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思瑶的右眼突突跳了两下,心说今天真是怪了,皇子太子怎的都像是约好了一般的争着赶着来这议事厅?今日这议事厅,快赶得上皇子的上书房了。只是这太子是什么样的人她并不知晓,想到睿王和郁华两人不着调的做派来,她便隐隐觉得这太子不大是个正常的主了,思考间她拿眼觑郁华,他侧脸对着自己,唇畔扬起一个浅浅的意味深长的弧度,然后仿佛自言自语的小声说道:“看来我要迎一迎大哥了。”
然后他拍了拍袖子起身,谢思瑶也跟在他后头站着望向门外。只见门口的大路上已经夹道列出两排近侍,均是一样靛蓝色的装束。一个身着墨黑色描金滚彩云长袍年近三十岁的男子负手从两列人中间缓步走来,昂首挺胸气宇轩昂,相貌依旧是美的惊人,然而眉宇间是不同于郁华的自信荣光。
当今太子名唤郁彦,是当今皇后所出的皇长子,从他一出生,几乎就寄托了许多人的希望,无论是生母皇后,还是外公镇国公都默认他是太子的人选,自然也是将来皇帝的人选,这样的心思并不过分,郁彦不仅年龄上力压其余一众兄弟,而且自小便有异于常人的努力和成熟,所以如今太子之位也是相当稳固。此刻他大步迈开直直向着议事厅走来,便是有着不同于旁人的皇家威仪。
等到走的近了,谢思瑶看见他身后还跟着一个带刀的俊朗少年,少年一身侍卫服装,想来是太子的贴身护卫。
太子突然驾到,是厅中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尤其是若云,她原本梨花带雨的一张脸上,些微变了神色,似乎有些期待似的看向门外,然后施施然起身迎到门口,眉目含情如同含苞的花蕊一般。
等到太子走到进前,所有婢女仆役都低头跪拜下来,谢思瑶等人则都站到门口恭敬的施礼道:“参见太子殿下。”
郁华站在最前头,眯着眼睛笑了笑道:“大哥来了。”
太子探寻的目光落到郁华身上,浑厚的声音随之而来:“三弟怎的如此雅兴光临我天香楼了?”
“大哥的生意我自然是要关照的,莫非大哥不欢迎小弟?”郁华春风拂面的道。
“哪能不欢迎呢?不过听说三弟手上也有一座酒楼,如今在京城可是蒸蒸日上、热闹的很。”太子声音淡漠的看着郁华说道。
“做小弟的我自然要以大哥为榜样,大哥样样做的好,做小弟的自然也要争气,不然不是给大哥丢脸了么?”郁华一手背在身后,不紧不慢的笑着说道。
他话说的是体面,可谢思瑶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仿佛两人在暗暗较劲一般,于是她悄悄觑了一眼太子,却见他面上并无甚反应,于是只好按捺住自己心里的心思。
再听太子开口道:“只是没想到三弟这样快的速度,我只去了一趟山西月余,你的萃珍楼就已经办的风声水起了。三弟也是好大的手笔,在山西散了百多两银子眉头也不皱一下,转眼又在京城开办了如此大的酒楼,做大哥的甚是钦佩。”
郁华听到这里,只觉得隐隐有些肉疼,太子此去山西,明里说是巡查,实则是敛财去了,敛财到也罢了,却没想到自己好不容易拉拢起来的商帮和运载银两的商队被太子截了去,他有心想要跟太子较真,但是想到那些银两来路上不得台面,所以只好吃个哑巴亏。于是面上若无其事的笑了笑说道:“哪里哪里,小弟怎么能比得上大哥?大哥年年在慈济寺布施的善粥少不得也有几十两吧。就凭这个,小弟也只能甘拜下风。”
慈济寺是安在北山的一个庵堂,平时香火很盛,太子更是年年在那里施粥,只是许多人并不知道,慈济寺表面上做的是庵堂的生计,背地里却藏污纳垢,太子敛来的钱财,很大一部分就放在慈济寺,而庵里还养着许多貌美的年轻女子,是太子用以拉拢束缚群臣的美人刀。当然这些事情做的极机密,一般人自然无从得知,可是郁华是何人,太子的这些把戏他多少掌握着。趁着太子去山西的档口,他命人去慈济寺走了一遭,顺理成章的报了山西之事的一箭之仇,收回来数十万两的银子也算是补偿了一些山西的损失,太子心里明白的紧,却也只能当作哑巴亏了。
“三弟的步子倒是赶得紧,一点也都不落下,做大哥的看着你这么用功,自然欢喜,可大哥还是奉劝三弟一句,不要把头脑和精神用错了地方,累垮了自己。”太子凝视着郁华说道。
“呵呵,我哪有大哥辛苦,大哥事必躬亲,外头一堆的公务不说,回到宫里还要安抚皇嫂,想来最该注意身体的该是大哥才是。”郁华笑里藏刀的看着太子,谢思瑶只纳闷的看了一眼郁华的背影,怎的说着说着就到了皇嫂身上?再一看太子,仿佛被噎了一口似的,面上极力维持着稳重。
睿王也是一脸尴尬的左看看郁华右看看太子,左右为难,要说他大哥和三哥不对头,那已经不算是什么新鲜事了,如今郁华提到皇嫂的事情,他也觉得难为情。
这其中自然是有原因的:太子如今二十八岁,按说这个年纪也该收纳了几个侧妃,可是如今东宫里除了一个板正的太子妃之外,连一个良娣都不曾有,这都要归于颇为凶悍的太子妃了。
太子妃乃是当朝守关重将护西伯姜庭的嫡女姜涵柔,姜庭给女儿起这个名字原本是希望她能涵养温柔,可惜他夫人早逝,唯一的女儿交由侧室抚养,侧室也是个不尽心的,姜涵柔自小便和习武的哥哥们一块玩耍,天天扮成个男娃跟人打架摔跤,又是因为出生在伯爵府里头,自然而然养成了跋扈的性子,要说太子再不济也不能娶个这样的正妃,然而当时正值立储的档口,护西伯手里的兵权是一个不容小觑的砝码,再加上太子也不甚考究过姜涵柔其人,等到行完了大婚之礼,封了妃入了典籍,太子才后知后觉。
原本果决如太子,自然不必要为了一个悍妇而束手束脚,可是姜涵柔乃是姜庭的心头肉,太子为了稳住姜庭,即便是心有戚戚,自然也都压了下去——“吃的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一个悍妇能有什么大碍,太子如是想着,便也不再去考虑侧妃的问题,可是日子久了,太子惧内的传言就像插了翅膀一样人尽皆知,一般人即便知道这些,自然也是不敢在太子跟前说起来,可是郁华自然不怕。
太子似乎没料到郁华会出此言,顿了一下,觉得多说下去对自己也无益,于是漫不经心的说道:“今日且不在此说这些琐事了,回头挑个好时候与三弟好好聊聊才好。”
郁华淡淡一笑回道:“那小弟就恭候大哥的邀约了。”
太子眉头微蹙,只低低的嗯了一声便径自走到正席坐下,郁华见状不知为何也跟着他坐了下来。太子微微瞥了一眼桌上的茶盏,若云便一脸温驯的站起身来上前斟了一盏茶换掉了睿王之前的茶盏,然后她又款款的坐回到座位上,低眉顺目。太子见她面上露出愁容,倒也不细问,只是收回目光淡淡看着莫掌柜。莫掌柜自然是不动声色的挪到了左侧挨着玲珑站着。太子继而缓缓扫视一眼众人慢慢说道:“都坐吧。”
于是其他人纷纷落了座。太子瞧着仍旧伏在地上的几个人,皱眉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莫掌柜拱了拱手道:“回太子话,今日天香楼里出了些岔子,三皇子在此坐镇审案,下面跪着的是几个人证。”
“嗯?”太子缓缓转过头来看着郁华说道:“三弟怎的做起了县太爷的生计,几时对审案的事情这样上心了?”
郁华一手放在茶杯上,仿佛没有听出太子话里的不满,笑着回答道:“这不是想着为大哥分忧解难么,我素来知道大哥公务繁忙,必然腾不出手来处理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小弟就毛遂自荐暂为代劳了。”
“三弟有心了,只是有些事情三弟恐怕处理不来,做大哥的也不能让你为难。”说完太子看向莫掌柜道:“且说说是何事。”
莫掌柜就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回,又把郁华如何审案,审的结果述了一遍,太子听完,迟疑的看了看郁华,面上虽然静如止水,心里却大有不悦:我这个三弟倒是狡猾的很。
这时,若云站起身来对着太子轻声说道:“方才三皇子说改日再查清真相,但是依若云看来,如今有太子坐镇,还是早些查明真相,严惩真凶,不要让有罪之人轻易的脱逃了。”说完她眼神瞄了瞄谢思瑶。谢思瑶看着若云一副娇柔温顺的模样,便觉得有些膈应,再听她话中所指,立刻就明白了她的意图:若云摆明了是想要借由太子的手来教训自己。谢思瑶不免想到先前赵子鑫告诉她的若云和太子之间的囫囵关系,三分无奈也飘上心头来,这个若云真是执迷不悟,即便方才已经审的清清楚楚了,她还是不甘心,非要挑唆了太子来插手,只是这太子想来也不能不讲道理的把罪责赖在自己头上。谢思瑶自然明白现在自己不能多加言语,不然真就成了蹦跶着脱罪的小人。所以她悄悄转头看了一眼郁华。
身旁的郁华一直若无其事慢悠悠的把玩着手里的茶盏,听到若云的话也只是冷冷的扯了扯嘴角,等到察觉到谢思瑶的目光,他才笑眯眯的看着太子问道:“看来若云姑娘并不信我,不过不知大哥觉得我这案子审的如何?”
太子动了动薄薄的嘴唇,先是瞥了一眼若云,然后又看了看谢思瑶,心道:没想到一个小小的女厨,倒值得郁华大费周章。眼下看郁华已经把案子理清了一遍,太子是何等聪明的人,自然知道其中必然有鬼,然而他心里十分不满郁华的做派,于是佯装不知的轻咳了一声道:“兵不厌诈,三弟倒是个好判家。”
郁华哈哈笑了两声爽朗的说道:“这么说来,大哥是认同了小弟的说法了。本来我看这时辰也不早了,不想再予以深究,不过既然若云姑娘非要查个水落石出来,我自然也没有什么异议,再者说了,我郁华的朋友平白无辜遭人无赖,我岂能坐视不理!”说着郁华话锋一转,扫视了一眼厅中的人严厉的道:“既然要查,自然是要严查,把那些作祟的小人连根刨出来,省的再出来祸害人不得消停!我想大哥应该也同意这么做,毕竟天香楼可容不得贼人肆意撒野。”
郁华说完便凝视着太子,片刻,太子阴鸷的目光渐渐的收紧,最后凝成一簇黑色的光芒,他双手扶着椅子的扶手,淡漠的问莫掌柜道:“莫掌柜可知道事情的具体微末么”
莫掌柜迟疑了一下,心里重重顾虑一下子迸发开来,几番动了动嘴却只说出来一句:“恕在下也不知情。”然后就漠然垂头立在了一边。谢思瑶心中突然升出一股莫名其妙的感觉来,她蓦地转头去看若云,却见她手里紧紧攥着帕子,那帕子被打了不知多少个褶子,随着厅中一点点的静默,那帕子就好像要被撕碎一般紧紧绞在一起,谢思瑶楞了一下,目光转到若云的脸上,却见她仍旧淡然如一朵雏菊,只是眉梢却翘起来。谢思瑶心中泛起阵阵涟漪来,不由自主的攥住了衣角。
只听见若云淡然的说道:“方才几位人证的话倘若属实,那偷窃之人想来是墨韵堂的人了。谢厨令隔壁的樊惜儿会不会偷了宝物,为了怕别人查到,放到了谢厨令的房间里呢?又或者是谢厨令指使樊惜儿这样做,然后自己找个人证来脱清嫌疑呢?又或者……”
谢思瑶攥紧了拳头,怒火中烧,就要起身——
“闭嘴!”郁华抽身站起来冷冷看着若云:“好大的胆子,你这贱婢居然还敢在太子面前信口雌黄,毫无凭据的构陷她人!足以见得你心肠如何狠毒,来人,给我掌嘴!”
若云听完这话,脸色吓得一下就白了,立时起身三两步跑到厅中敛裾跪倒在地,向着太子说道:“太子殿下,如今您人在里,三皇子都如此模样,您不在的时候他更别提是何等霸道。若云只是为了查明真相说出自己的想法,就被这样污蔑成蛇蝎心肠,太子殿下,求你为若云做主。”她的声音先是惊惶,接着又变成了凄婉,好不动人。
郁华听到这话,冷眼看着若云又要说话,只见太子抬起手轻轻的笑了笑:“三弟,你这样对待一个弱女子,可真不是大丈夫的作为。”说完端起茶杯,用茶盖拨了拨茶,淡淡品了一口。
郁华听完似笑非笑的挑起了眉头,然后目露精光的看着太子,身子也缓缓坐回了座位道:“不知道大哥还有何别的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