泪干肠断。
尽管她尽可能的说明委屈,表现可怜,仍无法改变南宫砚的漠然决定。
如太后那般决绝:“心怀仇恨,必不能与人和睦相处,后宫经不起这种大风大浪了。”
冷宫,是她的安身立命之所,最后的港湾。
在那里,很少有人安于寂寞,寂寞是对一个女人的忠贞最大考验。
南宫砚不奢求什么忠贞,因为他自己也很怕寂寞。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婉常在穿上布衣,带上极少的行李,上路了。
宫外的空气就是新鲜,朝阳自彩云间捧出,脚下路,千万条。
那丽芳没了目标,一日也安静不得,心急火燎的,一会儿要进宫找南宫砚放了秀文,一会儿要坐船去寻甄颢。
南宫睿赞成后者,他想离开这块土地。
猛不防,丽芳又泛起一阵恶心,王嬷嬷扶她床上歇息,南宫睿请了大夫来。
大夫把完脉,丽芳还自以为是的说自己见解:“饮食不当,肠胃毛病嘛,不需要看的,劳神伤财。”
南宫睿横眉摇摇头,问大夫怎样情况,大夫面带喜色,唯唯道出:“实乃害喜,怀孕二到三个月的必有反应。”
此言一出,如晴空万里陡然炸响几个焦雷。
此后,丽芳跟南宫睿之间结出一道厚厚的隔阂,因为她想要这个孩子,谁也不扬言把腹中胎儿扼杀。
王嬷嬷为了他们可谓愁肠百结,甚至担当他二人的信使,某些时候添油加醋,想让他们尽快结合。
南宫睿在街上找了个雕塑的活儿,赚钱养活她们。
丽芳好强,瞒着王嬷嬷出去找活干,王嬷嬷在客栈里做针黹,多多少少,能换几个钱。
一日,作坊里只剩南宫砚一人,拿刻刀精心描绘。他雕的是一盘蟠桃,大肚佛环抱,岩石坚硬,他手上磨出了茧子。曾经只握杯箸,刀剑,如今把玩起刻刀来了,从威风凛凛的四王爷变成一个雕工。
细细品咂,人生真是变幻莫测,就像他没想到丽芳的肚子里会再次孕育出那个男人的种子。
他不愿想这件事,浑浑噩噩混过一天又一天。
收工时,地上遗落一块半晶体的岩石,捡起来放在手心,原来是块璞玉,定是工友收工时仓促落下的。
他顺手牵羊,塞进怀里。
晚间,衬着一盏煤油灯,南宫睿在璞玉上下功夫,一刀一刀,深深地,格外用心。
王嬷嬷提热水送到丽芳房里去,丽芳在灯下做针黹,抬起眼睛笑笑:“谢谢,早点休息。”
王嬷嬷叹息着在她对面坐下,按下她的手,充满疑惑:“你白天出去一整天,都干什么去了?”
丽芳眨着乌溜溜的大眼睛,摸着王嬷嬷的手背,敷衍的笑:“我不告诉你了吗?整天在家怪闷的,出去走走。”
“走走倒好,日落西山才回来,走到谁家去了,管吃管喝?”王嬷嬷好像知道她的秘密了,斜睨着,要她招认。
丽芳复又拿起针线,翻了个白眼,吐口气,摇摇头。
王嬷嬷便开始猜,其实不用猜,她悄悄跟了丽芳几步,看见她进一家酒楼,然后向掌柜的打听。不用她交代就一清二楚了。
因此,不免滴起泪来,丽芳忙放下针线哄她:“好了好了,哭什么嘛!不过是刷碗洗盘子,很轻的。”
“别说现在有了身孕,”王嬷嬷两眼湿泪,“就在从前,搁家里是二小姐,搁宫里是妃子,十指不沾泥,现在倒好,带着身孕却要抛头露面做苦工!小姐,怎的也轮不到你来的,老身累死也不想让你给人弯腰。”
“此一时彼一时,别人能做的,我也能做。”丽芳扭过脸,啜泣了一下,回头一副笑靥,“别这样,王嬷嬷,我年纪轻轻,出点力不算什么。”
王嬷嬷最不想看的就是这个局面,原指望南宫睿更给她个好的生活环境。殊不知去掉王爷身份,也是平民,也得给人卖力,积攒些钱。
丽芳又一次澄明:“我会把这孩子生下来,自己养活。”
“你真的不打算跟南宫睿成亲?”
“不成亲,永远也不要成亲!”往日还含含糊糊,现在更没有商量的余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