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间很多的事情, 相遇的时候总是那样的相似而雷同着。
寒水遇到尉迟辰的时候是在八百年前。
他记得前一年的冬天特别的冷,春天却奇怪来的特别的早,雪还未化完, 居然已经冒出了青草的嫩芽。
寒水那一世是皇亲国戚, 是八王府中的小主子, 并不如现在淡泊的性子, 虽然不至于飞扬跋扈、蛮不讲理, 却也骄傲的,仰着高傲的头颅,高高在上着俯视着他的子民。
这是他从小生存的环境告诉他的道理, 只有你强势了,才不会被欺负。
只有你够骄傲, 才会有人跟在你的身后, 像狗一样的讨好你。
即便, 他并不喜欢这样的生活,可是那样的日子, 他根本无从选择。
小小年纪就已经学会了用各种伪装层层保护着自己,不为其他,只为自己不受伤。
那年的初春,寒水突然心血来潮,独自一人骑马离开了府邸, 去了山中打猎, 那时他以为自己够厉害, 根本不知道平日里猎场被圈养的动物, 哪里还有几分兽性。山中的猛兽, 又哪里是那般好对付。
初次离家就受到了很大的挫折,他遇到了狼群。
在最后被逼到了山崖边, 已经受伤的他,根本没有力气再和这些畜生斗争。
让他唯一可以选择的路只有一条,那就是死。
只是,这又有两种选择,一种死在狼堆里,被作为食物。另一种则是跳下身后的悬崖,即使死相也不会好看到哪里去。
寒水还是选择了后者,作为上位者的骄傲让他没办法接受前一种的死法,即使后一种也没见得有多高贵,说白了死,无论如何都是很孬。
寒水跳了下去,摔成了重伤,身上的骨头断了个差不多,可是却并没有死掉。
救他的人是那一世的尉迟辰,他是一位商人,善于算计人心,无利不早起的商人。却也没想到,他居然还是名很厉害的大夫,他捡到了重伤的寒水,出乎人意料的救了他。
这样的行为让整个商队的下人都难以理解,主子居然会救一个无利可图的半死之人。甚至连尉迟辰都不知道,自己当时为何会救这个少年,只是人既然已经决定要救了,也就不会刻意耽搁。
寒水醒来的时候,尉迟辰真在帮他喂药,拿着很小的勺子,一点点的,从他的唇上浸湿,漏到了紧咬的牙关中,醒来之后感官苏醒,满足的苦涩腥味让他难受的想要吐。
却看到那人笑吟吟的眼睛,他说:“哟,小家伙性子不错,居然这么快就醒来了,既然醒了就张开嘴,赶快把药喝下去。”说完,一点都不知道对病人温柔的,把他稍微扶起来,就把整碗药灌下了肚子。
寒水被逼强迫咽下了一碗让他一直很恶心的药水,眼泪都被逼了出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受伤了让人脆弱,居然就这么落了出来。
他说,“我永远都记得他那时的模样,他那样的人,居然被我的眼泪吓到了,手忙脚乱的笑死了人。”
最主要的人,人人都对他敬畏着,从未有人叫过他小家伙。
明明是第一次见的,却是那样的亲昵的称呼着。
寒水说,他是在满马车浓烈的药味中,泪眼婆娑中认识了他。
那一年,他才十六岁。
十六岁的少年,年少气盛,何曾想过有朝一日自己居然会喜欢这个同为男人的商人,他甚至比他大了整整十岁。
那时,他只是觉得,虽然很难受,可是有他陪着好像也不错,即便他在算计别人的时候,他也觉得这样的日子很充实,至少比总是带着层层伪装的王府中要好很多。
伤筋动骨一百天,更何况他是被活生生的摔断。
被那人带回府中之后,他整整养伤就养了有一年半,一年半之后才开始可以坐起来,扶着东西慢慢的走路。
在这段日子里,他一直陪着他,不论多忙都会过来帮他换药,逗他说说话。
他总是喜欢给他讲故事,讲他这些年走南闯北的见到或者听说到的一些奇闻异事,而他也很喜欢听,更多的是渴望。男孩子骨子里对于这个世界想要探求的渴望。
已经十七岁的寒水已经知道了什么是情爱,更让他惊恐的是,当天第一次做那样的梦时,梦中的人不是女子,居然是个男子,甚至,还是那个男人。
这样的事情让小小年纪,从未接触过情爱的他很惶恐,揣揣不可终日。
那段日子,他害怕看到他,总是想要躲着他,却有渴望看到他,陪着他,哪怕什么都不说就好。
这样的情况终于还是没有瞒过他的眼睛,那一天是他十八岁的生日,他特意抽出了一天的时间陪他过生日。
没有其他乱七八糟,毫无心意的祝福,只有他们两个人。
他亲自下厨帮他煮的寿面,甚至还做了一桌子的菜,他坐在厨房门口看着他做,好几次甚至切到了手。
那顿饭做的并不美味,却是他这么多年吃过最好吃的。
也是在哪一天,他终于鼓足勇气向他坦白。
他说:“我喜欢你,你会不会觉得我很恶心,会不会觉得我有病?”寒水是在问他,其实也是在问自己。
是的,那时候的他,以为自己喜欢同性是有病的,这样的事情他从未接触过。
即使,他生活在那个龌龊的上流社会,只是因为他的性子的高傲,从未注意过这些事情,第一次遇到了,总归吓到了自己。
寒水说:“那一天,他说他也喜欢我。”
他简直高兴疯了,这世间在没有什么比自己喜欢的人,同时也喜欢自己还让人高兴的事情了。
寒水也是如此。
也是在那一天,他抱了他。
季琏一直以为,寒水应该是接受者,没想到,他居然说,那个人才是。
忘川上的雾气终日缭绕着,季琏明明和寒水坐着很近,却在这一刻的雾气中看不清楚寒水的脸,好像在哭,又好像在笑。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记住这个人,这么久吗?”寒水轻声问着。
这么久,久到他早已经转世轮回,他还没有办法放下。
季琏伸出自己的右手,手心掌纹从中而断,这是传说中的断掌,最不吉祥的掌纹。可是,他这并不是天生断掌,而是被人从掌心割下,才会留下这样的断掌。
在寒水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雾气中传来他淡淡的声音,和雾色一样的飘渺。“因为,够温柔。”
寒水微微一怔,而后点点头。
“是啊,他很温柔,不是够温柔,而是从未有人能比他温柔。”
明知道他是第一次,明知道他什么都不懂,只是不舍得他痛,他甘愿雌伏在他的身下,这样的人他怎么能不爱,怎么可以忘记。
他忘不掉他说起舍不得这三个字时的表情,眉眼温柔的甚至可以滴出水来。
寒水忘记他那时有没有哭,他只知道,这八百年来,每每想起,心中都是一片酸涩带着微甜的感觉。
在那一世,除了他,再也没有谁那有的疼过他。
一直被人称为黑心奸商的他,从未对他算计过一分,甚至他那两年的生活所有需要都是他的开销,可是,那时养尊处优早已经习惯被人伺候的他并不懂。
一切,在他看来都是那样的理所当然。
直到,十八岁的那一夜,他才明白,这个人不一样。
和所有的人都不一样,即使他容貌不是倾国倾城,甚至在算计起别人的时候还有点黑心的小奸诈,可是,在他的心中他却是最好的。
再也没有人比他更重要。
“也许,今天的一切都是报应,报应我那时的不珍惜。”寒水静静的讲述着他们的总总。
那时候他的母亲带着他的妻子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打碎了寒水的幸福和少年心高气傲的自尊,在面对突如其来的背叛时,任何的解释都早没有办法入他的耳朵,他只知道这个人骗了他。
从未想过,既然他有妻子,那么他的母亲也来过好多次,为何只有这一次才会带来。
他第一次推开了他,他不想再见到他。
那种被欺骗的感觉,就像跗骨的蛆虫,让他恶心欲吐。
不久之后,年少的他终究还是被父亲找到,带了回去。
走的时候他甚至还在和他闹别扭,连道别都没有过。
直到,很久之后,他才无意中直到,之前的总总都是父亲做的手脚,因为他发现了他对他的感情,作为高高在上的王爷,他自然不会让自己的儿子和一个商人在一起,而且那个商人还是个老男人。
所以,他利用了同样爱子心切女人,用人性的弱点,分开了他们。
寒水说:“那时的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我们那么相爱,却可以如此轻易的被分开,直到看到了主子和王,我才知道。所有的一切都怨不得别人,怪只怪我们爱的够深,却没有给彼此太多的信任。”
没有信任做支撑的爱情,如风中的浮萍,经受不起一点的风霜,只是那时的他并不知道。
也再没有时间让他去懂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