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用似乎没有生气,没有悲伤,也没有喜悦,他神色平静,气息匀和。
“今晚你是故意让她来找我的。”吴用突然笑了笑,站了起来,重新穿上湿漉漉的外衣,“你以为我不会回来陪你,所以她就可以顺理成章的陪着我,呵呵,半夏,你可是越来越聪明了。”
“理解我。”半夏无力的对吴用的背影说。
吴用正欲拉开门,听到这句话,就停了下来,“好,那我就如你所愿。”
没有看半夏,说着走了出去。
“我是不是做错了…虽然觉得霁雪是个好女孩儿,但是她没有说过喜欢吴用,吴用也没有表示过对她的好感…”半夏脑中飞快的转动着,“是不是我太固执了,将一切往自己的理想状态去安排。再说,自己和他相聚的日子也没几天了不是么,何必惹他不高兴呢?”
半夏起身,拿了件干净的袍子,推门走了出去。
夜风如刀,深秋的风让人的脸上生疼,连忙一路小跑。
书房外,半夏本想推门进去,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敲了敲门。
“进来吧。”过了一会儿,吴用才回答。
又过了一会儿
吴用又说了一声“请进”,但见门外的人迟迟不肯进来,就走了过去,拉开门。
只见半夏站在门口,将脸埋在衣服里,身躯轻轻动着。
好一个未语泪先流,所有的不解,所有的不悦,在看到半夏哭泣的瞬间全部消失。
满院的梧桐树叶,随着夜风翩然降下。
“我们之间,难道还有话不能说么?”吴用缓缓的将半夏拉到自己的怀里。
半夏手中的干净衣服也滑落到了地上。
“不能说,不能说……”半夏抬起头望向吴用,满脸的泪水,双眼通红。
听到“不能说”这三个字,任谁都只会更加不解。
吴用却突然释然了,他笑了笑,将半夏的脑袋按在自己的怀里,看着树叶飘舞的越来越凌乱。
妄想一世山盟,只怕落花曲终。
哭吧,但愿今夜你把一世的眼泪都流在我怀里,从今以后,脸上只有笑容。
“霁雪,去街上悄悄找个郎中来。”半夏倚在榻上,她觉得自己这几天没食欲,头也有些晕,想要看看大夫,却怕吴用大惊小怪,趁吴用出门去,正好找个医生来看看。
“夫人,不用告诉大人么?”
“别,千万别。”半夏嘱咐道,“记得是悄悄的,从后院走。”
过了半个时辰,就有一个郎中被霁雪拉了来。
郎中帮半夏把了脉,面露喜色,“恭喜夫人,这是有喜了。”
但这个消息对于半夏来说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你确定么?确定么?”
“自然是确定的,小老儿从医四十余年,喜脉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看走眼的。”那郎中十分肯定。
“霁雪,从我抽屉里拿一两银子给老先生,带他出去吧,我要一个人静一静。”半夏用手撑着头,轻轻闭上眼睛,“还有,我有喜了这件事,要守口如瓶,不可以和任何人说,包括他。”
古代的生活,对于半夏来说,始终像是在看一部4D电影,有时真的很难融入其中。
直到她知道自己竟然孕育了一个小小的生命,她才真正的相信,自己是活在这个古代的世界。
“谢谢你……可惜你来的真的不是时候。”半夏轻轻抚摸着自己的小腹,默默的念着。
不,不是的,以前可以不为自己争取,但是为了这个孩子,她不能就这样放弃。
半夏起身,推开窗,只见已近黄昏,树叶几乎已经落完,树干光秃秃的没有生气,很是凄凉。
她决定了,要和吴用摊牌。
晚饭时分。
“发现你这些天食欲不太好,就安排厨子做了一桌你爱吃的菜,来尝尝看?”吴用携着半夏的手,坐在桌旁,“这鱼的刺,也已让他们剔了,趁热。”
半夏点点头,象征性的挑了一筷子,吃了一口,“你让他们都下去吧,我有话要和你说。”
吴用示意仆妇们退下,门关上了。
千言万语,却不知道如何开口,半夏只是呆呆的看着吴用。吴用见半夏不开口,却也不着急,只是微笑着如同春风一般,静静的陪着她。
“你真好看。”半夏轻轻的躲进吴用的怀里,不去看他温柔的眼神,柔和的笑容,她觉得自己实在没有资格剥夺他的快乐。
“这就是想和我说的么?”吴用笑了笑,轻轻揪了揪半夏的耳朵。
“我求你一件事,你可不可以答应我?”
“我们之间还用说这个么?”吴用的手顺着半夏的耳朵,抚摸到半夏的后脑,“你想要我做的事情,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做到。前提是,你是真的让我这样做。”
“如果你做得到,我们就永远在一起。如果做不到,我只好…”半夏的心快要跳到嗓子眼了。
“什么事这么严重?”吴用轻轻的推开怀里的人,眉头微皱,看着半夏。
“你能归顺方腊么?”半夏最终还是说了出来。
“什么?”吴用站了起来,俯视着半夏。
毕竟杭州是方腊的都城,而半夏又常常瞒着他与杭州的人通信,经人调查,半夏的所谓的哥哥的那座钱庄几乎不怎么赢利,却一直门庭若市,吴用已经猜到了半夏已经是方腊那边的人了,但他一直回避着这个问题,一再的告诉自己,是自己的想多了。
“你能离开朝廷,归顺方腊么?”半夏也站了起来,仰视着吴用。
吴用的脸仍旧是平静的,只是眸子里有着怎么也抹不去的悲恸。
“如果我不能呢?”
“那我们就只能分开。”半夏强忍着不哭,但是眼泪还是滑落了。
吴用没有回到,只是静静的看着半夏,突然笑了出来,“呵呵,这一年来,一切都只是你的美人计,是不是?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方腊,都是为了让我背叛梁山。”
“不是,我对你是真心的,你知道我心里有你的。”半夏拉过吴用的时候,放在自己的胸口上,“这里面是有你的……”
“这里面还有谁?”吴用冷冷的将手抽了出来。
半夏哭着摇摇头,“你不能这样想我,不能……”
“那你为什么不能安安分分的做我的妻子,为什么非要当细作不可?”吴用扶住了半夏的双肩。
“如果你的心里只有我,那你为什么不能陪我去杭州,你不是说,我在哪里你的家就在哪里么?”半夏的越说声音越小,越说越柔和,她靠在吴用的怀里,紧紧的抱着他。
吴用没有抱她。
她哭了一会儿,吴用却把她推开,“方夜秋,你太低估我了。”说着就朝门走去。
“什么意思?我怎么低估你了?”半夏抽泣着对着吴用的背影喊。
吴用回头,看着半夏的眼睛,半夏觉得这样的吴用好陌生,就如同第一次在见他一样。
他平静了一会儿,“我,是不会为了一个女人,背叛兄弟,背叛忠义的。”说完就扬长而去。
半夏转身,看见满桌丰盛却未动的饭菜,她知道那个轻轻将自己拥入怀里的男人,已经离开她了,和自己预想的结局一样。
半夏一个人坐在那里胡思乱想着,吴用现在干什么去了呢?是去找人把我当奸细抓起来么?
脑海中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他的那句“我,是不会为了一个女人,背叛兄弟,背叛忠义的。”
“原来我对于他来说只是一个女人而已。”半夏捂着自己的小腹,慢慢的滑坐到了地上,这种感觉就好像吴用刚刚捅了她一刀。
这时门又被推开了,半夏却没有力气看是谁,她也不关心是谁。
“半夏…”吴用的声音有些沙哑,“半夏…”
吴用走了过来,半跪半蹲在半夏面前,拉起半夏搭在小腹上的手,“对不起……我知道你一定是鼓起勇气才和我说了这番话。”
半夏点点头,“我知道你不会答应,但我不想瞒你。”
“每当面对和你有关的事情,我就会像变了一个人。刚刚是我没有冷静”吴用抹去半夏脸颊上的泪痕,“如果你想要我的命,你随时都可以拿去。如果你想要我舍弃功名利禄,我也可以毫不犹豫的和你一起回东溪村,从此不问世事。”
半夏看向吴用,她似乎看到了一点希望。
“但我不能背叛我的兄弟,不能背叛那个义字,就像我无法背叛你一样。”吴用半拉半抱,将半夏扶了起来,“不管你为什么要为方腊如此,但我理解你,你可不可以也理解一下我?”手还放在半夏的腰间,没有拿开。
吴用的声音依旧是温柔的,看她的眼神也是怜惜的,但他的这一番话,无疑是将半夏打入了十八层地狱。
“嗯,我理解你。”半夏在吴用的怀里闭上了眼睛,她觉得自己想要好好的睡一觉。
“我们各退一步,走的远远的,就算他们斗的死去活来我们都不管了,好不好?”吴用拍着半夏的背,“你在我心里,比整座梁山还要重。”
“我知道了……”半夏不想再说下去,她知道自己总有一天会失去这个怀抱,但至少此刻是拥有的,她不想再说什么来打破这一刻的美好。因为就算说了,吴用的答案也不会改变。
“那么,我在你心里,是不是也可以比方腊再重要一点?”吴用轻声问,“我们远离这些纷争,好不好?”
“不,不用了。”半夏抬起头,“我会安安分分的做你的妻子,我不再和杭州的人来往了。”
吴用吻了吻半夏的脸颊,“我相信你。”
半夏点点头,眼泪又流了出来,对不起,我骗了你。
房间里,半夏拥着暖手的炉子,轻轻地推开窗,外面飘起了细小的雪花。
她穿着银灰色水貂毛披风,站在窗前,美而不艳,贵而不俗。
“夫人,喝药了。”霁雪轻巧的推门进来。
半夏点点头,挽了挽头发,坐到桌边,“多谢你了。”
“夫人……为什么不和大人说呢?”霁雪小心翼翼的问半夏,似乎这个问题已经积压很久。
“因为不能说。”半夏将药碗推到一边,拉住霁雪的手,“好雪儿,今生今世都不许和军师说起这个,知道了么?”
霁雪眼中已然含泪,“原来夫人在这世上虽有依仗,却也有不能说的苦处。”
半夏刚刚用调羹喝了一勺,门就被推开了。
她一惊,调羹滑到地上摔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