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慧心

秋万雄问沈慧心:“忘情大师是死于何种武功?”

沈慧心抿了下薄如细叶的唇,凝重道:“据查验尸体,忘情大师的内脏被一种霸道的内力所震碎,遗留在他体内的内力余息的迹象来看,应当是灵犀赋。”

顾无忧道:“既然灵犀赋是天机宫的独门武功,沈姑娘怎么知道灵犀赋伤人之后的症状?”

沈慧心听了这番质疑的话也不恼:“《济生集》有记载,幽明三叠是灵犀赋最后一层心法,为它所杀之人,死后五个时辰之内体内会余留灵犀赋的内息,一层盖过一层,三波散尽,若无伤人之人的心法救治,人逝魂飞,大罗金仙也救不了。”

顾无忧喃喃道:“原来你是姜断情的徒弟,难怪会懂得,的确,天下医书可能也只有《济生集》会对灵犀赋稍有提及。”

沈慧心微微一笑:“不,姜断情不是我师父,是我大师兄。”

顾无忧更吃惊:“原来是你是雪鸿谷的门下,雪鸿仙子是你师父?”

沈慧心道:“正是。”

雪鸿仙子乃是七十年前就成名的神仙人物,天下医术第一人,孤芳自赏,朴素贞静,已有四十年不见踪迹,据说是已经羽化登仙了,她的门下收徒极严,俱是天分气质绝佳,品性高洁,清风明月一般的人物,这一门派的人仁心善术,救死扶伤,为江湖中人所尊敬。

这下,再无人怀疑沈慧心所说的每一个字了。

秋万雄沉声道:“叶厄也并不是你的真名吧,你隐去真名,行踪诡秘,到底天机宫打的什么主意,你又为何要杀害忘情大师?如果今天不把此事交代清楚,恐怕阁下很难下得了小寒山!”

这时众人跟着起哄,要拿下顾无忧,只是当日看着她武功实在骇人,没有人敢动手罢了。

顾无忧脸色仍不变:“就算我会灵犀赋,是天机宫的人,也不代表我杀了人。”

秋万雄道:“请问阁下,昨夜二更时分在何处?”

二更左右,她刚和奚流红分手,接着,回房见到化名为成风的卢皓南。

可是,她既不能把无辜的奚流红牵扯进这个漩涡来,更不能泄露卢皓南的身份行踪。

顾无忧沉吟了一下,道:“在房中。”

秋万雄道:“可有人证?”

顾无忧道:“没有。”

秋万雄道:“灵犀赋还有天机宫之外的人会吗?”

卢皓南就会,但她也不能够说出来,只好说:“据我所知,应该是没有了。”

秋万雄道:“如今还有别的天机宫的弟子在江湖上行走?”

顾无忧叹了口气:“好像也只有我,并无其他弟子。”

秋万雄冷冷道:“要问的我已问完了,各位掌门,还有什么要问的?”

明镜道长虽是修真之人,脾气却最是暴躁:“罪证俱在,还有什么好问的,先将他拿下再说!”

其他六位掌门也无反对的意思,秋万雄俯视着台下的顾无忧道:“你是自己乖乖俯首就擒,还是要我们动手。”

顾无忧苦笑了下:“还有没有别的选择?”

少林方丈静梵大师宣了声佛号道:“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忘情师弟有什么地方得罪了施主,还请施主跟我们回去,说个清楚。”

顾无忧想了想,刚要举步随他们走,忽然听到一个声音说道:“昨夜二更,我和叶兄在房中探讨武功,我可以为他作证!”

顾无忧听到此声,吓了一跳,蓦地回头,却惊讶地看到成风,不,是卢皓南。

他不知何时恢复了本来的面目,换上了晋朝服饰,他立在人群之间,神清质朗,隽逸脱俗,他在清晨的寒风中微微一笑,分开人群,向着她走来。

秋万雄眼中似乎闪过惊诧,道:“你又是何人,凭什么为他作证?我们为何要相信你的话?”

卢皓南敛去笑意,站在顾无忧身边,道:“在下就是前日和叶兄比武的成风,本是江湖上一无名之辈,来武林大会凑个热闹,我本意不在于争夺盟主之位,也无意得到灵药,只是一时性起就扮作了燕桓人,上台挑战,见识各位高手的武功罢了。”

卢皓南虽然曾经做过右相,但他位高权重,长期蛰伏在京城,见过他的人大多是官场上的人,官场和江湖向来井河不犯,而年少时见过他的人也不多,就算见过他,也不能将当时孤僻的小孩子和如今气度非凡的人联系起来,所以小寒山上的群豪的确没有人认得他,他这样一讲,虽然有些不伦不类,但也说的过去。

不过,对于卢皓南来说,这样做,已是相当的危险了,千金之子不坐危堂,这个道理他应该懂,一国之主怎么可以轻易在他国地盘上暴露行踪?

顾无忧心里又急又气,又带点欣慰,还夹杂着一些她自己也未曾发现的丝丝情愫。

八大掌门低头接耳的交换了一下意见,仍是要带走顾无忧,卢皓南的证明没有多大作用,他自己扮作燕桓人,也是遮遮掩掩,来意不明,他本身就不可信,说不定是顾无忧的同谋。

沈慧心忽然道:“我相信他的话!”

这一下,八大掌门除了秋万雄都愣住了,不明白沈慧心想干什么。

其实,连沈慧心自己也不知道,她怎么会突然为他说话。

她只知道,方才清晨微光下徐徐向台前走来的含笑的隽逸男子,给她平淡生命中照进了一道阳光,她仿佛听见自己体内有生命东西“嗤”的裂了个逢,一点点异样的情怀慢慢流淌,弥漫她整个心扉,让她不由自主的为他出声辩护。

雪鸿谷的门下说出来的话自然有一定分量,沈慧心忽略了顾无忧和卢皓南向她投来的微微讶异的目光,心里沁出一点小小的欣喜,她保持着平静温婉的语调道:“如果是同谋,那么这位成公子就不会现身为他作证,一旦得手,应该早早抽身,何必陪人送死。”

南海剑派掌门方拂絮道:“不管怎么样,凶手一日不找出来,这位叶公子一日不可以离开,眼下也只有他的嫌疑是最大的。”

秋万雄不做声,亦不反对,袖手冷眼观看众人的反应。

卢皓南低声问顾无忧:“我带来的人已经布置好了,你是留下还是突围出去?”

顾无忧不动声色的扫视了一圈,轻声道:“怕没那么简单,我且随他们走,暂时不会有事的,你别搅进来。”

不待卢皓南答应,她就对秋万雄等人道:“好,我随你们去。”

卢皓南见拦她不住,只得让她去,想了想,正如顾无忧所言,自己的身份和处境的确不容曝露过多,她这么做也许有她的道理,他忽然转身下了莲花峰。

他拂袖离去的时候,并没有发觉身后一双眼睛一直追随着他的身影,直至他的影子消失在峰峦之间。

长江连环十二坞总瓢把子佟问天向来做事滴水不漏,是个极为仔细之人,只听他道:“阁下武功高强,若突然发难我们谁也防避不开,不如……”

顾无忧道:“你待如何?”

佟问天微笑道:“要么你自己禁制住运气大穴,要么我们制住你几个穴位,防止横生枝节,另有意外发生。”

他这么一说,其余人也点头称是。

顾无忧冷声道:“很抱歉,我不打算这样做,如果诸位信不过在下,不如放手一搏,叶某宁愿战死,也绝不会束手就擒,任人宰割!”

顿时,八大掌门以及各派武林人士脸色都变了,有人已亮出了兵器,仗着人多撑胆子吆喝:“姓叶的,有种你就亮兵刃!”

顾无忧秀眉一扬,垂下了袍袖,里面的白纱在灵犀赋的先天罡气催动下不停流转,鼓得袍子微微涨开,周围一丈之内的树叶纷纷往外飘落。

秋万雄打了个手势,云翼和明镜、佟问天、唐影以及试剑堂堂主欧若水迅速以顾无忧为中心呈圆形散开将她包围,但为她罡气所逼,暂时不能欺近她身前一丈之内。

云翼精通刀法,明镜的道家真气修为不可小觑,试剑堂本来就已剑器闻名,唐影是暗器大家,佟问天不仅一双铁掌横扫无敌,长年在水上的人下盘功夫更是不弱,这样无论顾无忧精通什么武功,都很难逃的脱这五人的围攻,天下间能破这五人之围攻的人,不会超过十个。

顾无忧笑了笑:“看来秋堂主是铁了心要留下叶某,你为什么不自己动手呢?”

明镜早已按捺不住,大喝一声,手中拂尘一招“降龙伏虎”已攻了过来,拂尘在他道家真气的灌注下化作千万条笔直的钢丝,从空中向顾无忧当头罩下。

明镜一动,其余四人跟着动。

佟问天精明无比,绝不肯贸然打头阵,但也绝不会落后于后生小辈,他用的是的独门绝技“跃鱼腿”,一招“碧波无痕”看似轻巧实则蕴含十分力道地扫向顾无忧双腿。跃鱼腿取飞鱼跃水之意,施展开来犹如碧波漫步,蜻蜓轻点,第一腿既出,第二腿、第三腿如影随形,且愈来愈快,连绵不绝,明明是踢向膝盖,中招的确是腰眼,步法变幻莫测,令对手捉摸不定。

欧若水反应也不慢,随身佩剑“若泓”又快又准地刺向顾无忧的膻中穴,膻中穴被击中后内气漫散,神志不清,无力反击,而欧若水以剑认穴的本事也是公认的精准无比。

云翼的错情刀绽出一团团刀光,以不可逆转不可阻挡的气势卷向顾无忧。

唐影站在一边,虽然没有加入战团,但他目光炯炯地盯着战圈,双手各扣住几枚青莲子,随时可以发射,看样子竟是准备替四人掠阵。

这时,顾无忧也动了,她脚踏回风流雪步法,只微微一侧身闪过佟问天的连环腿法,随之右手一扬,袖中的白纱便带着长长的啸音“倏”地爆出来,带着灵犀赋十成功力缠上“若泓”和“错情”,如同银龙奔海,光耀千里。云欧二人兵器被缠,攻势缓了一缓,顾无忧已利用步法的飘忽避过明镜的拂尘,左掌反攻了出去。

这几步,早不得晚不得,若是心里稍微迟疑或者急躁都不能如巧妙地避开四大高手联手一击,若早了,失去先机,若晚了,则被动挨打,稍沉不住气则是性命攸关了。

顾无忧如今手中用的白纱是当年谢风华的随身之物“ 染尘”,名为染尘却洁白如云,质地特殊,长短如意,不避利器,与“若泓”和“错情”并列当今名器谱前十位,三样武器也如人一样,碰上了匹敌的对手,惺惺相惜,遇强则鸣,顿时半空中纱之啸音、剑之清响、刀之龙吟不绝于耳,再加上被高手注入强大的内力,周围五丈范围之内树木狂乱地摇摆,飞沙走石,遮天蔽日,蓝泪湖的水也被这几股交织的内力激荡起来,波澜不断,涛声隐隐。

有的碎石打在观战之人身上脸上,一时叫痛之声不绝,一部分人不得不趺坐在地上运功抵抗来自战圈的涟漪一般的内力震荡,而一些小门小派一看这等声势已经悄悄地下了莲花峰。

第一波虽然堪堪避过,但这四人成名已久,也绝非浪得虚名之辈,一看第一攻被顾无忧使巧躲过,马上变招,各自施展绝学,移光换影,互为补缺,连绵生息,一招快似一招,一招狠似一招,竟是下决心非将她擒下不可。顾无忧虽然学出大家,武功精妙,但毕竟是以一对四,她又只防不攻,无意伤人,时间一久便渐觉吃力,运转不如先前灵活。

这几人无不是善于察言观色的老江湖,知道顾无忧高在内力和招数,但吃亏在临敌经验不足,有点左支右绌了,互相使了个眼色,加紧用了全力向她攻去。

顾无忧在强大的压力之下,觉得渐渐透不过气,不觉渐战渐退,已退到了蓝泪湖附近,四人大喜,前有追兵,后面崖下是湖水,这下顾无忧是插翅难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