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同情,很关心,很低沉。
严伟问:“你怎么老是念麻竹青,吴智是你老大,你提都不提?”
李山桥有些气愤地说:“我还提他干什么?要不是当初是他将我们叫到一起,说挣这种钱发财最快。得手几次后,我劝他收手算了,夜路走多了,会遇到鬼的。他不听劝,硬要再干几次。要不是他瞎干,弄得秀湖城里风声这么紧,也不会出事。就是他们强奸的那次,我们已经跑了出来,打了人就跑掉算了。就是他硬要再转回去,我怎么劝都劝不住。要不是打转回去的话,麻竹青他们也不会发生*的事情,他也不会死了。要怪只能怪吴智,他死是他应该的,害得我们不是无期、死缓就是十多年,不恨他就算不错了。”
严伟道:“现在吴智死都死了,你恨他还有什么用处?你有想过要怪你自己吗?你不去,他还能强绑着你去,你难道不晓得抢劫罪有多重?会判多少年?我讲你呀,先怨怨自己吧!吴智已死了,你还怨他干啥呢?吴智到十监后,我看他对你还不错,处处维护你。临走时,还对你说过对不起,你还是原谅他吧!人死了,一切的仇怨都烟消云散了。”
李山桥道:“要怪主要还怪自己,你讲的也有道理,要是自己存心就不去的话,总有办法躲过去的。自己去参加时,也没想到过要去发财。只是感到既紧张又刺激,有一种冒险的快意,根本就没想到过后果。他们俩这一死,想想倒也痛快,我们还有十多年牢坐,有时想想倒不如打了靶的好。”
严伟道:“好死不如赖活着,活着总还是有希望的。家里面的人总还有个盼头。”严伟压低了声音低声说:“你看许军华今天多沮丧,整个上午没说过一句话。今天吓也将他吓惨了。到了真正要死的关头,又有谁不害怕呢?别人都讲人越老越怕死,真到了要死的那一刻,又有哪个愿意死的?”
李山桥也低声道:“许军华今天是吓得不行了,我还以为他不怕的。”
严伟感慨地说:“那几个死刑犯里面,只有严友来和何明凡是最苦的了。临死前也没吃顿好的,还要挨打。严友来从小家里就穷,吃不好,穿不好,招了郎后,老婆对他又不好。在女方家里只有干事的份。他也是受气太多,积怒成怨,才干出那样的蠢事来的。进看守所一年多来,家里很少来看他,没给他送过什么钱。他在监子里一直都在底下,没上来过。在十七监时,吃东西没他的份,到了十监,开庭挨打是常事。自己又没能耐,自己明知要死的,许军华打他,也不敢还手。要求调监却调到了十四监,打的更狠。就是戴铐子同何明凡关到六监,也没有到上面吃,他们想给点就给点。哪像许军华、吴智这么随便,有吃有喝。他们到死也是个饿死鬼。他家里有没有人为他收尸还不知道呢?”
李山桥道:“不是他还有两个哥哥吗?他父母年纪大了,他两个哥哥应该给他收尸吧!”
严伟不置可否地叹息:“也许吧!”
外面又传来了汽车的行进声、刹车声、倒车声。还有乱哄哄的嘈杂声。严伟道:“他们回来了,走,到前面看看去。”
伍连志同崽崽鬼早已到了监门口中,严伟同李山桥也到监门口去往外看。外面听到了张老大的大声叫唤:“法院的先进来,法院的先交人,把人员都弄清楚了,都回到原来的监子里去。”
透过外面的窗户,看到外面的走廊上,法院的法官、法警带着十多年戴着手铐,前面挂着纸牌的人,站成了一排。张老大拿出名册在点名,念到名字的,法官便替那人取掉了纸牌,打开手铐交给所长送进来。今天值班所长很多,基本上都到齐了。所以人员的交接进行得很快,高进也被送回了监子。接着是公安的带着一二十个人进了走廊。点名后,取下纸牌,解开绳索交给所长收监,乱哄哄地进行了二十多分钟。
然后,所长们到各监清点人数。胡教到了十监,站在监门口将监子里的人员,同监门外的人犯牌清点、对照后竟糊涂地问:“十监怎么少了一个,还有谁冇进来?”
严伟回答:“还有一个回不来了。”
胡教仍没明白过来:“到哪里去了,怎么回不来?”
伍连志调侃道:“到黄土岭躺着去了。”
胡教恍然明白过来:“对了,还有一个吴智,是回不来了。十监齐了。”
乱了一阵,看守所又恢复了沉静,饭车已经推了进来。
饭后,监子里都纷纷围着高进问上午的情形。伍连志问:“公捕、公判是不是在体育馆?刑场在什么地方?”
高进答:“是在体育馆。游过街后,我们回看守所,刑车就开走了,是往黎市方向开的。”
伍连志又问:“他们几个表情怎么样,有没有吓瘫的?”
高进回答:“我只是在审判台上看到过他们。他们站在那里,吴智身上在发抖,嘴唇都是乌的。麻竹青仰起个头,无所谓的样子。严友来张着小眼睛往台下到处看,好像在找什么人。只有何明凡像死人一样瘫了,靠后面的武警撑着的,才没倒下去。”
严伟关心地问:“高进,你判了几年?还有高清湖他判了几年?”
高进答:“我判了三年半,他也是判的三年半。”
伍连志发表意见:“怨你们倒霉,放在公捕、公判上宣判,要多坐半年牢,要不是公捕、公判,肯定只有三年。”
严伟讥讽地问:“何以见得呢?”
伍连志说不出理由,但仍然坚持:“都是这样的。公捕、公判起码要多半年。”
下午,李山桥将监子里所有的旧烟盒子都收拢了过来。将烟盒中的锡铂纸都仔细地抽了出来,放在一堆,然后很认真地折叠厉一个个的银色的纸鹤和小船。他将全部的心思都投入了进去,也不参加别人的谈论,独自静静地折着。一个个漂亮的银色的纸鹤、纸船排成了两排,闪着银色的光彩。夜里他将纸鹤、纸船摆放在风门边。用一本旧杂志撕成一页页当成引火物,引着纸鹤、纸船的燃烧。又和严伟要了三支烟,点燃了立在风门边,然后就坐在那,默默地祈祷:“竹青,你走了,现在到了哪?那里有没有人跟你为难?我活了下来,但我也不能给你烧些纸钱,请你原谅,烧两根烟给你抽,我烧了很多的银纸鹤给你,希望你收下这些银船、银鹤。到了那边,不用再去抢劫了,买两个美女,也不用去强奸了。你在那边过好一点,莫再去干犯法的事了。丢了命不值得。等我从监狱里出来后,再到你的坟前,替你烧一大捆的纸钱。我会将最好的房子、汽车、最高档的电器烧给你。竹青,你放心,我会去看你女儿,我会照顾他,让她好好地生活。”
“吴智,虽然我也怨你,是你带大家走到这条路上来的。但你现在连命都接进去了,还有什么好怨你的呢?在那边,你同竹青要相互照顾,莫再去抢劫了。没钱花了就托个梦给我,我在农场里面给你烧。我现在烧的,你同竹青分着花。等到了农场,我再烧些钱给你们做本钱,你带着竹青找个合法的生意做,当个老板算了。你们两个走好了……”
李山桥念叨过后,跪下来拜了三拜。然后坐在那,眼睛定定地看向风门外,似乎在等待着他们能回来……
看完了电视后,伍连志开始大说鬼话,用来吓唬监子里胆子小的人:“吴智今晚肯定会回来的。人死后最先要去的地方就是他临死前离开的地方。崽崽鬼,吴智就挨着你睡的。他找不到地方睡,肯定会回来找睡的地方,到时他走进来,回到现在的地方,见你睡在了他睡的地方,首先摸着你的脚,再摸你的手,摸你的脸,摸你的脖子。他的手铐冰冷、冰冷的,声音凄凉得很“崽崽鬼啊,你睡我的地方,我睡哪呀?””
崽崽鬼被吓得心里发毛,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强自壮胆道:“是你吓我的,我不怕他。我又没得罪他。”
张玉宝也配合着伍连志,一唱一合地恐吓:“吴智等会儿就会从窗户中飘进来。没有了地方,只好同崽崽鬼打挤睡。吴智会讲:崽崽鬼,你占了我睡的地方,也给我留一点,我们一起睡吧!听说你不怕我是吧?那边很好玩的,我带你玩去,走吧!”
伍连志、张玉宝这一唱一合地说,监子里真的有些显得阴森,昏黄的灯光使监子里鬼气逼人。外面的风吹过,也像是一阵阴冷的鬼风,令人忍不住会去看后面的风门和上面的两扇窗子,似乎吴智真的会从那里进来……崽崽鬼吓得要找人换地方,但没有人肯同他换。他爬起来往汤安的被窝里钻,杨跟汤安挤在一起,但被汤安赶了出来。崽崽鬼吓得要哭了,不肯回原来的地方,坐在汤安同邵阳佬睡的空间,蜷缩成一团。张玉宝见他吓得要死,又继续拿话来吓他。崽崽鬼被吓得发起抖来。严伟见了,心有不忍,道:“你怕什么,这么多人在这里,就算吴智回来又能怎样?哪里有什么鬼?去,把你的被子搬到我这边来。” 崽崽鬼听了感激地迅速抱起被子铺在了严伟的旁边,尽量地跟严伟挤着。
严伟虽然嘴里骂着崽崽鬼,明知道伍连志、张玉宝俩人是在讲鬼话,但在他们制造出的阴森的气氛中,想想早上还是一个活生生的一个人被拉出去,如今已成了孤魂野鬼,不免产生一种害怕、恐惧。昨晚吴智还睡过的地方,让崽崽鬼一个十五、六岁的大孩子睡在那,又经伍连志一吓,自然不敢再睡在那里,严伟也是上过战场,经历过生死的,尽管知道世界上并没有鬼,但在外面的阴风习习中,仍然会产生一种幻觉,幻觉中吴智真的从窗户中的钢筋缝里,轻飘着,飘了下来……
吴智他们被执行的第三天,就听到了别的监子在喊话。不知他们是在哪里听来的消息,说吴智同严友来每人只挨了一枪就死了,麻竹青打了三枪,何明凡也打了两枪才断气。麻竹青死后没有人收尸,摆在了黄土岭两天。最后还是民政局派了人去收尸,送到了火葬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