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雅灵扶着老西头儿的那会儿,他还着急着要说话,手不停的挥舞着,但又一副马上就要背过气的样子……
“别着急,别着急,有什么话我们可以慢慢说。”尚雅灵扶着他在院子里的石凳坐下,一下下顺着他的背,等他喘得过气了,这才挑眉看他,“说吧,什么事,把你急成这样?”
“夫子,是这样的……”老西头儿谨慎的四顾了一圈,看周围没人凑近尚雅灵耳边嘀咕了一番。
“不会吧?”尚雅灵傻眼,“还有这种事情?现在他们人在哪里?”
“老夫就是专程过来请夫子过去的,现在他们都在落脚点等着。”老西头儿依然小心生怕有人听见他们的对话。
二话不说,尚雅灵便跟老西头儿一道去了他们的落脚点跟成家兄妹两见面。
见到这两个小鬼时,尚雅灵忽然想到在护国寺那里第一次见面的那会儿,成柔曾经说过,她哥哥不能当人家的下人。
当时她还以为不过是成柔保护哥哥的一个方式,不过现在看来,这话却是另外一重意思了。
从老西头儿的说辞来说,成乐是流落民间的皇子。
那皇子的确是不能当人家的下人……
尚雅灵坐上马车摇摇晃晃的往落脚点赶去,忽而听见外面响起了一阵嘈杂声!
马车停滞不前,尚雅灵掀开帘子往外瞅了一眼,就见满大街都是书生,为首的几个腰带贵玉,一看就不是寻常人家。
各个面露愤怒之色,好似是在搞什么示威一般!
老西头儿跟周围看热闹的人打听了一下,回来告诉尚雅灵。
说是这些书生都是来反对霍复用糟糠掺碎米救灾民的行为的,认为他这是在中饱私囊,草菅人命!
纷纷表示要上书朝廷,罢免霍复这个钦差大臣,挽救灾民于水火……
“……这些书生原本是要去找四皇子,但四皇子有事外出了,就想了这个法子在街上游行示威。”老西头儿看着乌泱泱越聚越多的人群,有些为难,“夫子,看情形,这一时半会儿只怕是走不了了。”
“那就在等上一会儿吧。”尚雅灵弯腰从马车之中走出,站在马车上居高临下的扫过那些昂首而立的书生们,不轻不重刚刚好能让人听见,轻蔑的哼了一声。
齐国以右为尊,站在为首的几个贵胄子弟靠右的那紫袍小年轻站了出来,手持折扇行礼,“这位兄台,刚才这般不知是何意?”
“没甚意思,只是觉得这大街上多了一群叽叽喳喳的麻雀,让我心里厌烦的紧。”尚雅灵不回礼,微微扬着下额,态度着实傲慢至极。
这让紫袍小年轻身后的那些书生面露不悦,却不曾对尚雅灵爆粗口,这修养还是挺不错的。
尚雅灵默不作声的将一切看在眼底……
那紫袍小年轻静静地看了尚雅灵一会儿,忽然拱手对着她深鞠了一躬,“不知阁下可是那位提出军队改革制度的夫子大人?”
“唤我夫子即可,大人可不敢当。”尚雅灵低头看了自己一眼,笑着摆摆手
,“说起来,我还比你年幼几分。”
紫袍小年轻立马就顺坡下驴,以一种长辈的姿态要来招呼尚雅灵了。
尚雅灵秒懂他心里的小九九,嘴角弯了弯,“但我这人从不以年龄看长幼,长幼唯有才学耳。”
“……”紫袍小年轻想要来套个近乎,都没办法了,只能硬生生的将到了嘴边的“贤弟”给吞了回去。
见他一副小尴尬的样子,很快又面不改色了。
这倒是让尚雅灵高看了一眼,也不是个迂腐古板的臭书生嘛。
在随后的友好交谈中,尚雅灵得知了这名紫袍小年轻来自宣州,有传闻这宣州盛产上好的宣纸,大约是为了试这宣纸的优劣,这宣城人年不过三岁的孩童便能背诵诗文,写上几行毛笔字。
自此,宣城也成了才子辈出之地,这紫袍年轻人便是宣城才子之首,名叫墨子轩。
同墨子轩一道的还有三人,不同于墨子轩的真才实学,这三人都是京城高官之子,因敬重墨子轩的才华才与他结交。
虽然是这么说,尚雅灵却不这么认为。
光凭才华管个屁用,尤其是对这种官宦子弟,没有点人格魅力哪能收服的了啊?
尚雅灵对着墨子轩越发的感兴趣了,状若随意的问道,“霍大人当任钦差大臣不过数日,虽说方式与四皇子有所不同,却也没出什么大乱子,不知你们因何理由要以这种形式来罢免霍大人?”
三个官家公子哥儿下意识的偏头看向墨子轩。
墨子轩眉头微皱,似是有些不解,“夫子与这位霍大人相识?”
“几面之缘,是个不错的官。”尚雅灵言语淡漠,佯装对霍复看法很一般。
“既是不错的官,为何要用牲畜吃食给城外的那些灾民?那般岂不是太过侮辱人了,如此作为,缘何当得起夫子的‘不错’。”墨子轩到底是年轻,这会儿就压不住内心的愤怒了。
尚雅灵看着他这般表现,联想起自己前两日,不由苦笑,“年轻人,你的日子过的太短,经历的太少,说的话虽也是经过一番仔细琢磨,却也不妥。”
“有何不妥?”墨子轩嘴唇紧抿,神情已然有些愤懑以及失望。
对尚雅灵的失望……
尚雅灵站累了,索性盘腿坐在马上,托着下巴看着墨子轩,“现在的态度便是不妥,你言你心中所想,我言我心中所想,你为何要愤怒?缘何又失望了?”
“我本以为夫子能提出军队改革制度,能上陈详细的方案,是个有才且忧国忧民之人,却不曾想到,夫子并非我想的这般,因此失望。”墨子轩闭了闭眼睛,再度睁开时眼底的愤怒便消退的一干二净,余下的便是满目的清澈明朗。
“哦……”尚雅灵遗憾的叹了口气,“真可惜,你要是有机会同我都呆几日,只怕会更失望。”
墨子轩拧着眉,执拗要答案,“夫子,你为何不反对霍复跟对待牲畜一般对待那些灾民?”
“我为什么要反对?”尚雅灵似笑非笑的反问了句,似乎觉得他的问题提的很无聊
。
“他们同我们一样,是人!活生生的人,就是遭了灾也不该被人如此对待!”墨子轩目光刺啦啦的盯着尚雅灵不放,“夫子是觉得草菅人命也是好官吗?”
“草菅人命?”尚雅灵忽而笑了,笑得何其的开朗,只是这眼底却一丝笑意都没有,“墨子轩,我问你,霍大人上任钦差大臣截至今日为止,可有大量灾民死亡?”
“他这么做……”墨子轩避而不答,执意强调霍复不该以这种侮辱人的方式去对待灾民。
对此,尚雅灵毫不客气的打断了他的话,一字一顿道,“你只管回答,有,还是没有?”
“没有。”墨子轩摇头。
尚雅灵再问,“朝廷国库空虚,众人皆知,拨下来的赈灾款少得可怜,按你所言,用上好的粮食上好的棉布衣上好的瓜果蔬菜……你是要救谁?”
“就算这样,那也不该……”墨子轩依然执拗与众生平等这一点不放。
“墨子轩,你可是信佛?”尚雅灵冷不丁的问道。
微愣了一下,墨子轩点头,“曾是宣城相国寺的记名弟子,在寺院生活过一段时日。”
“那便是了。”尚雅灵心里啧啧摇头,难怪一直在这里咬住共生平等不撒口,原来佛教的脑残粉啊。
尚雅灵握拳抵唇清了清喉咙,笑道,“我跟你说个有关于佛的小故事,故事这样的,有个得道高僧觉得自己很看透人心迹……”
“……这个故事的大概意思呢,就是告诉那些自以为可以看透世间百事的人,其实只看到表面而已,并没有看到事情的本质。”尚雅灵抬手指着墨子轩,“你呢,现在就是这种状态,不过你还年轻有的是机会学习……”
墨子轩刷的一下脸都白了,对待尚雅灵的态度越发的恭敬起来,“夫子,请解我心中疑惑。”
“好吧,那我就开解开解你,也不枉你叫了我这么几声夫子。”尚雅灵四下环顾了一眼,让老西头儿从人群里找了一个年纪很大的老头儿出来。
尚雅灵也从马车上下来,主动上前搀扶老头儿,提高音量在他耳边问道,“老人家!能问你几个问题吗?”
头发花白的老头儿笑着摆摆手,“夫子不必如此,小老儿能听得清。”
尚雅灵莫名尴尬,随即笑道,“老人家,我问你,你可曾吃糠咽菜?”
“吃过,吃过……”老头儿浑浊的眼睛浮着一层雾,略带感慨,“小老儿年幼时,家中经历了饥荒,能吃的粮食都吃光了……那东西虽然难吃,但能保命,小老儿就是这么撑到了京城,现今已有数十载,前几日家中还添了一个小孙子……”
前边说起当年饥荒时候的情形,老头儿有些伤感,到了最后提及现在的生活,脸上浮现的是享受幸福的小老百姓的模样。
尚雅灵从手腕上退了一个红绳递给老头儿,当做时他小孙子的礼物。
老头儿高高兴兴就走了。
人走了,墨子轩和他身后的那些书生们都陷入了沉默。
沉默是件好事,说明他们在自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