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城之下,姚子青怒视日军,浴血而死,时年不到30岁。
此时胡宗南已经率第1军赶到上海,本来领的任务也是救宝山,但赶到时县城已失,只好在刘行、杨行一线布防,阻击继续前进的日军。胡本人深受蒋介石器重,被认为是黄埔军校学生中的“龙头”,其所辖第1军(第1师、第78师)是蒋嫡系中的嫡系,应该说够强了吧,但在刘行、杨行血战三天后,第1军的伤亡就达到了80%,一度打到胡宗南都要拿着枪上阵的地步,最后不得不转到太仓补充兵力。
在离宝山不远的月浦,第14师也遭到日军围攻,将士伤亡惨重,师参谋长郭汝瑰(黄埔军校5期,重庆铜梁人)给师长霍揆彰留下这样的遗言:
我八千健儿已经牺牲殆尽,敌攻势未衰,前途难卜,若阵地存在,我当生还晋见钧座,如阵地失守,我就死在疆场,身膏野革。他日抗战胜利,你作为名将,乘舰过吴淞口时,如有波涛如山,那就是我来见你了。
各部队消耗巨大,都在补充兵员(兵员来自各省有一定军事训练的保安团)。但长官们的想法不一样,在月浦、罗店一线的陈诚,他宁可把各省保安团补充到他的几个师里,也不要那些第一次上战场的杂牌师,理由是:如果把保安团补充到久经战斗的精锐师,因为有架子,所以这个师的战斗力仍可维持在一等水平,比给他几个打两天就垮下来的杂牌师强得多。顾祝同也有同感,所以后来他下令,把一些战斗力薄弱的杂牌师的番号取消,当预备兵员直接补充到一线的精锐部队。
陈诚还有个想法:精锐部队与其拉到后面补充兵员,不如一边在一线顶着一边补充,这话是说给胡宗南听的。因为在刘行,杨行胡的第1军伤亡惨重,所以他把部队拉到太仓补充。陈诚有意见,他认为,部队频繁换防的话,极易叫日军钻空子。
陈、胡都是蒋的爱将,实际上也在暗地较劲。说到这儿,带一句:大家都说,国民党军中,有几个派系,一是陈诚的“土木系”,一是胡宗南第1军系,一是汤恩伯第13军系。实际上,胡、汤二人的派系远没陈诚的那么成形,甚至比不上名将辈出的王耀武第74军系。很多人不承认有此一系,实际上第74军出来的人都有一种认同感。
宝山二次陷落后,到9月10日,中队全线采取守势,两队沿浏河、罗店、庙行、江湾、北站一线对峙。中国没停下来,继续往上海投入军队。全国铁路干线上,一辆辆运送着士兵的军列划破夜幕,驰往上海:从广西、四川、贵州、湖北、广东、浙江、河南、湖南、陕西……
在罗店没撕开口子,战事陷入僵局。松井继续搬兵,东京倒也痛快,又给了他3个师团。但由于此时日本军部仍侧重华北作战,所以对上海照样采取的是逐步增兵的方式。松井没办法,但也只能没办法。他唯一能做的是:点名要了几个能打的师团:吉住良辅(日本陆军士官学校17期,三重县人)的金泽第9师团、荻洲立兵(日本陆军士官学校17期,爱知县人)的仙台第13师团。跟这两个师团一起来的,还有以东京第1师团预备士兵组成的伊东政喜(日本陆军士官学校14期,大分县人)的第101师团,以及从台湾开来的重藤千秋(日本陆军士官学校18期,福冈县人)支队。
金泽第9师团在后面我们会详细介绍,现在只说第13师团。师团长荻洲立兵中将,参谋长畑勇三郎大佐,辖步兵第103旅团(旅团长山田栴二少将)和步兵第26旅团(旅团长沼田徳重少将),分别辖两角业作大佐步兵第65联队(来自会津若松)、田代元俊大佐步兵第104联队(来自仙台)、仓森公任大佐步兵第58联队(来自高田)、添田孚大佐步兵第116联队(来自新发田),以及骑兵、野炮兵、工兵和辎重兵部队。这个师团虽然是新编的师团,但却是以仙台第2师的预备役士兵为基干拉起来的,由于底子好,成军后战力在日本各师团里能排前五。后来,很多师团都被调往太平洋战场,只有第13师团和第3师团始终粘在中国,而第13师团的战斗力又超过第3师团,最终成为在中国大陆战力最强的师团。
淞沪会战中,上海媒体的灵敏度十分高。
会战时,日军第13师团的士兵在上海郊区一户农家的地上发现张报纸,上面有条消息,详细地报道了该师团从日本出发的时间、师团编制、作战目标,甚至把师团长荻洲立兵的经历都讲得一清二楚,看后令日本人吃惊非常,因为上面的很多事情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相比之下,中方在掌握敌情方面做得还不如媒体。别的不说,只说对日军各部队番号的了解上,多少年后,我们看当时参战将领的回忆录,在谈到日军在沪作战部队时,上到白崇禧,下到某个部队长,没一个能完全说准确的,把很多根本没在上海露面的日军师团说成来到了上海。
四行仓库
蒋介石把中路军的张治中和战区司令冯玉祥都换了。
中日开战后,冯玉祥对战局自然很关心。北平之变后,他也向蒋介石提了几条建议,比如应尽早补充华北部队的弹药,再如为解决丰台车站被日军控制的问题,在黄村(北平大兴)到永定门间新补建一条铁路(没可操作性)。
在出任第3战区司令后,冯玉祥做的一些事就值得商榷了。
关于叫老冯出任这个战区司令的事,很多人感到迷惑。因为,按老冯的履历,显然最适合指挥华北的战事。一是他在华北活动多年,二是华北的军队很多都是他的老部下。蒋介石叫他担任负责上海战事的第3战区司令,原因之一就是蒋认为上海之战的重要性已超过华北,他需要一个老资历、有经验的人镇着(他不止一次说上海前线指挥官太年轻)。但老冯上任后,问题就来了:除了上海开战之初(8月16日)去了次南翔外,其他时间基本上不去前线筹划战事。
当时,作为副参谋总长,白崇禧多次到前线视察战况,每次都能发现一些问题,一些是作战技术上的:比如,为追求射击角度,中国阵地上的重机枪掩体很多都设在高坡上,而且大多放在了阵地正面,忽略了两翼;一些则是战斗意志上的问题:比如,后来赶到上海的炮兵第3团,因怕日机轰炸,把战炮摆在阵地上后没士兵守护(白崇禧当即下令把团长给免了)。白发现的最大问题,是看不到战区司令冯玉祥,只有副司令顾祝同一个人在那忙活。一次看不到,两次看不到,三次又看不到,白崇禧问顾祝同:冯长官呢?关于战事的谋划,很想听取他的意见,怎么一次次地看不到他?
顾祝同苦笑:由于日机空袭猛烈,白天的时候,冯长官既不来前线,也不在无锡的长官部,而是待在宜兴的一个岩洞里(张公洞)。
话说8月16日去南翔视察,去时在昆山,回时在苏州,冯玉祥都遭遇日机,不得不在瓜田树下藏身。当时日机空袭猛烈不猛烈?当然。因为掌握了制空权,从南京到上海,每天日机都在寻找目标,一发现地面上有汽车在动,就开始扔炸弹和俯冲扫射。这就是战争,老冯以前天天喊的要跟日本打的战争。但老冯遭两次空袭后,返回无锡时又得知日机在自己的住处旁(相距1公里)扔了炸弹,从此就很少去一线了。不去前线,老冯待在后方干什么呢?用他的话说:骑车爬山,写写“抗日歪诗”,学日俄战争时的乃木希典(当时,乃木把打仗的事都交给参谋,自己就做两件事:一是健身,二是等死)。
对于不去前线这件事,老冯的解释是:由于上海前线的军队主要是中央军和来自南方的部队,自己不熟悉,不插手比插手的效果更好。更多的人说:老冯这样做也是没办法,因为对于中央军,即使他想指挥,也指挥不动,蒋给他派的副手是顾祝同,意思很明显了。
先说老冯学乃木这件事。当初,乃木面对俄国人的高地,采用的是肉弹强攻,这个调子定下来后,乃木才有把打仗的事都交给参谋之语。肉弹强攻的办法虽然笨,但仍是个策略,后来还真在精神上把俄国人搞垮了。老冯呢,跟乃木比,做到了真正的甩手掌柜:他将私章给了顾祝同,一切事宜都交顾代理。
有人讲了,这样说也不公平,老冯毕竟还是提过一些作战建议,特别是在对付敌人的坦克方面,提到在民房里设置炮位,等日军坦克通过后从侧面攻击。听上去挺新鲜的,实际上,老冯不了解日军坦克部队的打法。德国人使用坦克,玩的是闪电战,作为战术的一种,要的是坦克的机械化;日本人相反,看重的是坦克的火力,所以在使用坦克时,往往利用坦克开道,步兵随之跟进,也就是说用在阵地战上。而对于阵地战来说,在坦克旁边的房屋隐藏炮位是根本不现实的。为什么,你一想就明白。
对于现代战争,特别是日本人的战法,跟写“抗日歪诗”相比,老冯研究得并不多,他强调大刀片的作用,举了“长城抗战”中第29军的例子,但殊不知:使用大刀片,只适用于打到最后没办法的贴身战和夜袭中的近身战,要通过大刀片打赢上海战,还真是别指望了。
再说能不能指挥得动军队的问题。指挥和协调中央军,冯玉祥有没有难度?有。但这个难度有没有大到可以逼着他学乃木的地步?没有。蒋介石把这个战区司令的帽子戴给冯玉祥,在很大程度上就是为了发挥冯久经沙场的作用,在蒋如此看重的淞沪会战中,他还没愚蠢到拿冯玉祥打哈哈的地步,给他一个战区司令官的职务,又不给他指挥权,这个玩笑他姓蒋的开得起么?这个险他冒得起么?
实际上,南翔会议后,蒋介石给冯玉祥打了一个电话,蒋说:前方将领都太年轻,勇敢有余,经验不足,望大哥多多指教,不要客气。
冯玉祥在电话里依旧提乃木希典的做法。对于自比乃木这事儿,老冯特别得意,逮着谁就跟谁说,有一次,郭沫若来访,郭说他每日必做之事是吃饭和写作。老冯说,自己也有两件事:一等日本人杀自己,二是用秃笔头写几首骂日本人的歪诗。在战场上,“不怕死”是种境界,但每天不想着在战术上怎么战胜敌人,而光等着被敌人杀死,这种境界很难说有多高。
所以白崇禧知道这个事后,觉得总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回南京跟何应钦商量:不如把冯玉祥调到华北,在黄河以北、山东北部、河北等地开辟新的第6战区,叫他当那里的战区司令。华北那几大位:宋哲元、孙连仲、刘汝明、冯治安等人又都是冯的旧部,这样他指挥起来应该没问题。
告诉蒋介石后,蒋表示同意。但他没叫顾祝同接任第3战区司令,而是由他蒋介石自己兼任这个职务(从蒋这个决定看,当初叫冯玉祥出任第3战区司令,确实没有叫他当傀儡的意思,而出于真心想利用冯的资历打好上海之战)。但结果是:冯玉祥上任第6战区司令后,山东韩复榘(行伍出身,河北霸县人)第一个向南京发来电报,表示自己宁愿听从第5战区司令李宗仁领导。
对于韩复榘的反对,南京还是理解的,因为在中原大战前韩就弃冯投蒋(冯当时在西北军里搞家长制,称手下的将领为“孩子”,动不动就罚跪,韩复榘跪过好几次,加上其他原因最后弃冯而去)。南京只好把韩复榘的部队单独拿出来,没划到第6战区去。
但没过多久,南京又接到华北其他将领的电报,要求更换冯玉祥。南京一头雾水。你们不都是冯玉祥的旧部么?怎么反对老领导?派人调查后得知:在第3战区,冯玉祥怕日军飞机,到了第6战区,依旧如此,虽然不再藏在岩洞里了,白天也在战区长官部待着,但为了躲日机,每天更换长官部的办公地点,有时一天换上两三次。造成的结果是:战区长官部一换地方,整个战区的通讯网络就受到影响,所以很多部队长联系不上长官部,军情和战报都无法准时送达。就这样,在华北没待多久,冯玉祥就被“建议辞职”了,回南京做起专职的军事委员会副委员长了。
人之复杂与不可捉摸,一如冯玉祥。至于张治中,倒是主动辞职的。日军登陆后,张治中去太仓找第18军军长罗卓英,想跟罗当面商量阻击日军登陆的问题。见到张后罗显得很吃惊,问张司令怎么跑到我这来了?坐下来一聊,张治中才知道,陈诚已被任命为第15集团军司令,罗卓英第18军已经划给陈诚指挥了,不再属于张治中的第9集团军。张治中生了一肚子气,回到司令部后越想越搞不懂:这样大的事,我这个司令不知道?实际上,南京的军令部在8月23日和24日两天一直在找张治中,但由于电话临时断了,一直没联系上。张治中从太仓回到自己的司令部后,叫上作战科长史说,驱车去了苏州,想跟第3战区副司令顾祝同念叨一下前线的情况。
到苏州后,见顾祝同之前,张治中想先给蒋介石打个电话,因为他觉得自己很苦闷,顺便拐弯抹角问问陈诚做第15集团军这件事为啥不通知他。没想到电话一接通,还没等张治中说话,蒋介石先开始严厉地质问,按张治中的回忆,对话如下:
蒋介石:你在哪里?
张治中:在苏州。
蒋介石:为什么到苏州?
张治中:为了左翼作战,去会了罗卓英。听说顾墨三(顾祝同)到苏州来了,来同他商量问题。
蒋介石:为什么商量?两天找不到你,跑到后方来了!
张治中:罗卓英原来归我指挥,我不能不去看看,我不知道他已划归第15集团军陈辞修(陈诚)指挥了!
蒋介石:为什么到苏州?为什么到苏州?
张治中:委员长说该怎么办?!我是到苏州跟顾墨三商量问题的,我一直在前方,委员长究竟想怎么样?!
蒋介石:你究竟想怎么样?还问我怎样?!
蒋介石把电话挂了。也有人说是张治中挂的。挂蒋介石的电话,估计张治中还没冲动到这样的地步。实际情况是,蒋挂完电话后,张治中这边把电话听筒给摔了(据张司令部作战科长史说回忆)。
总之,电话挂断了。
蒋介石发火也有他的理由:从8月23日开始,两个日本陆军师团强行登陆,他急于了解前线的信息,但一连几天找不到张治中。
张治中也觉得自己委屈:因为自己并不是怯阵到苏州,这些天他一直在前线,偶然到了苏州,就被他蒋委员长抓住了。至于联系不上他,是因为电话线断了,何况8月23日日军登陆后,在当晚由于电话不通,他曾给蒋发过一个电报。当然,很多事在简短的电报里是说不清的。
后来,张治中一直强调电话线断了,其实即使司令部电话线断了,第87师、第88师、第36师司令部的电话还可以用,况且开战前,上海警备司令部新修了4条从上海到南京的电话线,原来的电话线都是沿京沪铁路至闸北进入租界,容易遭到日军破坏,新修的电话线走的则是沪西至租界这条路,整个上海大战期间,一直保持畅通。
还有,张治中在罗卓英的问题上解不开扣儿。实际上,他没得到罗卓英转归陈诚指挥的消息,跟电话通讯中断有一定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