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监锈死了几天的铁门总算打开了。值班所长开门将蒋贤生叫了出去电视接见。严伟在监子里呆了几个月,总觉得这监子有点名堂,要么连续几天没有响动,要么一天开几次,往往都凑到一天。他总是预感到监门还会开,监子里还会有事。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就说不清了。
蒋贤生电视接见后回到监子里便偶声偶气地哭,直哭得肝肠寸断,九曲回肠。严伟见这么大个男子汉哭得这么伤心,心里产生同情,便走过去劝解。问:“哪个来看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严伟这一问,不但没起劝阻作用,蒋贤生哭得更伤心了:“我家被抄了,房子也被拆掉了。”
严伟等他哭得差不多了,才继续劝:“别哭了,你在这里面哭有什么用,能解决什么问题?到底是谁抄了你的家,拆了你的房子?”
蒋贤生由大哭变成了细泣,硬洇道:“是他们打人命,来了几十个人,把家里的猪、鸡、鸭都杀掉了,谷也卖了,还把我前年才盖的三间红砖房的瓦揭了,房梁、窗子门框都给拆了。现在我父母没了地方住,是住在别人的屋檐底下的。呜呜……”
严伟一惊:“打人命?怎么会打人命,你惹的是什么官司?你老婆、孩子呢?他们在哪?”
严伟以前听说过乡下打人命的事。一般都是邻里间发生纠纷,最多的是夫妻间发生纠纷,打死了人,或者是对方一时想不开,寻了短见。死者的家属、亲戚、朋友,还有些娘胎家的村里人,几十个人抬着死者的尸体到肇事者的家里去讨公道。几十个人在对方家里大吃大喝,大摆酒席。将肇事者家里喂的猪、牛、羊、鸡、鸭、鹅全部杀了来招待来的人。肇事者家里拿不出钱的,便将粮食全卖了,还将房子拆了,将房子的木料,所有值勤钱的东西全卖了,或砸个稀巴烂。也有些人趁火打劫,大捞好处,谓之打人命。打人命大多是两口子打架,妻子一时想不开,上了吊,喝了农药,寻了短见。女方娘家的兄弟、姐妹召集了姑、嫂、姨、舅、叔等所有的亲戚,在村里人缘好的,村里的族人也全部出动,几十人浩浩荡荡地到男方家讨说法。几十个人要吃要喝,而且满腔喷怒,男方稍有不对,便拆房揭瓦,又打又骂。还要男方做孝子,为妻子披麻戴孝,非要弄得男方家里一无所有才甘心。所以,严伟一听到蒋贤生说打人命,就联想到他妻子可能死了。方才问他老婆、孩子在哪里,是不想把话问得太明显、太露骨。
蒋贤生道:“我老婆在广东打工,孩子到他外婆家去了。”
严伟知道了不是他岳父家来打人命,不由问:“那是谁到你家来打人命?你怎么会牵涉到人命官司的?”
将贤生道:“我我们村里的一个人,他家的亲戚全来了。呜、呜。”
严伟道:“你不要哭了,先冷静下来,慢慢讲给我听到底是怎么回事?看我能不能帮你拿个主意。”
蒋贤生许久才止住了哭声,待稍为平静下来,方告诉了严伟他的事情:
“舅舅,事情是这样的。死的那个人是隔壁村上的,叫蒋祖生。我们俩一直玩得不错,经常在一起喝两杯的,平时根本就没有茅盾。祖生这个人为人很不错,很义气的,别人有什么事需要帮忙,他都会去。不过他有个坏毛病,就是太贪杯,一喝就非醉不可。他喝了酒,便没得下数,好呈强斗狠,醉了自己干些什么事都不知道。因为这一点得罪过很多朋友。但他也有好处就是喝醉了酒做错事、骂错人,第二天酒醒后都会主动地向人道歉陪不是,所以我们一直交往着。他讨了个老婆,人长得很漂亮,比他自己黑黑的,牙齿突出来要好看得多,人家都讲他配不上他老婆。他老婆在村里很不安份,打心里看不起蒋祖生,在村里经常闹出些风流新闻来。祖生因为自己比不上老婆,在老婆面前象老鼠见了猫,生怕她会离婚跟别人过。所以事事都顺从她,不敢有半点违抗。对老偷人养汉的事,他也知道,但是敢怒不敢言。只有在喝醉了酒后,才敢发泄几句,威风一下,但第二天又连忙跪在老婆面前讨饶,骂自己胡说八道,还扇自己的耳光,要老婆原谅。大家都将他的事当成笑话来讲。他有个儿子八岁了,越大就越不象他,大家都讲不是他生的,是别人的种。对此,他心里也有数,知道儿子不是他生的,走了野。
“那天,我们的一个朋友家修房子,便请了我们去帮工,我同蒋祖生都去了。修房子的朋友是他一个队上的,我们在好帮了四天工,都没有发生什么事。可圆剁那天,我们在喝圆剁酒,我同祖生一桌,吃的是十个碗。开始吃饭的时候就很晚了,月亮都出来很高,亮晶晶的。酒桌就摆在外面的露天地里,主人拉了一只典钨灯,使唤外面十几桌酒席都雪亮的。我因为有田埂路要走,带了个手电筒去,晚上回来时好看得见。
在酒席上祖生控制不住喝了很多酒,大家边喝酒边讲笑话。讲着讲着就将玩笑开到了祖生夫妻的头上。讲她如何花哨,三十多岁的人了,还象二十来岁的姑娘一样,浑身嫩得能挤出水来。又讲她有过多少男人,有哪些人上过她的床,说得祖生的脸一红一白的,低着头喝闷酒。那些人都知道祖生生怕老婆,在老婆面前讲不出话来,又讲他如何管不了老婆。我知道祖生的脾性,喝醉了酒会闹事,便劝那些人不要开祖生的玩笑。可他们不听,更加开得深了,并把他老婆的玩笑开到了我的头上,讲我在她没结婚前就有一腿,又讲他的儿子长得活象我,是我的种。
一直喝闷酒的祖生已经醉了,眼睛血红的,对大家的玩笑当了真,指着我的鼻子骂我不是东西,不够朋友。朋友妻不可欺,连他老婆都弄。我知道他醉了,不想跟他计较,便托故要先走。可他不让我走,一把拉住我,非要我说清楚不可,是不是在他没结婚前就同他老婆好了,儿子是不是我的?我跟他理论不清,挣脱开过便往回走。不想他酒醉后已失去理智,一口咬定我同他老婆上过床,竞跑到厨房拖了把菜刀,挥动着追过来,说要杀了我。我知道他的德性,喝醉了酒在干什么,连他自己也搞不清楚,便想躲开他。他拿着菜刀挥舞着向我砍来,好多人拦都拦不住。我看见菜刀砍来就躲,躲了好几刀。在有一刀要吹到的的额头时,我一闪身,想用手中的手电筒去拦,就顺手将手电筒向后挥去,正好打在他的头上,出了血。别人过来抢过了他的菜刀,拦住了他,我便回了家。
“第二天中午,我正在跟邻居聊天,祖生到了我家。只见他头上缠着纱布,他说上午到卫生院看过了,电筒迫切要求破了些皮,已上了药,他是来道歉的。他讲他昨晚喝醉了酒,不知自己干了些什么。他说对不起我,要我原谅。我知道他是个那样的人,跟他去计较也没得什么意思,但昨晚的事情我确实生了气。我说:‘祖生,你不要相信他们的话就好了连是不是真的都不知道,还提着菜刀来砍人。要不是我闪得快,早被你砍死了。我们是朋友,我再横,也不会干那种对不起朋友的事来。算了,昨晚的事我也不计较了,昨晚那一电筒也是我不小心才打的,若是需要看病的话,我会给些医药费的。他连忙说:不用,不用,是我不对,怎么要你出医药费?我又劝他以后要节制一下,不要再喝醉了酒自己把握不了自己。他答应了,就回家去了。当时 有好几个人在场看到他来道歉的。
“我怎么也没想到,蒋祖生从我家离去后的第二天早上没能起来,夜里竞死在家里了。他们讲是我打死的,派出所去了人就把我抓了来,送到了这里,后来家里的情况就不知道了。今天父亲来看我,让所长转告我,他们家到我们家打人命,房子被拆了,俩老人家躲到人家的屋檐底下度日。这么冷的天,冻都会将他们冻死。我没想到我那么一下,就会把人打死了。那晚不不该去喝酒的,就算喝酒也不该同蒋祖生坐一桌的。现在出了人命,人该怎么办?”
听完蒋惨败生的故事,就象读了《一千零一夜》一样,荒诞、离奇,使人不敢相信会是真的。严伟也不免为他感到冤枉,真是“关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好好的就惹上了人命官司。这种官司在农村,除了政府的政法部门在出面以外,地方乡下的风俗势力也是难以抵挡得住的。虽说不是存心的害人,但死者的亲属只管人死了,哪还管你是有心还是无心。有些来不及躲的,还要被打得半死,作不得声。严伟劝慰道路:“你先下要急,事情既然已经出了,你急也没有用,还是要想办法解决。现在你人着送到这里来了,也未尝不是好事,可以说是间接地将你保护了起来。家里的房子拆了只有让政府出面解决,再说你一个人出的事,不可能让你年老的父母来承当,待那些打人命的人气头过了,冷静下来后,政府会出面处理的。”
蒋贤生道:“政府向来是帮着死者的,哪里会管我们。”
严伟道:“你要相信政府会主持公道的。现在人家家里死了人,发点气也可以理解。现在的问题是,你怎么办?送到看守所,也就是说你被刑事拘留了,不是一、两天可以出去的,你要有充分的思想准备。”
蒋贤生说:“杀人是要偿命的。舅舅,我我还能不能出去?会不会被判死刑?”
灭顶伟摇摇头,安慰道:“不可能会判死刑,这不用耽心。我帮你分析一下,首先,你没有杀人的动机,没有犯意,跟死者之间没有利害冲突,也就是访美你并没有产生要杀死蒋祖生的念头。也就是说你没有要杀死蒋祖生的理由,不属于故意杀人,顶天了只能是过失杀人。过失杀人是要从轻或减轻处罚的,所以,你根本不用耽心会被判死刑。”
严伟这几天将《刑法》和《刑事诉讼法》认真仔细地读了好几遍,现在现学现卖,运用公有的一点法律知识来为蒋贤生的案例进行分析,谈个人的理解和看法:“排除了故意杀人,我们再接着分析。平时你们关系好,那晚又是在同一桌上喝的酒,产生冲突的原因是同桌的人开玩笑说你同他的老婆有染。当时蒋祖生喝醉了酒,在失控的状态下,起意要砍死你,到厨房找出菜刀,追着来砍你。你躲了几下,他继续用刀来砍你,你才用手中的手电筒反手一挥,想挡住砍不的一刀的,却砸到了他的脑袋。这是你在生命受到威胁时,采用的一种防卫措施,法律上可以解释为正当防卫。正当防卫在法律上是不应负法律责任的。退一步讲,也只能算是防卫过当。防卫过当在法律上所负的刑事责任也不会太大,也只一溜烟过是几年时间。好在你当时所用的工具是夜间照明的手电筒,不是用的菜刀、枪之类的凶器,也没有找棍棒、石头之类的东西,手电筒不应该算做杀人凶器的。从你所使用的工具来看,也可以判断不属于故意杀人。再说,你用手电筒只对他挥击了一下,他当时只是破了些皮,流了点血,并没有什么事,也没有倒地。你也没有乘机再对他攻击第二下、第三下,这一点对你很有利。还有当时在场的有许多目击者,并去拉开蒋祖生,并夺下他的菜刀。有那么多人在场,就可以证明你的全部过程,是属于无过错行为的。现在最主要的是要让在现场的目击者为你作证,取得他们的证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