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她见安港的短信,说中午来见她。
在床上枯坐一小时,总得洗漱。蓝晚舟拖着鞋子走向浴室,映入眼帘的就是镜子中自己脸上难堪的迟暮之景。没有来由的,她反唾弃起自己的睡裙:装饰繁缛复杂,看得人心慌!庸俗的艳粉色,风尘又落俗!还有那上面绣的白玉兰啊,开得四仰八叉,还假装空谷幽兰在那孤芳自赏什么呢!已经是残花一朵了!
这衣服怎么设计的!
她气冲冲地打开衣柜,里面整齐陈列着名贵奢华的服装,可在她眼里,一件件都俗不可耐。
她该把昔日那黑衣穿在身上,仿佛身披夜色,那样才是真正的蓝晚舟!
哎,算了……
她又晃到镜子前,想着这样的自己就算身披夜色也不可能再灿若星辰了。她就如一颗流星,美丽的一瞬已经在时光洪流中呼啸而过。
若是小鸥穿呢?若是小鸥身披夜色,她定是皎皎明月,她就是那么美好的女孩,谁喜欢她都不奇怪。谁喜欢她,都不奇怪。
回想和安港相亲那天,蓝晚舟就穿着自己设计的黑衣,一头挑染白金的黑色短发。
双方家属认识的,觉得两个孩子般配,比家底那蓝晚舟家自然逊色一大截,可是蓝晚舟的能力、样貌、学历、家庭背景等条件十分出彩。尤其蓝晚舟是会适合安港的:“安港心野,晚舟这孩子有个性,能迷得住他。安港心大,晚舟这孩子明理,能降得住他。”
蓝晚舟顺从婚事安排。她外表看着是特立独行了些,骨子里却从不是叛逆疯狂的人,她的特立独行更多表现为一种超人的沉静,一种泰然自若。她是有自己的爱好,却真的没什么非要做出的选择,只是要把已选的选择做到完美。
当然了,她也遵从本心的,她确实喜欢安港。
安港是个可爱的男人。就外形而言,要模样有模样,要身材有身材。他手里有钱,也很舍得给蓝晚舟花钱,花朵一束接一束,衣服一包接一包。性格上他幽默风趣、单纯直率,是个浪漫主义者,恋爱和婚姻的前两年,总给蓝晚舟写些酸溜溜的情诗,惹得她脸红心跳又傲娇地笑而不语。
但不管蓝晚舟如何一厢情愿地给丈夫添加完美滤镜,安港的短板还是无法忽略:许是从小被娇生惯养,他不通人情世故,过于感性和理想化,晚舟偶尔会觉得他像个小男孩。
他很会社交,但他心眼是很实在的。商人应酬谈生意哪有坦诚相待呢?他喝多了酒,就把这些利益和算计抛至九霄云外。蓝晚舟无奈又牵挂,应酬就跟着他,不知不觉的,她倒常常成了主角。
为了出席那些社交宴会,她添置了好些华丽的礼服和饰品,这些衣服在她眼里自然不如自己的设计,可慢慢的,它们已经摆满了衣柜,她自己设计的服装却被压在箱底。慢慢的,她的头发已经蓄成及腰直发,那白金色的挑染?早在第一次赴宴时便染黑了。
安港更喜欢居家办公。工作时偶尔懈怠,蓝晚舟便走到他身后,双臂温柔地环抱在他的肩膀上,轻轻吻他柔软芬芳的头发。
那天她也是这样无声地鼓励他,安港孟浪地站起来,一头扑在她怀里,他弯着身子把脸埋进她的双乳间,又不时仰起头吻她的脖颈,他们这样一步步挪到了床前,倒在床上。
“晚舟,你知道吗,你像太阳一样,你身上有太阳的味。”
“傻瓜,没头没脑的,快去批文件。”
“晚舟,我就要爆炸了!我现在要给你写诗!”
“憋着记着,先看文件。”
“晚舟,你喜欢我的诗吗?你觉得好吗?”
“好好好,杂志都刊登呢。”
“啧,那才不是因为我写的好。”他的语气陡然失落,“你觉得呢,你!”
“好好好。安港,你真的需要去工作了。你不是你自己一个人,你的背后可是一整个集团。”
“……晚舟啊,”安港目光突然温柔缠绵,他用手指爱怜地缠绕一缕她的长发,“你喜欢你衣柜里的衣服吗?”
“问这个做什么,”她觉得他无厘头得可爱,温柔地吻吻他的额头,“快别耽误时间了。”
他沉默着注视她几秒,神色慢慢有点冷清,不再搂着她,他起身离开房间,留给她一声落寞的呢喃:“这怎么是耽误时间呢……”
慢慢的,一切都开始变味。
“老公,我觉得……我们该要个孩子了。”
“每天就够忙的了,要了孩子我哪有时间写小说。”
“写写写,脑子都写怀了!现在连父亲都不要当!你以为你是那什么顾城啊!”
“啧,别说了。”
“我偏要说!安港!你能不能像个男人!你就甘愿自己活得那么失败?老板你做不好,丈夫你做不好!你写也没写出名堂啊!你自己不都知道,杂志社登你的诗——”
“靠!妈的!顾城?顾城,顾城!顾城还杀妻呢!”
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变味的呢?
“我自己去谈,不需要你跟着我。”
“你去谈什么?谈生意?谈情说爱吧?”
“呵,他们不都这样。”
“但你不是那样肮脏的人啊!”
“哼,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吗?”
她的温柔越来越显得徒劳,他的狂妄也越来越不可理喻。
婚姻的第四年,她发现有第三者的闯入。蓝晚舟感到世界末日般的恐怖,会离婚吗?
离婚,意味着毁灭!意味着她是个并不完美女人,是个可怜的没人要的女人,是个无趣庸俗的抓不住男人心的女人。
那段日子,她前半夜想着报复小三的对策,后半夜又想着挽留安港的措辞,直到阳光铺在憔悴的面容上,她感到眼睛被刺痛,泪水纵横。
可半年后,那个女朋友销声匿迹了,安港自动和她断了联系。当然,这可不是浪子回头,小四小五小六小七小八……接踵而至。蓝晚舟倒也逐渐泰然处之了,她心里有数,都是玩玩的,基本半年都处不到,不用慌。只是她心里常常会空落落的,因为什么空的呢?
因为什么空的呢?
不过,近三年来,她感觉到安港安定了,从不在外面过夜,和自己相处相敬如宾,对公司的事务也开始下功夫,思想和举止也成熟周全起来。她以为自己终于可以放心,但大半年前又恍然醒悟不对劲:这三年来,他温和不亲昵的态度让她愈发觉着隔阂,他日益增强的能力和日益提升的威望,再也显现不出她的一点价值,之前他在外面鬼混,她反而更需要照顾公司的重担呢。
她是被忽略了。这个婚前被认为能迷得住他,降得住他的,和他般配的蓝晚舟,被忽略了。
她现在明白过来,是白小鸥迷住了他,让他断绝了那些肤浅的**和快餐式的恋爱。是白小鸥降得住他,让他老老实实回家,认认真真工作,也终于让他成长,让他变得越来越像个负责的男人。是白小鸥和他般配。是他真的不爱自己了,是他真的爱上白小鸥了。
世界末日真的要来临了,她的生活面临毁灭。她蓝晚舟,是个并不完美的女人!是个可怜的没人要的女人!是个无趣庸俗的抓不住男人心的女人!
原来安港就是那个网友啊,她想,原来他们已有那么深刻那么长久的羁绊!小鸥这好姑娘啊,以后去了北京,正好和安港在一起,安港一定能给她幸福,真好。可是她呢,她怎么办?是的,其实是她离不开安港,是她离不开这场婚姻!她觉得自己要疯了,因为善良还是因为怯懦,她现在甚至开始思考一套维系三人联系和自己婚姻的措辞!
然而想了大半天也没用上。安港前脚刚迈进门,整个人就倒在了她身上。
她感到他全身烈火一样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