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树林黑的几乎伸手不见五指,那个微胖还有些驼背的人影披着破旧的大衣,借着林中小路从立的树干草丛想方设法的紧跟克雷德的脚步,有保持着一个不被发现的距离,不过那个年轻人矫健的步伐和曾经的采药经历,已经令他们之间的距离渐渐拉开。他气喘吁吁、满头大汗,却被身上多余的脂肪连累,眼见克雷德就要在前方不远处的拐角彻底地融入阴影,他已经顾不上隐藏自己的踪迹,迈开脚步把地上的枯叶踩得沙沙作响,直奔少年的背影而去。
但是他还是晚了一步,面对越来越明亮却空无一人的林中小道,他懊恼的发出一声哀叹,而后颓然俯身撑着膝盖大口的呼吸着林中潮湿的空气。
忽然一个冷的像冰的利刃抵在他的后脑勺,与此同时,同样温度的年轻声音在他后面响起。
“直起身,把手放在我能看得到的地方。”
那人身子明显的抖了一下,然后举起双手:“奥尔芬……我知道你是奥尔芬。”
追踪者双手抱着后脑勺小心翼翼的转过身,凭借这晨曦渐进的隐隐光明,克雷德觉得这人的轮廓和声音很是熟悉,让克雷德霎时陷入了疑惑,然而蔚蓝的眸子里闪烁的危险光芒令追踪者脊背冒出一股冷汗。
“看上去你带了帮手。”少年飞快的环视四方,说。
“我……我没有……”
林中不知何处传来一声轻响,对于旁人来说或许只是大自然中微不足道的一点小躁动。不过对于在教廷国生活了将近一年、师从最强使徒、经历过生死考验的猎魔人,却像是放大了几十倍的噪音。
是教廷国5发连射弩安装箭匣的声音,而且他知道这声音不止一个!
克雷德撇撇嘴,忽然抬腿踢中了追踪者的肚子,自己借力相反方向腾跃,同时感觉的几声空气被撕裂的声响从他身前掠过,少年紧接着翻身侧滚飞快的隐没进了路旁的树林中。
没过一会,几名红白盔甲的人从林子里跑出来把追踪者围到中间。那人下的跪在地上哀嚎着:“我是为了稳住他才能那么说的……”
其中一名士兵用弩柄猛击他的额角,追踪者闷声着再次倒地。
“他去哪了?”一名手握长剑的士兵问道。
打人的士兵指着克雷德消失的方向:“那面。”
“天快亮了,我们得快些,跟上!”
那些手持***的士兵收起了弩,把长剑、斧子之类的武器握在手中,只留下2人看着追踪者,其余人顺着那名士兵所指的方向追了进去。
原本吵吵嚷嚷的林间小道安静了下来。跪倒在地上的追踪者不动声色的打量着看守他的两名士兵,过了一会,他忽然开口问道:
“我什么时候能回去?”
两名士兵交换了一下目光,后来还是决定沉默。
那人大声说道:“所作所为都是不得已的、我发誓我能活到现在都是为了这个村子和凯莉!!”
“闭嘴,你疯了么。”方才用弩柄砸他的那个人骂道:“你想再吃一下子吗?”
那个人却变本加厉,他低垂着脑袋,声音却嘶吼着像个即将被宰杀的牲畜:“凯莉,她肚子里的孩子临盆的那一天,会被这些家伙拉去当祭品!我是为了照顾她才留在这里的!”
两名士兵围向他,弩兵说:“我建议尽快闭嘴,因为在这声音不会传到村子里去,而你却有可能因为大声嚷嚷而‘咬掉’舌头。”
说完,他向同伴望去,得到了赞同的目光。
“很抱歉我听到了你们的谈话!凯莉说的不是实情!她肚里的孩子不是她和猎魔人的,而是她被这帮畜生**留下的!”
这一次,士兵们傻眼了,两人再次疑惑的对视后,对他说:“你的脑子是不是被你的圣主七贤拿去炖汤,变成一锅糊糊了?你在自言自语什么。”
“他是在和我说话。”克雷德忽然出现在弩兵背后。几乎是同时,以柄利刃穿透了手握***的士兵,另一士兵一手拔剑一手去抓脖颈上的坠饰,却发现自己的右手仍然留在剑柄上。
士兵趔趄着向后摔倒,断臂血流如喷泉,随着第一缕阳光穿透慢慢干枯的枝叶照进森林,他看见了一双泛着泪光的、通红的眼睛。克雷德咬紧了牙,提着滴血的剑向他步步逼近,他惊慌之中把坠饰举到嘴边。
“莫得大人……”士兵后面的话被卡在了嗓子里,代替呼救和警告脱口而出的,是喉咙里涓涓涌出的鲜血。克雷德一听到莫得的名字,便对挥出的这一剑后悔不已,他望着手脚不停挣扎,嘴里、脖子的切口不停泛着血沫的士兵大声的骂了一声。
少年看着自己手中利刃上徐徐滑动的血滴,他茫然的看着对手双腿乱蹬、独臂徒劳着想捂住伤口却无法阻止鲜血迸出的样子,心里却出奇的平静,甚至还有一丝的快感。本以为自己作为灵语者,亲手杀杀戮的时候,会听到他灵魂的惨叫。之前他听到过,所以今后并不打算再听一次……哪怕对手是一名“红白狗”。
然而,当他听到凯莉的名字、听到追踪者的话,他的脑子无法去分辨真假,然后是莫名的血性与狂怒充斥着他的意识,一头他无法控制的野兽忽然觉醒,吞噬了他的意识。等他清醒过来,一切都结束了。
克雷德的呼吸渐渐的平静下来,他走向一直跟踪自己的追踪者——现在他还多了个称号:偷听者——挺剑指向那人。
“让我看看你的脸。”
在克雷德的逼迫下,他抬起了头。此时,太阳应该完全跃出了地平线,林子里也比刚才亮堂了不少,所以克雷德第一时间就看到了那人的长相。
这人驮着背,体型肥胖,破旧的大衣下隐约露出了相对整洁的罩衫,两只眼睛惊魂未定的等着克雷德带血的剑刃,头发已是一片花白。
克雷德皱着眉头,拼命的回忆着他的身份,忽然,他大声说道:“村长先生!”
“我以为你割开我的喉咙,看上去你已经非常擅长这种工作了。”他大口喘息着,把全身的重量都放在他的短粗的腿,和小路边的树干上,倦容很快爬上了村长的脸。
“凯莉的事……”
“凯莉其实是这村里的第一个受害者。”村长说:“也是第一个对生活失去渴望的人。这些红白狗一进村就害死了巴里,然后就是她的父亲。村民们渐渐离开村子的时候,想把当时已经怀孕的姑娘带走,但是凯莉已经觉得生活毫无意义,于是拒绝了大家的好意,选择留在这个地方等死。她还自杀了好几次,都被她的监护人和后来搬来的住户们救下来了,并鼓励她活下去。凯莉现在不会动不动跑去自杀,那些村民功不可没。”
克雷德的胸口闷堵难受,沉若顽石,他来回踱着步子:“那您为什么还留在这?”
“多年前,我作为镇长没有能力阻止悲剧的发生,让20多个幼小的生命被他们的亲人献祭,这些年我没有一天不做噩梦。现在又是同样的事摆在我的面前,这是圣主七贤赐予我的救赎。”村长继续说:“那些负责照顾凯莉的住户,都是复兴隐神会的爪牙,他们想方设法留下凯莉,唤起她生活的勇气,完全是因为他们想把凯莉和她腹中的孩子健康的献给他们的神!当我知道了这一切,就选择留下来告知她真相,并劝说她离开这里。”
“邪教徒没有把她关起来?”克雷德问道。
“虽然一开始她总是寻死觅活的,不过现在他们对她很放心。而且这样也不容易被怀疑。”村长的情绪也越来越激动:“但是很遗憾,距离我听到的献祭日已经越来越近,我却在凯莉的事情上却没什么进展,那个小姑娘历经苦难,却倔的像头牛,甚至还打晕我一次……天知道她为什么不愿离开这鬼地方。”
克雷德心里十分烦躁,他也完全不明白自己想带她走的时候,女孩会拒绝他,什么气候之类的托词,看似合理却经不起推敲啊。
村长深吸了一口气,用力抱住少年的肩膀:“不能再多说了,凯莉现在很危险,献祭日不知为何被提前了,前些日子村里的红白狗接到消息说是有‘客人’会来这,我想一定着这件事有关。”
克雷德凭直觉感到,“客人”一定指的就是他。不过,他穷尽思索,也没有想到自己曾经暴露行踪,或是将自己的想法吐露给别人,要知道自从离开法师塔,他就没有和活人说过话…………等等!
少年忽然想起了什么,他飞快的从已经死透的卫兵脖子拽下坠饰,然后跳进树林。没过一会,他提着自己的行李回到村长身边,从背包的侧兜里取出一只相同样式的坠饰举到自己和村长的面前。
“你怎么会有这个东西?”村长盯着这玩意问道。
“一个路人送给我的,我准备拿去卖钱当路费的。”
“这个是他们用来联络的东西,还可以通过一块坠饰产生共鸣,找到另一块坠饰。”村长说:“我见过他们用过几次在林子里找寻迷路的同伴。”
少年的背后泛起了寒意,问道:“凯莉的献祭日是什么时候?”
“如果我没有估计错,就是今天的正午。本来昨晚我去找凯莉是要做最后一次努力的,却遇到了你。听我说,孩子,我们时间不多,那些红白狗随时会回来,我们必须……”
村长的话还没说完,他的眼神忽然变得呆滞,然后缓缓的向前倾倒。克雷德疑惑的扶住他,目光越过村长肩膀,却看到他敦厚的背上插着3支箭杆。紧接着又是一阵空气被划破的声音不停的掠过他的耳边,而他身前的村长身体也不停的传来轻微的颤动。
克雷德不得已只能尽全力的躲在村长宽大的身体后,他缩着脖子,不敢看村长的脸。等箭雨风暴稍事停歇后,少年飞快的窜进树林,红白狗在他身后紧追不舍。
他借着密集的树干左突右闪,身形快而轻巧,就像是自树上飘然而落的树叶,从他身后飞来的箭矢丝毫奈何不了他。但是少年的心里却像堵了一块石头。他知道自己独自前往北方的计划需要中止,有一件事对他来说是最最重要的。
只是这些讨人厌的尾巴必须除掉。凡是有了第一次,之后的就会简单许多。
克雷德回想这着凯莉的遭遇,深邃湛蓝的双眼泛起了从未有过的杀意。与之前不同的是,相比之前狂暴,这一回他更像是一只不停奔跑、要把追逐着自己的猎人带向绝壁的幼狼。数不清的树木和草丛掠向他的身后,少年记忆中的一草一木都与这片树林完整的结合起来,克雷德清晰的感觉到身后敌人的动向,就和感受树林里流动的空气一样清晰。同时,他也留意到,自己的左腕上覆盖着一层若隐若现的银白色光芒。
拐过一条只有他自己知道的小路,克雷德穿过一片灌木密集的地带来到了悬崖。深吸着清冷的空气,少年把坠饰小心翼翼的放置在悬崖边缘,然后悄无声息的藏身于树梢,静静的等待着紧追不舍猎人变成猎物。
凯莉独自一人坐在监护人的家中,她对着梳妆台的镜子发呆。镜子里的女孩双目圆撑、眼圈通红,双唇苍白微张,就像是一只受了惊的小鹿。
“秋天是收获的季节。”一个极具魅力的男声从她的身后响起。不知何时,一名长发垂腰,身着装饰着华丽花纹束腰白色大衣的美艳男子出现在她的背后。他伸出细长的手指轻轻的拂动着凯莉隆起的腹部。
“我做好准备了。”感受着之间的丝痒,凯莉深吸一口气。
“你是说献出你肚里孩子的灵魂?”恶魔帕图饶有兴趣的看着她,指尖由凯莉的肚皮滑向她的脸庞。
女孩避开他的手指,沉声回答:“这不是我想要的孩子,我只想要他们死。”
帕图努努嘴,说道:“哎……你还真是无趣啊,我还说在你的灵魂上雕刻上一些自责和羞愧,会更加特别。”
凯莉通过镜子盯着他妩媚的面孔,没有说话。
“等一切结束后,我会让你的灵魂紧随我的左右,毕竟你的想法和我之前遇到过的人有点不大一样……很特别。”
“你的族类难道不会愤怒吗?我以为恶魔都是野蛮狂暴的。”
“我以为我们在菊花盛开的十字路口第一次见面,就已经改变你对我的看法了。”恶魔微微的笑着,野兽似得眸子却无时不刻的打量着凯莉圆滚滚的腹部:“毕竟,买卖人都是注重仪表的,虽然我并不喜欢做买卖。”
帕图俯下身,把脸贴到凯莉的头侧,与少女一同注视着镜子。恶魔的面孔无比俊美,甚至胜过任何一个女子。通过镜子,恶魔紧紧的注视着凯莉的双眼。稍许,他喏动赤红双唇,在她耳边轻语道:“作为对你这独特灵魂的喜欢之意,我承诺,若交易进行的愉快顺利,待你死后,灵魂将被我赋予新的意义。这一点,我敢保证那些野蛮狂暴的低等同类是没法给你的。”
说完,帕图直起身来到门口:“恶魔是言出必行的,不过,我提醒你,可千万别玩小聪明,不然你会后悔和我做交易的。”
恶魔就要离开房间的时候,忽然又停下脚步:“提示你一下,祭祀被提前了,今天正午就是我们的交易之时。”
凯莉的双眼通过镜子牢牢的盯着帕图的身影,直到他拉开房门消失在她的视野中。忽如其来的频繁的胎动令少女的身子开始难以抑制的瑟瑟的抖着。女孩咬紧牙关凝视着镜子里的自己,却看到一个陌生的身影——脸色苍白宛若一具尸体,被半片眼睑遮盖着的眼眸向上微翻,却隐隐跳跃着仇恨的火光,嘴抿的紧紧地以至于嘴角都有些下塌。
她明白和恶魔做交易无疑是自寻死路,明白这次的交易虽然不涉及自己的性命,但是知道帕图所谓的“待你死后”这个词应该有别的意义,不过她现在不在乎自己的生命、不在乎肚里孩子的生命,不在乎任何人的生命,她的想法只有一个。
然后,她看到镜子里的女孩漏出了一个令她不寒而栗的笑容。
接近正午的时候,她的养父母忽然出现在她的房价,凯莉面对着身着红白长袍的他们所显示出的冷静令他们稍显吃惊。
“看上去你都知道了。”养父说
“嗯,走吧。”凯莉撑着梳妆台站起身。
“需要我们扶着你吗?”养母轻生问道。
“我能自己走。”凯莉推开养母,步出房间。
女孩在他的养父母的陪同下离开了住所,三人默默的向教堂广场走去。沿途经过的陌生住民大部分人在看到凯莉的时候,都不约而同的停下了手头的工作,然后不近不远、一言不发的跟在他们三人身后,等他们快要到达教堂广场时,3人的小队伍,已然变成了一只浩浩荡荡的大军,每个住户的眼里流露出的被抑制柱的狂热,让他们看上去就像是见到了满月的狼人,但是这支本应躁动的队伍,竟没有发出一点声响。而争个村子也变得渐渐安静下来,不一会,凯莉身后的脚步声就越来越嘈杂,听上去就象是一支军队在行进。
教堂广场空空荡荡,碎掉的圣主七贤雕像和巴里神父被烧焦的遗骸都已经不在了,地面清洗的一尘不染,只在正中间摆放了一个棺材大小的石台,一端向着大街,另一端则正对教堂。石台的四周还画着很多奇怪的圆圈和符号,台布洁净却带着浓重的药味,白的扎眼。
尾随而来的信徒们组成的熙熙攘攘的队伍在凯莉一行踏进广场后缓缓合拢,然后不约而同的在距离石台十多步外站成半圆,围成了人墙。人群中不知是谁大声喊出了一个听上去像是名字的音节,其他人像是接受命令似得双膝下跪,无数人口中发出的统一性极强的低吟令她心里烦躁不已。
凯莉忽然想到,如果巴里牧师还活着,一定不会同意她这样做。不过,她清楚的记得巴里牧师被烧死的那天晚上,这些红白皮的畜生如何虐待那位和蔼的老人。这时候的女孩忽然有些希望这位老人的遗骸能见证自己的复仇之刻。
凯莉顺从的躺在石台上,她的世界只剩下了蓝色的天空,和背后透过轻薄白布所渗透上来的源于石头的寒气。整齐划一的吟唱从她脚下的脚下的方向传来,女孩的身体被带着锥形帽子的蒙面人直愣愣的束缚在石台上,不知名的药粉刺激着她的鼻子,然后她看到了手持短小勾刀、头戴黑色面具的高大男子,在他苍白的围裙上还挂满了各式各样的刀具。看着那些带着锈迹的凶器,沉着的凯莉心里升起一股不安。
养女的顺从让养父母稍显不安的交换了目光,他们在凯莉身边犹豫了一下,还是默默的退向一旁,融入人群中。
在住民们的诡异吟唱中,凯莉望着离去的养父母的背影,却意外的看到了人群前方抱臂而立的帕图。他扬着嘴角,妖冶的脸上充满了期待,就这样肆无忌惮的站在那,似乎整个广场的人都没有注意到这个扎眼的存在。
恶魔似乎察觉到女孩的目光,于是他指了指自己的脑壳。与此同时,凯莉的耳边传来了他充满磁性的温柔声音。
[在你死前,还有什么遗愿吗?我会尽力帮你争取的。哦,亲爱的凯莉,你的话只需要心里对我说就好。]
凯莉惊讶过后怒视着恶魔:[我们的交易不是这样的!]
帕图依旧微笑着:[献出你的孩子的生命,换取小镇里所有给你带来不幸的隐神会信徒极其爪牙的性命。是这样没错吧?但我想交易中出现的变化是,这帮急不可耐的小鬼头提前了献祭日,显然他们等不到你正常分娩的那一天了。]
帕图漂亮的脸上,嘴角缓缓的咧到耳根,露出了尖利的牙齿:[所以,现在我只要什么都不做,只需静静的等待着他们用利刃剖开你的腹部,把你们纯洁的灵魂从简陋肮脏的肉体中解放出来。]
凯莉的胸口激烈的起伏着,她的死盯着帕图,眼里噙满了泪水,忽然,令整个广场为之战栗的哭喊从她苍白的唇间爆发而出。
“你这个魔鬼!!”
信徒整齐划一的吟诵被回荡在广场上空的怒斥打乱,有的甚至悄悄抬起了脑袋像看看发生了什么。
帕图冲她挤挤眼睛:[正如你所言,你应该感谢你的神明,是我相应了你的召唤。或者说,今后你会感激的。]
凯莉觉得自己的眼眶变得火热,泪珠顺着眼角静静的滑落,滴在冰冷的摆布上。她的呼吸声夹杂着哽咽,进而转为难以遏制的哭喊彻底打破了女孩已然濒临崩溃的外表。暴怒之后,便是如同鬼魅般笼罩而来的恐惧,信徒们的吟唱听上去就像是末日般袭来的咆哮,束缚着她四肢的绳索也似乎变得越来越紧,肚里孩子仿佛感受到了母亲的不安,胎动的比以往更加频繁。她的声音颤抖着,身体不能遏制的颤抖起来,哭声变得连她自己都难以辨识。
信徒们稍事减弱的吟唱声陡然暴涨,声浪中的狂热更胜之前的任何时候。
就在众人吟唱至**时,音调忽然急转直下。教堂沉重的大门缓缓打开,铸铁荷叶摩擦的沙哑沉重压迫着教徒们的歌声,当大门完全打开,里面模糊一个身着长袍的人渐渐步出教堂的阴影、将自己完全展现于众人面前时候,信徒们完全的沉寂下来。
缓慢有力的脚步声夹杂着厚实布料拖动的瑟瑟声由远及近,直到来到了凯莉的身边。透过迷蒙的泪眼,女孩看见了一席红白相间的长袍停在她头侧不远处,骨头制成的杖首在她眼前飞快的划过,杖身末端轻砸在地面上的声音,让女孩的心脏一阵紧缩。
凯莉顺着长长的杖身向上望去,长袍人死灰色的头发和双眼让她从绝望之海中抓住一根仇恨的稻草。
“莫得!一切都因你而起!”
莫得俯下身冲凯莉耳语道:“不,一切都因绝望之链而起。如果不是教廷国千方百计的阻挠我们收集它们,一切都会不一样。”
“你是凶手!”凯莉咆哮道。
“多年以后,人们只会记住我是新时代的先驱之一。”说完,莫德站起身伸开双臂对所有信徒说道:
“曾经,我们努力生活,却历经苦难,饱饮战乱的苦泽!曾经,我们竭力帮助他人,却经历背叛,甚至骨肉子散!我们疑惑!愤怒!无助!茫然!我们苦苦追寻答案!终于有一日,箴言自我心中响起——圣主七贤已不在!不得不痛苦的生活,只因神将我们背叛!”
“而今!愤怒已经不再!无助已然消散!我等心亦不茫然!疑惑已经解开!我们已寻得真理,唯有我们自己心中的神,才能给我们带来希望和无限的光明!”
信徒们抹着泪、咆哮着、欢呼着、忘情的呼喊着他们的心神的名字——帕伊格雷坦。
莫德昂着下巴,微闭着双眼,在呐喊的狂潮中,他尽情的享受着这份由他的神的名字所带来的氛围,也让信徒们的情感进一步的沸腾、发酵,成为了醉人的狂热。
静静的等了一会,他冲着帕图微微颔首(他能看到恶魔,凯莉一点都不奇怪),便转向凯莉身边的蒙面大块头:
“仪式开始!动手。”
大块头来到凯莉的身边,无视她瑟瑟发抖的身子,挥舞手中的勾刀缓慢、小心的划开了她肚子上的衣物,露出了圆滚滚的肚皮。冰冷的刀尖让女孩的身子绷得紧紧的,凯莉别着脸,紧闭着双眼,却挤干了泪水,咬紧牙关却不小心弄破了嘴唇,人们狂热而扭曲的咆哮,围绕着她,陪伴着她痛苦与死亡降临。
最后的时刻,凯莉的脑中除了忏悔,还是忏悔。
信徒们的吼叫越加强烈,由整齐划一变得此起彼伏,女孩感觉到围裙屠夫的刀尖离开了她的腹部,这是要下手的前兆。她的脑海中甚至出现了大块头高举勾刀准备向下挥动的形象。
“圣主七贤……愿你们宽恕我……我……”
忽然,她听到屠夫喉咙里一阵咕哝,紧接着她感觉到自己的腿被一个东西沉沉压住,又瞬间轻松起来,下一秒她的手脚在刀剑破空的呼啸声中恢复自由。
一只有力的手臂将她从冰冷的石台上拉起。
凯莉睁开眼睛,却只看到寒光夹杂着血珠从倒地屠夫的背心处敛起。
还有黑若丝绸的披肩卷发。
克雷德·赫尔特将凯莉护在自己身后,冲莫德低吼道:
“莫德·斯提尔,如果不是因为我很忙,我一定会和你好好了断。”
莫德稍事惊讶后,忽然笑了:“乔尼选了你——这个乳臭未干的小鬼做‘神煌’的继任者,今日更证明他的选择是多么愚蠢。”
灰发的莫德向广场上所有信徒挥动手臂,大声说道:“他是教廷国的走狗,阻止我们步向真理的障碍!阻止我们和我们的信仰交流的爪牙!”
震天的喊杀声几乎要把整个小村掀起来,然后,信徒们咆哮着向克雷德猛冲过去。
少年摇摇头,空出一只手拉起女孩纤细的手腕:“只有一条路可走了!凯莉,跟紧我!”
莫德轻蔑的看着他们:“你们还没明白你们的……”
一只看上去光溜溜的圆筒撞倒了他的脚边,莫得的目光才落上去,圆筒便爆开,炸出一片刺眼的光芒,莫德双眼顿时就像被人用刺刀戳了进去似的,他嚎叫着捂着眼睛:
“活着他们!我要亲自折磨他!”
红白盔甲士兵和信徒们一拥而上,玩命的向克雷德和凯莉围攻上去,有的靠后排的信徒们甚至都已经疯狂的推倒、踩过前排的同伴。少年咆哮着,由左臂蔓延开来的银白色光芒包围着他的身体,右手的利刃编织成一道血腥的帷幕,将接近而来的人毫不留情的砍杀,短短的几秒钟,已经有数人倒在克雷德的脚下。但是这些信徒丝毫没有恐惧,好不容易杀出来的缺口又被死死的堵住,才离开祭台没几步远,克雷德和凯莉又被这群疯子似的家伙们逼了回来。不得已,他们跳上祭台,少年大声吼叫着,居高临下挥舞着利剑。
渐渐恢复视力的莫得怒视着克雷德,他高举法杖,嘶鸣而出的咒语回响在空旷而喧闹的教堂广场,杖尖的骷髅双眼飘散出形状莫测的紫色烟幕,就像有生命一般四散开来,绕开或者狂热的信徒,探向不省人事和死在剑下的狂热者,钻进他们的口、鼻和耳朵。很快的,那些重伤的信徒在惨叫中全身以肉眼能够分辨的速度干瘪下去,裸露在外的皮肤开始迅速的腐败、干枯,不一会,在雾气中与那些死透了的人一起缓缓的站起身,浑浊的双眸里尽是亮紫色的邪光。
“亡者军团,撕碎那个男孩!”莫得咆哮道。
重生的亡者与他们的召唤者一同长大嘴巴以至于腐败的面部肌肉在上下颚的拉扯下撕裂。他们咆哮着,跑向人群中的祭台,再次继续他们生前未能完成的工作。
克雷德暂时放开紧凯莉的手腕,从后背抽出另一把剑跳下祭台,以祭台为中心,身姿轻灵的少年让手中一双利刃上下翻飞,左右开弓,与圣洁的光芒一起卷起银辉的风暴,不断绞碎着邪教徒的生命和死尸的躯体。转眼之间就在祭台周围几步远的地方“画”出一圈鲜血和抽搐的人体所组成的“警戒线”。
信徒的狂热似乎有所减轻,他们停止声嘶力竭的咆哮。驻足线外,彼此交换着眼神,犹豫着不敢向前,只有亡者军团依旧向克雷德逼近。
莫德趁克雷德的注意力完全在僵尸身上的时候,悄悄的踱到少年身后的位置,法杖末端轻敲地面,另一只手掌心向前,对准了克雷德的背影,口中再次唱出一段低沉的咒语。
杖尖的骷髅口鼻不断的溢出暗紫色的气息在他的掌心聚集、抽动、凝缩,而后忽然激射而出。
缩在一旁的凯莉察觉了袭击,却只来得及大喊一声。“神煌”忽然爆发出激烈的光芒,忽然牵引着他的整条手臂迎向死灵魔法。
光与暗撞击后,死灵魔法陡然四散成烟幕般的紫色气息,竟然纠缠在他亦真亦幻的“神煌”臂甲上,银色光芒立刻衰减,少年的身体顿时冷了下来,里面就像忽然被抽空了一样,整个人全身发软。
“这什么鬼玩意!”少年惊讶不已。
信徒门忽然又激动起来,有几人穿过零零散散的行尸直接冲向祭台,他们之间甚至有人握着镰刀、斧头之类的农具。克雷德躲过劈头砸来的粗木棍,直接刺穿了冲在最前面那家伙的脖子,然后反手挥剑切开另一个人前臂,进而是咽喉。这时,一只僵尸抱住了他的小腿,他用力把左手剑向下刺去,让剑刃穿过它的整个头颅,从下巴露出一节剑尖——却令他无法在第一时间拔出来。
克雷德身后两具尸体无声的围上来,其中一个已经张大嘴巴咬向他的脖子,少年放开卡在僵尸脑袋的剑,抬起左手用小臂顶住僵尸的咽喉用力向推去,右手剑刃紧跟着划过它的咽喉,僵尸脑袋立刻倒挂在背后,它转了半圈,灰蒙蒙的双眸顶着克雷德,却向相反方向抓去,扑倒了另一个僵尸。立定脚步,少年发现自己再次被围住,只是这回的对手是一圈身着红白盔甲的士兵。而正儿八经的信徒,能完好站着的已经没有几个人了。
“你们这些躲在被洗脑百姓身后的卑鄙家伙!”克雷德冲莫得吼叫着,然后大口的呼吸着充值着血腥味道的空气。忽然意识到自己体力流逝的速度远大于之前,他瞥了一眼手腕,束缚在那里的魔法已经凝聚成暗紫色的锁链,而且正变得越来越粗。
而凯莉也看到了那不断吸取力量的紫色锁链,她对克雷德说:“你不该来的。”
“我知道。”
“那你应该赶快离开!”女孩的声音很有力量。
克雷德摇摇头,踩着僵尸的后脑勺把剑用力出来。等着下一波的进攻。士兵们缓缓的向着祭台蹭脚步,到了仅有几步远的时候,忽然一同冲了过来。
一发死灵魔法凝聚而成的狰狞的面孔穿过士兵间的夹缝追向克雷德已经被束缚的左手,顿时,少年的左臂就像栓了成堆的铅块,被猛的拽向地面,身体完全失去的平衡。他听到左侧一串脚步声飞快的接近,少年不得已调整双腿的姿势勉强撑住自己的上半身,腾出右手,将另一把剑挡在自己面前。
他猜中了方向,却没有猜中力道。
突袭他的士兵,使用的武器是双刃巨斧,电光火石的一次撞击之后,克雷德的右手剑脱手,同时左臂和头上传来一阵凉意,整个人飞了出去,后背沉沉的撞在祭台上,斧子战士尝到了甜头,打算一鼓作气干掉他,双手举过头顶,却被一只钩子形状的刀迎面砸在了面甲上,动作有了一丝迟疑。克雷德从几乎失去知觉的左手中抽出利刃,扫向对手的脚踝,斧子战士哀嚎一声向下跪倒,下巴却被剑刃刺穿。
这时候,莫德在人群后大喊道:“真见鬼!别杀了他们!尤其是那个男孩!我要活得!”
克雷德吃力的从地上爬起,左手的沉重感虽然降低了不少,但是血肉模糊的样子实在是令他开心不起来——他现在不能用双剑还击了。
凯莉看到了他的样子,惊叫起来,少年无奈的说:“看上去,走不了了。”
凯莉大喊道:“别管我,你一定能离开的!”
“凯莉,我不会离开你的。”
“我不知道你拯救!”凯莉痛哭着:“我为了向他们报复,把肚里的孩子和献给了恶魔!”
“无所谓!今天只要我在这里,谁也不能带走你!”
这时候,克雷德被人从后面猛地扑倒,小腿上一阵剧痛,少年大喊着跪倒在地,他要反手挥剑斩击手腕却被另一个邪教徒死死抓住。凯莉情急之下伸手揪住撕咬着克雷德的信徒肩膀,扭向他的却是一张嘴角已经裂开到耳根的腐烂的脸。丧尸灰白的眼睛盯住凯莉,忽然放开克雷德想她扑来,女孩惊叫着,脚下踩空从祭台上摔了下去,僵尸的大嘴正对着她的脸,她下意识的抬手阻挡,却被僵尸一口咬住死死不放,鲜血立刻染红了她的衣袖,而祭台另一侧的克雷德却已经被活人死人压的密不透风,变成了无数肢体攒动的大鼓包。
莫德得意的把法杖在头顶挥舞了三圈,然后示意大声对剩下活着的邪教徒下令推开。鼓包周围的空气发生了扭曲,那些紧压着克雷德的狂热教徒与那些亡者向忽然向中间挤压起来,就像有双大手用力攥着他们。而紧咬着凯莉的僵尸也和周围被砍到尸体一并被那股力量吸走,成了肉体坟包的一部分。
凯莉捂着嘴,眼泪止不住的落下,她看到没有来得及撤出的邪教徒凌乱挣扎的四肢,听见数不清的人的**和哭喊,甚至还有人低吟着帕伊格雷坦的名讳从即将到来的痛苦中解脱他们。
还有持续不断的骨骼的碎裂声。
她知道克雷德就在里面,但是他知道少年还活着,因为从几乎密不透风的尸骸中间,隐隐的流露出闪烁不定的银白色光芒,之前就是这股力量庇护着他与敌人战斗。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银色的光芒越见衰弱,女孩知道,当光芒消失的那一刻,希望也会随之湮灭。
他本不该回来的。
凯莉抽泣着,手臂的痛楚对她来说已经不算什么了,她的望着渐渐消逝的银光,然后环顾着四周寻求任何的一点帮助。
她看到了帕图那张阴柔而得意的面孔。恶魔靠在教堂旁的大树上,远远的看着他们的挣扎,嘴角上扬,食指躁动做着的重复的微小动作。凯莉心脏猛的抽搐着,让她一阵晕眩,她不得不改变姿势撑起身体,却意外的摸到了屠夫身上的一把尖刀。
凯莉看着尖刀上不知其主的鲜血,和血痕间倒映在刀刃上自己苍白扭曲的面孔,渐渐的,她的呼吸不再急促,眼泪也停止了决口。女孩深吸了一口气,转向帕图,语气异常的冷静:
[我们的交易还有效么?]
[当然,我族言出必行,这是众所周知的——虽然有时候喜欢玩文字游戏。]
[那我自愿显献出我的生命,完成十字路口的交易!]女孩突然大喊道,话音未落,她已经把锋利的刀刃刺进了自己的心窝。
莫德紧张的看着帕图,后者已经不再依着大树而立,恶魔瞪大了眼睛愣了一会,忽然大笑起来。
“真不知道,我是走运,还是倒霉”。
一眨眼的功夫,恶魔就来到了莫德的身边。死灵法师紧皱眉头:
“大人,您……应该不会质疑我们的衷心。”
“放心吧莫德,你的生命不在契约之内。”这句话更像是帕图从嘴角挤出来的,恶魔扬着眉毛,右手从一片扭曲的虚空中抓出一把将近两人高红黑相间的镰刀,及腰的黑发被魔力催动,成了一面黑幡。
帕图掷出一团魔光将“坟包”掀飞,强大的冲击力令莫德不得不用法杖插向地面才勉强不被吹走。
等他再次抬起头的时候,帕图已经冲进了红白士兵之间,红黑相间的镰刀拖曳着猩红的辉映,无情的撕裂着他周围所有的生命。眨眼之间,祭台周围就只剩下残缺不全尸体。
活着的信徒尖叫着四散逃走,逃生的出口却被从天而降的淡紫色魔法击中,青石地砖被炸的乱飞,又被紧随而来的赤红火团化为烟粉,离得近信徒甚至没有来得及发出惨叫就化为乌有。
火团并没有因为爆炸结束而消失,反而分裂、变形成为一条条半人高的火焰之蛇,群蛇狂舞着、嘶鸣着,肆无忌惮的将所有的事物点燃、吞噬。
火越烧越大,眨眼之间,几乎所有的房子都被赤红的烈火点燃,邪教徒的惨叫与攒动这火蛇的浓烟杂糅在一起,在村子的上空翻腾着。
莫得在烈火呆立着,目光由惊愕变成了冷漠,他静静的看着化身成为死神的帕图正忘情的大杀四方,心里却是抑制不住的激动。他第一次见到恶魔施展如此程度的力量——当然这还不是全部——也是忽然想到了通过契约左右恶魔的可能性。
屠杀转眼就结束了,快的令他些惊讶。莫得看着帕图落回地面,手中的镰刀本色早已和人类的鲜血混在一起,分不清彼此。恶魔一边走向祭台,一边懊恼的笑着,准备欣然接受这份来之不易的收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