货车的前车灯照射在马路两边的金属栏杆上,反射着苍白的金属光芒。在车灯照射的区域,可以看见雨线成串,就好像是无数串晶银剔透的珍珠一样。
“很多报纸报社都报道了这件事情,网络上也出现了一些零散的消息。他们迟早会被抓进监狱的,不出意外的话,就在今明两天。”庄召阳皱着眉头,忧心忡忡的说道。
后座位上的络腮胡子脑袋动了一下。货车司机的故事似乎终于引起了他的兴趣,他慢吞吞的转过脸来,重新抱起黄色背包,提出疑问道:“他们两个人抓了起来,和你又没有什么关系?”
庄召阳盯着前方的道路,专心致志的开着车,头也没回的说道:“你知道这个社会上什么最重要吗?钱最重要。不要说什么金钱如粪土的屁话,那都是哄小孩儿的玩意。我女儿上的重点小学,每年都需要支付一大笔的学费,再加上兴趣爱好,几乎花光了我当年挣的费用。我的工资虽然很高,但实际上是没有多少存款的。她入狱倒是无关紧要的事,重要的是上面要追缴回那笔挪用的公款。她如果拿不出来,就得从我这里要。我一直担心的就是这个。”
“她是他,你是你,为什么她欠下的钱需要你来偿还呢?”
庄召阳冷哼了一声,说道:“公文上的法律确实是这样规定的没错,但那只是给大众看的。有几家公司会是抱持着这样的想法的?一旦欠了钱,就会追你到死的。他们抓住了你,一定会想尽办法从你身上弄出钱来的。我们父女两人,又没有强大的靠山,能有什么办法?倘若只是几十万的数字,我先贷个款,再辛辛苦苦开个几年货车,省吃俭用下还是能还得起的,可那是接近亿的数字啊,我就是忙一辈子,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在干活,也堵不上这个天文数字般的窟窿。”
“挪用的钱呢?”络腮胡子问道。
“早没了。按照他们两个人的想法,就是应享乐时及时享乐。赌博,吸毒,彩票,蹦迪,两个人每天玩的花样多着呢?有一天我打开衣柜的时候,发现底下是好几袋子的情趣内衣,还没有拆封呢。我虽然对时尚不是很了解,但也能认出了绝对是价格不低的昂贵品牌。我问她钱是从哪里来的,她没有回答,却说我没有情调,不解风情。”
“我当时气得嘴都歪了,恨不得踹她几脚。但我没有打她。她的表情还是和木头一样,一点也没有想激怒你的模样。我已经泄了气了,我是拿她没辙的。”
“她和她的六十多岁靓仔到处去浪,灯红酒绿的地方她没有不曾去过的,你要在任意一家酒店里问她的名字,对方保管或哦的一声,指出她是谁谁谁的。没办法,她是个土财主,像这样挥金如土的客人,总是令人印象深刻的。”
“他们还喜欢打赏。两个人窝在某一家酒馆里,观看着电视上的直播频道。只要某个播主博得他们一笑,大笔的金钱赏金就会如流水一样的洒出去。所以他们在直播的圈子里也是个名人,各大平台的播主同样也认识他们,一看到他们的id进入直播间,就开始疯狂的讨好。有个播主为了能讨好两人,一口气喝干了十瓶白酒。那可是货真价实的纯白酒,播主起初还没有什么反应,但不到三分钟,他突然就躺倒在了地上,从此再也没有醒过来。”
“在他们看来,钱和擦他们屁股的纸一样,没有什么区别。他们觉得钞票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而实际上却并不是。就在前几天,当他们想要在酒吧中畅饮一通时,一查银行卡和钱包,发现钞票已经所剩无几了。”
“没有钱了,事情快要败露了,她才来告诉我。但更可恶的是,她试图把这些过错全都推在我的身上。她说我不解风情,但这也不应该成为她放纵的借口。我一年三百多天跑在路上,我就是想浪漫也浪漫不起来呀。”
熊愁从怀中的口袋里掏出了一张名片,翻来覆去的把玩着。他插口问道:“你女儿知道这些事情吗?”
“她的人生还没有开始,怎么能让她知道这些事情。我们两个人的感情虽然已经到了尽头,但是这一点小小的默契还是在的。她和老男人鬼混,也避开了女儿的眼睛。今后要怎么办,我想不到什么好的方法。这次回去,我准备带着女儿逃跑。我明白这是下下之策,但我没有其他的选择了。”
熊愁说道:“既然这是唯一的方法,那就是最好的方法。”
庄召阳没有注意到熊愁手上的卡片是什么,他已经沉浸在了倾诉之中。“钱像流水一样的花完了,自然挪用的公款也就不存在了。这么一笔天大的款项压在我的身上,我若不逃,会被压得死死的。从今以后,我们父女两就要踏上逃亡的道路了,光是想想我就觉得心中难受,恐惧。这货车的司机恐怕也当不成了,我上级的领导已经找我谈过了话。事情太大了,他保不了我。”他脖颈上的那条蚯蚓疤痕抽搐了一下,似乎也为主人感到了难过。
既没有经济来源,也没有固定的住所,还有人在后面想要抓住他们,光是想一想,庄召阳就感到心底的寒气直往上冒。他疲倦的困意因为倾诉而不存在了,看着前方道路的眼睛里,满是忧虑的神色。
路的右手边出现了一家小卖部,是个二层的小楼,红色的跑马灯字迹是各种各样小吃的推广。小卖部的旁边就是一个加油站,很明显这是长途司机休息的地方。
庄召阳降低车速,打了一个右转向,缓缓驶入加油站中。
加油站的对面是男女厕所,一边上面画着一个红色的小人,穿着裙子,双腿并拢;另一边画着一个蓝色的小人,笔挺的站着,双腿岔开。这两个小图标几乎道尽了人类种族的所有故事。
庄召阳讲得口干舌燥,但却有了尿意。他想要去放松一下,但又有些担心车上的流浪汉。车里面没什么珍贵的东西,前面放着给他女儿的礼物,值不了几个钱的。后座位也就是一些洗漱用品,也是到哪里都能买到的货色。至于车上的东西,已经被牢牢的锁死了,而且都是一些大家伙,流浪汉就是想拿走,恐怕也拿不动。
唯一令他担心的是,放在驾驶座椅子下面的钱包里,装着许多证件,银行卡等等信息。万一丢了就有些不好办。
他想让那个流浪汉一起和他上厕所。但也有些不妥,万一他不想去,而你偏要让他去,这不是变相得告诉他,我担心你是小偷吗?
他想了想,又觉得没有什么大碍,卡丢了,到银行里就能再弄一张出来,驾驶证丢了,到车辆管理部门也能重新弄出来,就是有些费事而已。而且看他老实的模样,恐怕连“偷”这个想法都没有出现过。
“你要不要上厕所?”庄召阳回头问了后面的乘客一句。
熊愁睁着迷茫的眼睛,微微摇了摇头。
庄召阳明白了他的意思,便不再问,头也不回的去了对面的公共厕所,只留下熊愁一个人在车上。
很快办完了事情,庄召阳回到车上的时候,没有看到那个流浪汉。现在想想,他觉得这个流浪汉蛮有型的,虽然有些傻,但全身上下都充满着阳刚之气。但转念一想,他是真的傻吗?怕也不见得。他只是不愿意说话而已。
庄召阳四处看了看,甚至又回了一趟厕所,都没有看到那个黄色的身影。看来他是真的离开了。他回到车上,略微检查了一下。女儿的玩具枪和泰迪熊没有动过位置,后面的洗漱用品还在那里。车厢也还是锁的牢牢的,没有被撬动的迹象。
钱包被人动过了手脚,明显被人翻过了。银行卡,身份证明,驾驶证这些重要的东西都在。庄召阳看了半天,也没察觉到少了些什么,直到他看到后面车厢的大钥匙串,方才发觉到底少了些什么。
钱包里一共有两串钥匙,一串是家里的,一串是货车上的。家里的钥匙不见了。
毫无疑问,丢失的那串钥匙是被流浪汉拿走了。他难道看不上车里的这些东西,而直接把主意打到了他的家里?他的钱都存放在了这几张银行卡中,家里一点现金也没有的,所以他去了也找不到什么值钱的东西的。
也许这个流浪汉只是想找个具有纪念意义的东西吧。庄召阳这样想着,在小卖部里买了一些零食之类的东西后,便重新上路了。转弯的时候,他特地向两侧的坡道处看了看,看是否还有一个黄色的身影,背着黄色的包站在哪里。
坡道底下没有人,空荡荡的只有连绵的秋雨落下。流浪汉不知去了哪里。
庄召阳摇了摇头,将车提到了中等的速度。不知为什么,他的脑海中似乎又隐约想起了鸟鸣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