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任牧野一手插在裤袋里, 一手握着门把,轻轻点了下头。“爸,你会怪我不近人情吗?”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她虽然是我任天雄带大的, 也是我教出来的, 如今她犯了这样的事情, 我除了反思自己的罪过便也只能祈求她在里面能改过自新了。”顿了下, 他侧过头来, 道:“倒是你,头回见你发这么大的火,我想, 你心里也不好受吧!”哪怕牟雨凝再可恨,可到底也是他看着长大的, 是妹妹一样的存在, 他内心又怎么可能好受?
“爸, 对不起。”
“呵呵,说什么对不起, 我一把老骨头了,确实也到了安享晚年的时候了,公司的事情既然你哥哥已经接手了,便全权交给他吧,之前我是担心以他那脾气, 没法安抚好那些高层, 现在看来, 倒是我多虑了, 他比我想象中更适合那个位置。”说着, 他突然伸了下懒腰,装了这么久的病, 确实也是够累的。说来可笑,他光明磊落了大半辈子,到头来还要利用装痴装傻逃过身边人的迫害。
“嗯。”任牧野轻轻点了下头,他其实从一开始就是赞成任廷牧接手任氏的,现在不过有了任天雄的许可,就更加的名正言顺了。“爸,若是没其他什么事情的话,我先出去了。”说着,任牧野正想退出书房。不过,任天雄却突然叫住了他,他有些疑惑的看向老人。
“你会怪我吗?”任天雄突然有些不知道要如何面对他,索性便也不转身了,视线落向窗外,“怪我当初自作主张让你和凝凝订婚?”
任牧野抿了抿唇,而后摇了摇头,道:“不会。”虽然当初对牟雨凝并无过多的感觉,但是对其他女人也是一样的,至少牟雨凝他还是相对了解的,而且又可以完成父亲多年来的心愿,他便也顺水推舟了。
“那就好。”任天雄轻点了下头。“云家那丫头,不错。”其实他并没有见过云沐天的女儿,但是后面说到她是电视台的记者,而且还曾经采访过他,他便有了那么点印象,挺不错的一个小姑娘。“有空就带过来见见吧!”
任牧野没想到父亲会突然将话题跳到这上面来,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随后嘴角轻轻勾起,点了点头,“会的。”想到云汐冉,他眼神不由柔了下来。
“云家的事情都解决了吧?”任天雄侧过头看向儿子,自然发现他嘴角那抹笑容,心中不由也感到些许安慰,幸好,他的儿子没有因为他的乱点鸳鸯谱而错失了一段美好的姻缘。
“嗯,云董年前已经下葬安排妥当了。”这是个有些沉重的话题。
“云沐天。”任天雄眼前突然浮现出云沐天的样貌,这些年在商场上偶有见到,但是两家已经到了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所以见面了,便连打招呼的必要都没有了。想到从前的种种,他不由叹了口气,有些惋惜地道:“是个不错的苗子,你说当初怎么就……”如若当初没有派他去境外,今天又会是什么光景呢?也许他跟柔儿都好好的?任天雄不由有些感叹岁月的无情,当所有的一切都变成枉然,似乎过往又都不再那么重要了,以前他揪着他叛逃的那个点,如今看来似乎都已经不再重要了。人已经不在了,那么以往的一切便也都让它随风而去吧!
任牧野听到父亲的喃喃自语,却也听得不是很清楚,看着他落寞萧条的身影,心中闪过一丝不忍,于是便静默着站在一旁候着,“那老小子葬在哪里啊?”他突然出声问任牧野。
“御景墓园。”
“那里啊,嗯,那老小子风光了大半辈子,那里确实是个好去处。”顿了顿,好一会儿之后,他才又道:“你去安排一下,我想去看看他。”生前再没能好好的聊一聊,现在他先他而去了,他想,他应该要去看看他。毕竟,他是真的舍不下那个曾经令他欣慰一时又痛心疾首了一辈子的遗憾。
“好。”看着父亲原本高大的身影如今变得有些佝偻了,任牧野突然说不出的心酸,难得的,这半年多来,他唯一提出的这个要求,而且父亲也确实需要出去外面多走动走动了。
“对了,牧野,你也帮我安排一下,我想见一见安仁。”任牧野正转身之际,突然又一次传来父亲的交代。
“爸?”他要去看云沐天,他倒是可以理解,毕竟他跟云沐天的结那是结了一辈子的,如今已经没有机会解开了,那么他趁着自己还健在的时候去他墓前看看,也算是了却自己的一桩心事,可是见安仁,他就有些无法理解了。一时之间有些为难的皱起了眉头。
“去安排吧!”任天雄倒是没跟他多做解释。不过到底还是坚持自己的想法。
“好。”任牧野抿了抿唇,最终只能同意,虽然他并不能理解父亲的行为。
御景墓园,任天雄撑着伞,安静地站在目前,原本任牧野是站在他身边为他撑伞的,可是他有些话想要对墓里的人说,便把他支开了。看着墓碑上云沐天的黑白照,一时之间竟有些感叹,“小子诶,还记得你初入部队那会吗?仗着自己是个所谓的高材生,目无法纪尊长,部队里多是对你身份敬佩及爱惜人才的人,可我就不啊,我就是觉得,身为军人,就该有军人的样子,你犟,我只会比你更犟,事实证明,姜还是老的辣,最后你小子不也栽在我手里了?呵呵……”想到以往的种种,任天雄突然觉得心中一阵愉悦,不由乐呵呵的笑了起来,“是啊,我任天雄打了大半辈子的仗,怎么可能治不了你这个初出茅庐的臭小子呢?你是部队里唯一的高材生又怎么样?进了老子的部队,你就该听老子的命令,什么狗屁理论,那都抵不过战场上痛痛快快来一场畅快舒心你说是吧?”明知道如今墓里的人已经再回不了他的话了,可是他还是习惯性的像是跟他对话一般。
许是站的久了,他的腿脚有些受不住,于是他慢慢的扶着墓碑,曲腿坐了下去,“今天来看你,其实也没什么其他的事情,就是想着,你比我少那么多岁,之前也扬言一定会活得比我好比我久远,如今看来,你又食言了,所以啊,这人啊,话还是不能都说尽了,这不,轻诺必寡信了吧?”
“小子,你说,当年我若成全了你和柔儿,如今我们又会是什么局面呢?”可是他也知道,这些所谓的假设,在当初那个动乱的年代又怎么可能会被轻易的实现呢?不说云沐天当时在境外犯下的那些事,哪怕他任天雄再有心,也不可能将自己唯一的妹妹交到他的手上,所以,这个未知的结果不过是如今的他所假设的一种安慰罢了。“也许你如今也不会躺在这冰冷的墓地里,柔儿更应该在美好的年华里享受她该享受的一切,而不是跟你一样,被封存于这一方寸之地。也许,当初我们都错了。”感慨了这么一句,便见他缓缓的站起身子,“云小子,我要回去了,下次有机会再找你聊天,你啊,也别怪老家伙我啰嗦,没办法,人一旦上了年纪,这啰嗦就成了本能了,所以你也就将就着听着吧!”伸手拍了拍屁股后头的尘土,又一次盯着云沐天的黑白照看了一会儿,才慢悠悠的走出墓地。
“爸。”任牧野并不敢走远,只在距离他十五米开外的地方站着,见他出来,急忙迎了上去,伸手接过他手里的伞,再领着老人家走出墓园。
“嗯,我们去见你安仁叔叔吧!”说着,已经率先上了车子。
“嗯。”任牧野轻点了下头,然后将车子开往城南看守所,不错,这里便是安仁如今待的地方。
“老伙计,我来看你了,你还好吗?”看守所会客室里,任天雄看着一身囚服的安仁。
“是你啊,老伙计,我还以为是什么人来看我呢?”安仁看到任天雄似乎感到些许意外,毕竟他如今会被关押在此,也是因为他对任天雄用了毒。
“呵呵,是啊,现在不用装病了,所以该要出来活动活动了,否则整天呆在家里无所事事的,都快发霉了。”
“我什么都不会说的。”安仁看着任天雄一副乐天派的样子,突然定定的看着他道。
任天雄愣了一下,随即笑道:“我此次来只是想来看看你罢了,并没有要你说什么。”
“你难道不好奇我为什么要对你下毒吗?”虽然是下毒未遂。
“好奇啊!”任天雄微笑着道:“你会说吗?”几十年的交情,他其实也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利益驱使能让他下得去手?
安仁看着任天雄像是洞悉一切的眼神,突然就沉默了,随后才缓缓地道:“不会。”
“那不就得了。”本来他今天来看他,也是突发奇想,更是从来没想过要从他嘴里套出什么话来,毕竟,破案审问犯人是警察的事情,他没必要抢他们的工作。“老伙计,我在想啊,我最近是不是真的老了,总是遥想当年我们初入部队那些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