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伟在监子里听到风坪中传来的“嘭嘭”的拳击声,过了会觉得差不多了。担心那班家伙下手太狠,弄出事来,便连忙下了床,走到外面的风坪中。许军华正戴着铐子,极不方便的,一手握拳,一手助力地极慢地一拳一拳地在打那大胖子。那胖子一米八几的个头,却老老实实地扒在墙上,毫无反抗地忍受着矮他一头,又戴着脚镣手铐的许军华的拳击,不敢哼出声来。那小个子经受一起刚才的几十个包子,正苍白着脸,坐在台阶上喘着气。严伟见那胖子经受得住,也不去管他,将那矮个子叫到了监子里问话。
他说他叫高进,是玉象镇杉山村的人,是因为抢劫罪被抓进来的,来了有个把月了。已经来了起诉书,就快要开庭了。严伟听说他是自己一个镇的老乡,就生出要照顾他的念头。严伟一个战友高清水,就是玉象杉山村的。于是,严伟便问他认不认识高清水。高进回答:“一个村的哪能不认识,他是五组,我是六组的,还同一个姓。这次就是同高清水的弟弟高清湖一起抓到,送进看守所的。他现在在三监。”
严伟听说战友的弟弟也犯了抢劫罪,也被关在这里,不由分外的关心。高清湖严伟是见过的,是他退伍后,到战友家去玩认识的。当时他还不到十五岁,正是初三的学生。当时就比较调皮,是学校有名的吵事主,常常弄得教师头疼,父母也拿他没有办法。他初中毕业后,没考上高中,便缀学在家。想不到他毕竟还是走上了这条路,进了看守所。便问:“你刚才讲快要开庭了,你们才来了个把月,哪有这么快?”
高进回答:“我俩是批捕在逃的。还没抓到就已经逮捕了的,进来不久就上了检。”
严伟问:“你俩到底犯的啥事?像你这么小的个子,怎么也去抢劫?不怕人家把你揍扁了?”
高进摇摇头,沮丧地说:“我们也是稀里糊涂的就讲犯了法,还是抢劫。我现在还没想通,我抢了人家什么?”
高进道:“你看我像抢劫的人吗?我们是那天去看热闹看拐了场。那是去年二月间的事了,那天我们村的高泉到岳母娘家去拜寿,在路上被一辆玉泉市来拉煤的货车,将他的一套新西装溅满了一身泥便开走了。高泉气得大骂,只好返回家换衣服。在他返回家时,正好看到那辆车停在我们村公路旁的一家酒店里吃饭,便约了四个人到酒店里去找司机的麻烦,要他赔衣服。在饭店里,找到了那司机,高泉就将衣服脱了下来递给司机说:“我这套衣服是在广州花了八百我元买的,今天才第一次穿,就被你弄得又是泥,又是油,漆黑的。洗是洗不掉了的。现在我的衣服不要了,你赔八百块钱来。”那司机讲:‘我开车,你过路,溅些泥也是正常现象,顶多我找人帮你洗了就行了。再说,你这套衣服哪里值八百块钱?’高泉带去的几个人就讲:‘洗下算了,哪有这么便宜的。你当初干嘛不停车赔个不是,开着车就跑,要不是你停在这里吃饭,他的衣服岂不白丢了?你说不值八百钱,那你就去买件一模一样的衣服来。那个司机也是顶横的,不肯服气,讲:“你们想敲诈不成?我就是不赔,你们怎么样?’那些人就讲: ‘嘿嘿,想不到你到了我们这儿还这么横?今天不赔就别想走。’双方各不相让,后来就发生了争吵。他们几个就将他的车钥匙给取了,并把那人打了一顿,要他交出八百元钱来不可。司机被打了后,怕了,就答应赔钱。但他讲,出来没带这么多钱,身上总共还不到两百块。高泉就让他打电话回家,让家里送钱来赎车、赎人。那天我到高清湖家去说,正碰到他要出门。我问他要到哪去,他讲高泉在饭店里扣了一个外地司机,要他赔衣服,还打了一架,邀我一起去看热闹。我见有热闹可看,便同他一起去了。
“我们去时见他们正看着司机,不让他去,一边在打牌等司机家送钱来。司机的脸上有几个手指印,嘴角流了血,显是扇耳光扇的。到了吃晚饭时司机家还没送钱来,他们几个人又追问司机,家里到底送不送钱来?讲这么晚了,大家都没吃饭,今晚这顿饭必须要他出钱请客。又打了他一餐,高清湖和我也帮着吼了几句。于是高泉就在饭店里点了一桌菜,并邀请我俩一起上桌喝酒。要那司机一起吃饭,他不肯吃,吓都吓饱了。他又给他家里打了电话。催一下出来没有?他挂了电话说他弟弟已带钱搭车出来了”
“到了晚上十点多钟,他弟弟租了台摩托车按电话里的地址找到了饭店。高泉又买了四条烟,是两百块,吃饭是三百块,加上八百块的衣服钱,共让司机付了一千三百块钱出来,才把车钥匙给了司机,让他开车同他弟弟走了。高泉给了我同高清湖各人五包烟。说是辛苦了,我俩就回了家。我俩是高兴今天吃了餐白食,还弄了五包烟,可我俩做梦也没想到,跑去看热闹讲了两句话。一没打人,二没得钱,就只吃了一顿包,拿了几包烟,就犯了抢劫罪。那个司机后来气不过报了警,第二天,我们几个就被请进了派出所。”
“我们被送到了看守所,后来,高泉以抢劫罪判了六年的刑,其他的几个有判五年、四年、三年的。我们两个公安局同意我们取保候审,各人交了三千块的取保金,在看守所坐了两个多月,就把我两给放了。我们想不通,怎么定性为抢劫?公安局的人讲:没打人的话,要了钱是敲诈,打了人没要钱是伤害,打了人又要了钱就是抢劫。”
“我两放出来后,就到广东打工去了。这次的事,吃餐饭,得了五包烟,害我们坐了两个月,还出了三千块钱的保释金,太不值了。我们以为没得事了的,去年回家过年,过年不久派出所通知我们到派出所去一趟,说我们去年的事还要到派出所去讲清楚一下。我们想还有什么好讲的,他们几个判刑的都判刑了,我们出了钱取了保的,还会有什么事,但来了通知还是要去的,可我们一到了派出所,就又给我们戴上了铐子,送到这里来了。还讲我们是批捕在逃的,很快就来了起诉书。我就没想通,我俩是取保候审放出去的,怎么会是批捕在逃呢?”
严伟问:“你俩到广东打工,经没经派出所的同意?”
高进不理解:“出去打工,还要经过派出所的同意干嘛?”
严伟说:“这就难怪了。你也不要叫屈了,取保候审是规定不允许离开居住地的县、区的,要随传、随到。你没经他们批准就跑到广东去打工,他们传不到你,自然就讲你们在逃了。批捕就是讲,在没抓到你们时,检察院已经批准对你们逮捕了。高进,我也是玉象的人,高清湖的哥哥又是我的战友,只要你听话,我会照顾你,不会让你挨打的。你要是有机会碰到高清湖,问他在三监过得怎么样?要是过得不好的话,我跟张老大讲一声,把他调到这个监子来。”
高进感激地说:“谢谢严哥!以后要靠你关照了。有机会见到高清湖的话,我问问他。”
严伟问:“跟你同来的那个胖子叫什么?是干啥的?”又回头对崽崽鬼说:“你出去要许军华停手算了,怎么整搞得?” 崽崽鬼答应着出去了。
高进回答:“他叫熊烈,是秀湖盐业公司的。据他在监子里讲,他把自己管的仓库里的盐卖了十多二十袋出去,钱没有上交,定的是贪污。”
许军华在崽崽鬼传话后,已停止了打熊烈。他似乎打人还没有过瘾,又要喊高进出走开庭。严伟很不高兴地说:“他是我老乡,以后少找他一点麻烦。”
高进个子虽小,但做起彩灯来却是飞快的。尤其是监子里后来赶灯泡时,两只手象弹琴一样。严伟才做了半包,每包是一千颗的灯泡,他的一包就做完了。他一做完,便自觉地来帮严伟做。严伟问他怎么这么麻利?他讲他在广东打工时,进过彩灯厂,做的就是这样的彩灯。不过在厂里时,有工作台,有工具,做起来比这要快得多。
熊烈进监还不到一个星期,就被取候保审给释放了。
就在熊烈出监的那天中午,严伟想睡一会儿,便躺开了被钻进被窝中。其他人都在赶活。伍连志无事站在监门口往外看。他突然喊:“简如锦,李山桥,你们快来看,你们的老大吴智出去了。”
简如锦、李山桥也到监门口往外看,从这里透过外面的窗户,可以看到外面收审室同教育室之间的一条过道,中间还能看到一个立柱。李山桥疑惑地说:“麻竹也出去了,你看还有严友来,他们是去干什么?”
伍连志猜测着:“不太清楚,莫不是接判决书吧!”
严伟听说后,便也爬起来看,但看不到过道中有人,便又回来躺下。
过了会,听到“哗啦”的铁链响,伍连志指点着说:“你们看,张老大拖铐子进去了,肯定是你们团伙今天宣判。”
严伟听了后,便索性不睡了,又爬了起来。李山桥、简如锦有些紧张,屏息注视着外面。又过了一会,听到外面铁链拖地的声音,李山桥在叫:“是的,是宣判了。吴智,麻竹他们都带了铐子。还有严友来,后面还有一个,那是谁。”
许军华听到后也拖着脚镣跑到监子门口说:“最后那个就是九监的那个用敌鼠钠盐毒死继母的何明丸,他也戴了铐子。”
铁链拖地的声音已在里面的走廊中响起,过了会儿监门被打开,吴智惨白着脸,一言不发地戴着脚镣手铐,手上拿着一本卷起来的纸,走了进来。李山桥忙过去扶着他,让他在铺沿上坐下,不知该对他说什么?张老大站在监门口对严伟说:“就让他跟许军华睡在一块儿。”
张老大又看了看扶着吴智的李山桥同简如锦说:“你们是同案犯,是吧?怎么这么安排?不行,需调走一个。”
严伟待张老大走后,走近吴智,将手搭在他的肩上说:“吴智,还认识我吗?没想到我没调到你们监子去,你倒是调过来了。终究我们还是要在一起搭伙的。”
吴智点点头,惨白的脸想挤出一点笑来,但没成功:“记得,你是严伟。”
严伟劝解道:“吴智,你也不用着急,这只是一审,你还有上诉机会的。二审未必不会改判。现在已经判了就把心放宽一点。”看到他带的脚镣手手铐止长满了褐黄的锈迹,将裤腿都磨出了一圈锈斑,又对简如锦、李山桥吩咐:“你俩还不快去找块布来,帮你们老大把铐子擦干净,再用布包起来。”
简如锦找来了布,李山桥蹲在地上帮吴智擦脚镣的锈斑,吴智则失神地坐着,任由他们抹擦。好像此时,整个意识都不是属于他本人的。一个人被突然宣判了死刑,无论意志如何的坚强,都难免会对这沉重的打击感到一时的绝望、无助的。严伟已经见过许军华戴着标志着死刑犯的脚镣手铐走进监子时的神情。对于此时吴智的心情,是能够充分理解的。无论是多么穷凶极恶的人,真正地面对着死亡,能够支撑着不倒下去,也算是坚强的了。他以前所犯的罪恶只是听说的,而亲眼所见的,却是一个宣布了死亡的年轻的生命。面对着这即将消逝的生命,令人难免地要产生同情。
监门又打开了,只见张老大带着一个劳动犯抱着棉被、胶桶等。张老大对着监子里喊:“来个人,将吴智的东西接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