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新颜似旧——“我们见过?”论一见钟情而不自知
我真心没想到,头一次出门坐船就能遇上海难,这世界的海运系统简直比天朝的高铁还不靠谱,在船上就大打出手的对战不出问题才怪吧!
我在水里胡乱扑腾着,连呛了好几口。
我不会水,真不会水,我是一只生在北方的纯种旱鸭子,只能在泳池里狗刨几下。身处这巨浪中刚要浮出水面,就一下被打回去、卷下来。
我是个很惜命的人,生活平静又安全,并且避开一切可能导致无法挽回的死亡的交通工具,比如飞机和游轮——即使空难发生的概率比车祸小得多。所以我从没见过这种要命的场面,只顾得慌乱的挥动手脚,试图让自己上浮一点。我是很害怕,但至少还清醒不能什么都不做。
“你还不如什么都不做!”我被人拉着浮出水面,面门狠狠挨了一拳,鼻头又酸又疼,伸手一摸,果然出血了,委屈恐惧加上生理刺激,立刻抑制不住的流出眼泪。好在大雨滂沱,我又在海里泡了一通,满脸都是谁,完全看不出在流泪,只是表情凄惨到可怜。不动声色的无声哭泣也是我的强项。
“你动来动去给我添了好大麻烦。”女子游到我背后揽住我,费力的在汹涌浪潮里带着我凫起来,“你是训练师对不对,有没有能载人的水系精灵,放出来帮我。”
她没有说帮“忙”,而是直接说“我”,仿佛和我……不对,是和赤很熟络一样。
我这才想起赤的PM里有一只乘龙,连忙放出来手脚并用爬上去。从我走下白银山的观察来看,这个世界的怪兽普遍比游戏图鉴里要大,而且个体间体型差异明显,甚至有个别精灵连特性都变了,拥有游戏中没有的特性,但这种情况少得很,我只在还在浅葱时看到的新闻里见过一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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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的海水冰冷刺骨,我哆哆嗦嗦的靠到龙颈上,把背包搭在胸前,一边回暖一边努力拼凑脑海里少的可怜的资料,游戏里那张简略到几点地图不能给我任何提示。
上船前曾听船员们谈起过,最近方元的潮涌和地壳活动异常。联想那在海面下滑过的巨影,和夹在雷声里说不好是鸟鸣还是兽吼的叫声,不难想到几只神兽的名字。我努力的思考着剧情,结果心乱如麻,成功让自己陷入浆糊状态。
“你有没有带水。”女子说,她什么包也没带。只有裤兜里鼓起一块。
“只有半瓶了。”我翻找了一会异次元背包,哭丧着脸。
“还不算太坏。”她说,“有什么能装水的东西,都拿出来。”
“嗯……只有这个瓶子了。”
“……”她也很无语,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脱下白衬衫,将水拧干,然后等雨打湿,又拧进瓶子里。
………………这算妹汁吗。
我被自己脑内雷到只剩三魂丢了七魄,盯着瓶子整个人都石化起来,连手都比以往稳,悬在半空一动不动。我把这句憋了回去不敢说,这个女孩子看起来凶巴巴的。
水迟迟没有落下,我扭头不去看她,忍得很辛苦。
“你现在能把手放开了吗。”她忽然叹口气,晃了晃手,我感到自己的左臂也跟着晃了晃。
“啊……不好意思啊!!”我见鬼一样甩开手,攥着手腕连退几步。因为惊慌失措,我抓住她后就像救命稻草一样,自然而然的攥着没有松开过。
“不要用一副我怎样了你的表情说这种话行不行啊?”她甩了甩手,腕上有清晰的指印,看来人在危机下爆发出的潜力的确是无限的,我从没发现自己握力这么大。“明明是你一直死死拽着,我抽了好几次都没抽出来。”
这种时候就不要再对我说这种话了好伐!!!我涨红脸抱起头。
“你放心,我对男人没有兴趣。”
好、好,那我就放心了……嗯?等等?这句话似乎越品越不对味啊?
“我们为什么不回到大部队那儿?”
“风大浪急,你刚才又没头苍蝇一样乱扑腾,谁知道现在我们漂到哪了。”她说,“这雨看上去还要持续一段时间,能见度也低。”
“那我们怎么办?”
“等呗,等风停,等雨停,等运气来。”她仿佛很无所谓的说着,“野生乘龙会在世界各地迁移,但愿这你只被捕捉前来过方元,还记得怎么走,阿弥陀佛。”她说话有种很奇怪的韵味,明明此前与她毫无交集,却感觉同枝相连;明明是第一次见面,做出的疯狂之举却无比自然。我在绝境里向她伸出手,而她刚好愿意让自己身陷危机去拯救一个只打过照面的陌生人。
“我们以前认识吗?我忍不住问她。”
女孩的身体忽然僵了一下,费力的摇摇头。
“不认识。”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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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暴渐渐减弱了,却不依不饶的持续着,我冷得浑身哆嗦,忍不住想躺下来睡一会。大概会醒不过来,可是我扛不住,这样令人难过的情况,只有睡着了才能忘记,只有睡着了才不痛苦。
“喂,别睡。”她用力摇我,“醒醒!我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要先听哪个。”
“随你……”我迷迷糊糊的说。
“好消息是雨快停了,我们似乎已经进入了方元地区南面的海域。”
“嗯?”我努力抬起眼皮,“你怎么知道?”
“因为附近已经出现了利牙鲨。”她说,“这就是我们的坏消息。”
我吓得坐起来,一阵头晕。
“我睡了很久了吗,我记得从海难点到方元的海域还有半天路程才对。”
“不久,你其实一直没睡着。的确路程应该还有半天,所以我才说是似乎。也可能是利牙鲨从方元跑了过来。但是这不正常……利牙鲨一般不会离开自己的海域。”她皱起眉,“不过还好,它们还没攻击,你身上有什么pm可以战斗?”
“嗯……乘龙,喷火龙雨天就不要出来送人头了,卡比兽太大,耿鬼被利牙鲨克的死死的,皮卡丘在船上走失了,只剩下一只光精灵,但是这只精灵还不怎么听我话。”不知道为什么,赤的光精灵对我很疏远,或许这个种族的确如演绎里那么神奇,多少感觉到了我的不对劲。一个息息相通的人连灵魂都变了,掌握精神的怪兽怎么会不发现呢。
“而且。”我补充道,“我不会PM对战。”
她扬了扬眉毛,“明明你的乘龙一副身经百战的感觉。”
“别人送的。”我没有胡扯,某种意义上这的确是实话,“这种情况我骗你干嘛,难道我想死吗。”
“也是,你看起来很惜命,刚才都哭出来啦。”
她怎么发现,好丢脸。
“你才多大啊,小孩子装啊装的,其实别人一眼就看穿了。”
“我不小了!17岁还差一岁我就成年了!”
她的神情忽然恍惚一下,连说话都犹豫起来,看我的眼神古怪又复杂,“17了?”她喃喃自语,“你……刚才,我刚才在海里给你那一拳,是为了让你冷静。溺水中的人是没有理智可言的,我没有办法,你不要在意。”她自顾自解释起来。
“啊没事,我没在意,我不是怪你才哭的……不是,我没哭!”我想起自己刚才的窘样,不满的吸吸鼻子,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解释这个事,但我却没由来的有点心虚,大概是怕她觉得我麻烦不再管我。
“我是……”我忽然说不出话来了,因为没有合适的词,害怕不对,讨厌也不对,一种五味杂陈的感觉,无助孤独,却又觉得自己活该如此,实在难以言表,只好按下不说,静静的看着她。“我是觉得自己……很可笑。”我低声说,她背过身去,无声的叹了口气。“你都不害怕吗。”我问,“看起来好像什么都无所谓,死也无所谓吗?”
她没说话,但我分明感觉到了漠然的态度。
“可是你死了,你的父母会伤心呀……”我低声说,“你的朋友也会伤心,这些你都无所谓吗。”
“你这算不算,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她蹲下来饶有兴趣的看我。
“不是。”我说,“我只是想到爸妈,想家了。”
想到老爹和我说不上两句就要吵的脾气,又会因为我一句想吃什么而开开心心做菜,像是讨夸奖的孩子一样满脸得意的叫我尝尝,想到他把天台上弄成菜园子,拉着我兴致勃勃讲我兴趣乏乏的东西。想妈一直都在努力试图了解我的世界,做着各种琐事,我之所以敢做出格事都是因为她默许的理解与宽容,想到她甚至朝我撒娇,委屈了对着我哭,说“你姥姥去世的那一刻我才真的感到我没了娘啦”。
细小、温暖、安心,我心安理得的享受这一切,偶尔想起来也只是炫耀似的向别人感慨,却从未真正珍惜过。只是用作筹码,恃宠而骄。任性,张扬,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的倔,因为永远有人在背后等着我。
眼泪憋不住的涌出来,顺着脸颊一道道落下去,微热的温度很快在风雨中消散。我擦了擦脸,越发念起他们的好来。
有人摸了摸我的脸。
“别哭了。”女孩说,用拇指蹭去无声留下的泪水,我拍了拍背。
“我没哭,不是我想哭。”我小声说。实在没什么好难为情的,反正我还是个未成年,而且现在我也不想硬撑,谁都好,让我抱一下,或者抱我一下吧。“你呢,你的pm是什么?”我问。
“我不是训练师。没有PM。”尾随在后的利牙鲨越来越近,她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小折刀,“我只有这个。”
“你出门随身携带这个东西?”我哭笑不得,觉得吃惊。
“有事的时候防身,没事的时候割烤肉……”
“割烤肉……”我苦笑,猛地蹦起来一肩撞开她,黑皮鲨鱼突然跃出水面,尾鳍刀子一样闪着黑光甩来。
“躲开!”我一脚蹬在龙背上往后摔去,想要让这一击落空。
它来了!
我跌坐下去,捂着被尾刃划开一道长长血口的腹部,体虚加上失血,一阵天旋地转。眼前发黑,耳畔作响,吵闹的不知道自己是否把危机通报出去了,只是趴在壳背上拼命重复着话语,坚持不知是否有用有意义的努力。
来了!来了!
到底来的究竟是什么呢,是将死的噩耗,还是茫茫大海一片孤舟上,无处可躲的命运?白色的人影蹲下来,神情焦虑的扶住我肩膀,嘴唇开合说着什么,我拼命想听清、想活动一下身体,却只能握住她的手,然后昏昏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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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醒,醒醒,不要睡!”
“嗯……”
“你叫什么名字?”
“智……拜托,我醒了,不用再打我嘴巴子了。”我有气无力的抬起胳膊,挡住她挥下来的手。
我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醒来时利牙鲨已经退去,乘龙依旧安定的向着某处前进,海面上划过道道涟漪。日光沉沉如血,一点点向下坠下去。
冬天的夜晚来得很快,衣服湿嗒嗒的,不光压不住风,还有往冰块发展的趋势。我越来越晕,似乎上一秒说过的话下一秒便忘记了。而据后来止息所说,我意识内的一秒,往往已过了几个小时,以至于她回答我的时候都要费力思考自己上一句说的什么,整个高烧过程里我断断续续的醒来睡去,说着莫名其妙的梦话。
可我真的完全没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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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次我确定我们到了沉默海了。”
……
“是方元南端的海域啊,刚才和你说过你又忘了?”
……
“我叫止息,停止的止,气息的息。”
……
“别管我怎么打发走利牙鲨的了,山人自有妙计。”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正值我意识清醒,在我脑海里印象过于深刻,以至于其他一切都黯然无光。于是这次旅程中所有糟糕的事情都被这幅画面取代,女孩微微笑着,露出无奈似的表情,以罕见的耐心安抚我。
赤的手套虽然绝缘但是不保暖,还是半指的,我寻思着上岸后得买个棉手套,渐渐又陷入神思模糊,她把我拉到怀里,握住我的手,虽然冰凉,却一点点生出暖意来。“别乱摸了,暖和点了没。”她问我,我无法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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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后点检旧事,才发现当初我们在一起,彼此才更加成为了彼此。
而那时却早已分别多年,持刀相对,每个人都已经成为了他自己,再也不需要依靠着谁取暖安心。更加强大的独立着,更加坚强的追寻着。
也更加软弱的思念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