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影静站着望了望那又回归平常的桃树,许久才挪开视线。尽管心中有些不爽,但竟然没有将这院子拆了抢了阿竹出去,反而默许了同阿竹一起在这暂住几天,一边照看照看伤势未愈的溯川,也防着那黑蛟又杀回来。
“这棵树有什么不对吗?”阿竹刚给溯川送了药,出来又见到月影坐在廊下看着那桃树出神。
“它快死了。”月影说得淡淡的,回头见阿竹手里拿着空的托盘,“他醒了吗?”
“没有,小年和小余在给他换药。”阿竹挨着月影坐下,“你说这棵树快要死了,可它不是开得好好的吗?”
“那是幻象。有一丝灵识寄存在树中,打开了这个幻境,等灵识灵力散了,树就死了。”
“灵识?”阿竹恍然大悟,“是湖神泗溪大人的?“
“嗯。”
“这么说,湖神真的已经死了,那这神居……”
“不过是个假象,等树死了,就会消失。”
假象……阿竹脑海中一晃而过那夜的梦境,月影独自一人坐在小巫山的祠堂廊下,金顶寺的人又来找他麻烦。溯川竟然也在经历同样的事情,守着一个不知何时会消失的幻境,等着一个可能再不会回来的人。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连绝望都没有了,只剩下不知为何坚守的习惯。难怪月影突然心软了没拆了这儿,怕是想到自己,也算同病相怜。
“湖神的灵力,还能坚持多久?”
“若是一直平静无事,倒也无妨;若再有打斗,也就一两次了。”
阿竹默默地走到树下,摸了摸树干:这便是那位选她当夫人的神明?风铃叮呤当啷地哼着,花瓣纷落。
夜半,阿竹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脖子上的连心痕记似乎有点发麻,湖神泗溪的事一直牵绕着她,辗转反侧,干脆披衣起身到院中透透气。
是夜没有月色,但群星璀璨,满天星斗倒映在小池中,似水中银花绽放,如梦如幻。
阿竹走到石阶边上,才看到桃树下的石桌旁坐着一人,一手拿着酒坛,悠悠地往杯中倒酒。他披着素白的大氅,耳畔银白的鱼鳍在星光下泛着粼光,说不出的寂寞难当。
“溯川你醒了?你的伤……饮酒没关系么?”
溯川闻言转过头,愁容略展,轻轻一笑站起身:“多谢夫人连日照顾,已经没有大碍了。”
阿竹本想让他别再叫自己夫人,到底心中哀怜没有说出口。
风过,桃花飘落,有一朵竟婉转地打着旋儿落入溯川手里的杯中。
溯川微垂下眼帘,注视着花在杯中的倒影:“花落了。”
阿竹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忍住试探性地问出心中所惑:“这桃树……”
溯川叹了口气,哀伤漫上眼眸。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
“没什么,我也不该瞒着夫人。”溯川端着杯子,温柔地将那杯中酒连同落入的桃花一起洒在树根边的地上,“泗溪湖以前没有这么大,附近村子的人为求风调雨顺在湖边建了湖神神居,泗溪大人就这么诞生了。之后几百年世代更替,也算保得一方水土平安。但一百年前,突然来了一队人马,将附近村民迁到了山脚下,在谷口建了大坝,蓄水修湖。从此,泗溪川枯竭断流,泗溪湖水越蓄越深。终于有一天,湖水淹过了神居。”
溯川又拿起酒坛将杯子满上:“泗溪大人是因为人类香火而生的神明,村子搬走了,神居又沉入湖底,失去了信徒香火,泗溪大人的灵识便开始消散,院子里的桃树也接连枯萎。但他放心不下我们,便将最后一缕灵识依附在这棵桃树中,依着当年的模样,化出这片幻境。”
阿竹目光低垂:失去香火便会消失,原来世间还有这样的神明。
溯川端着酒杯,深情地望着周围的一草一木,随即收回目光温柔而哀伤地注视着桃树:“但随着时间消磨,灵识的灵力越来越弱,也不知泗溪大人还有多久。”
上百年就这么一直守着逐渐消失的神明吗,应该很无助吧。脖子上的连心痕又轻轻抽搐了一下,阿竹摸了摸:“那,选我当夫人是……”
“那天晚上,我在桃树下喝醉了,泗溪大人给我托了一个梦,让我带着灵识参加吉安城的赛神庙会。会上神明法师众多,倘若他能选中一个合适的灵力深厚者相伴,或许靠着这人的灵力润养可以有所转机。”
“合适的灵力深厚者……是指我吗?”阿竹有些惭愧,所谓她的灵力,不过是白灵寄存在聚灵锁中的罢了。
“那日在神会上,您听到滴水的声音了吧,只有与泗溪大人灵力相通者才能听到,所以我才借着大人的神力在您身上留下连心痕。”溯川伸出手,轻轻接住几瓣飘落的桃花。
“但是我……”
“您什么也不用做,只需留在这幻境里,与泗溪大人相伴就行了。”溯川的目中充满隐隐的期待,双手不自觉就要握上阿竹的肩膀。
啪——
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月影突然挡在两人中间,一把拍开了溯川的手,冷眼望着他,目光如箭,语气森寒:“她不会留在这。”
“月影,别那么大力气,他好不容易醒过来的。”阿竹探出头,拉住他手臂,声音里带了一点点埋怨,又转身对着溯川轻柔道,“对不起,我不能留在这。”
“为什么?因为这个人吗?”溯川眉目低垂,“看得出您俩情谊深厚,他也可以一同住下,泗溪大人和我们都不会介意的。”
“我介意。”月影冷冷地打断,阿竹可是要和他一起聚集白灵灵识的,凭什么留在这。而且,阿竹总对这家伙那么温柔,让他莫名有些不爽。
“溯川,我很抱歉,但我真的还有事情要做,很重要而且不能假手他人的事情。”
“还是不可以吗……”溯川眼里闪过一丝落寞,继而坚定地抬起头,“不过,您也没有选择,只要连心痕不消失,您便出不去这幻境。”
不等他说完,月影已经一脚向前双手揪起他的衣领。
“月影!不要!”阿竹拉着月影的手赶忙就想劝架,却在来回推搡之中被推了开去,“啊!”
哐当!
撞碎了一个酒坛,霎时间酒香满溢。阿竹抬起手,掌上让酒坛的碎片割了道口子,渗出几点血珠。
滴咚,啪嗒——耳畔又听到了那水滴之声,桃树突然镀上一层柔和的金光,胸前的聚灵锁亦泛出柔和的白色光华。两团光芒突然猛地放大,将三人都罩进光芒之中,在夜空中格外耀眼。
“呃……”月影举着手臂挡了一会儿光。待光芒褪去后,他仍矗立在原地,阿竹和溯川却不见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