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文姬

顾如兰微怔, 不禁轻蔑笑道:“你是不是急糊涂了,胡言乱语!”

云翼则猛然抬头看她,他知道她绝不是随便说谎的人, 况且, 这种事……怎么可以拿来骗人?

他看看顾如兰, 又不可置信地看向顾无忧, 眼中开始有了恐惧。

顾无忧察觉到他的目光, 浑身不自在,强自镇定道:“明雅被你连累已自戕,云大哥被秋万雄收养时身上有一块玉佩, 上刻着辛酉年四月初八……”说到玉佩,顾如兰脸色一变。

众人看着两人, 以前倒也不觉得, 如今听她一说, 齐齐将目光投向顾如兰和云翼,倒发现他二人果真长得十分相像, 细长眸子,薄唇,一般的身型,只是顾如兰风采绝妙,云翼气势英凛, 故谁也不会联想到二人竟然是父子。

“玉佩给我。”顾如兰似乎明白了什么, 迈前一步, 像云翼伸出手。

“不要说了!”云翼大吼一声, 对顾如兰的手避之不及, 仿佛那是凶猛蛇蝎,他神色狼狈, 地晃悠悠站起来,眼中是惊涛骇浪。他摇着头:“不可能,不是的……绝对不可能!”

他掉转头向林中狂奔而去,冲出一段距离后忽然脚下一绊,重重摔倒在地。他不顾身上的伤,弹起来又继续向前飞奔,一眨眼功夫便不见了人影。

以云翼如今的修为,如不是心气大乱,神思激阻,怎么会在施展轻功的时候摔倒?

顾无忧踟蹰当场,这对云翼而言,到底自己做的是对,还是错。

顾如兰嘿然良久,向身后人下令:“长风、北斗,带云翼回来,我要毫发无伤。”

长风和北斗道了声“是”,齐转身向云翼消失的方向追去。

顾如兰道:“其余人等退下。”

只剩三人,顾无忧扶起沈惜花方要走,却听得顾如兰忽然问道:“明雅葬在哪里?”

顾无忧头也不回,“顾教主难道不知嫏嬛弟子俱是海葬?”

偌大的碧翠湖,一望无际,林子里传来叶子落地的声音,天地之间,霜浓雾重,萧瑟之意越发入骨,顾如兰感到一阵说不清的萧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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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阔的山顶,宁静的池塘,幽居的独楼,白云缭绕在山腰,扯絮般的浓雾中远远看到那个披着白袍的闲散身影立在栏杆旁。正是“留得残荷听雨声”的时节,不知他用了什么法子,池塘中的荷叶却碧翠如旧,那些荷花也依然明艳芬芳,丝毫没有凋谢的景象。

将沈惜花送回相府后,顾无忧就匆匆来到了谢逸之的邈仙阁。

走过长长的板桥,清浅的风滑过湖面送来阵阵荷香。她想起昨夜和谢逸之在一起的时候似乎闻到清新的涩香,以为是谢逸之身上的熏香,现在才明白,是从里的荷香。昨夜发生的一切究竟是春梦无痕还是真真切切发生过?应该是一件充盈着幸福的事情,不知为何却有惶惶的不安,或许是幸福来得太容易,太过珍惜,怕骤然又失去了。

“师父——”

她轻轻走过去,从背后环住他的腰,将脸贴上去,靠在他背上,闭上眼,沉湎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荷香。

“云翼呢?”谢逸之试图拉开她的手,无效,只好放弃。

“幸好去得及时”,她闷闷的道,“云翼好像接受不了,黑白两道势不两立,他是白道之首,顾如兰却是魔教之主,他的处境会很尴尬。”

谢逸之道:“他会慢慢接受的,世上没有‘不可接受’的事情,秋刀堂首徒,现任的武林盟主,不是谁都可以担当得起的,不用为他太担心。”

“不是说过不要再叫我师父了吗?”谢逸之转移话题,扯下她的手,毕竟是在宫里,难免招人非议,随性不羁当然没有错,也不可过分藐视世俗礼节。顾无忧偏着头,认真想了想,道:“可我习惯叫你师父了,忽然要改,会觉得叫的是另外一个人。”

谢逸之突然问道,“昨天晚宴怎么突然退席,还被人下了迷香?”

“啊?”顾无忧没料到他忽然问这个,涨红了脸,将孙皇后私下召见的事说了一遍。

谢逸之笑意转冷,瞳孔幽深,“哦,是她?”

顾无忧恐他为此事纠结,岔开话题:“师父,我们什么时候可以离开这里?”

“想离开,可没那么容易!”。

没有风,碧叶微摆,一个淡蓝的身影由远及近,渡塘而来,翩然落在二人面前。

谢逸之不动声色,侧身,广袖轻拂,将顾无忧拦在身后。

这个举动当然逃不过顾如兰的眼睛,不过他今天委实没有心情去毒舌,只瞧着谢逸之半是微笑半是阴郁道:“很好,四十六艘海船跟踪你的船,一无所获。一个多月的时间,你的船带着黑水教的船在海上兜了一个多月的圈子,这么厉害的航海术,加上船上无数奇珍异宝和武功秘笈,嫏嬛岛要控制海上诸国还真不是难事,我仿佛觉得这些年是放虎归山了。”

谢逸之淡淡道:“多谢你的一念之仁,绸缪了二十多年,当然不是白费时间。”

顾如兰凝视他,缓缓道:“虽然你富可敌国,但我若有心逐鹿天下,并不一定只将赌注压在嫏嬛岛上。”

谢逸之道:“楚郢王虽无道,还不至于蠢到挑起战火,你若窃了楚郢,那才真是生灵涂炭了。”

顾如兰嗤笑,“所以你终于答应和我一战?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没有我也会有其他人来搅乱这个世道,只不过我恰巧拥有实现它的能力和野心。”

谢逸之道,“我已了无牵挂,随时可以与你一战。”

顾如兰锐利的目光飘向他身后,“了无牵挂?……你大概忘了,大祭司一脉的武功是灵犀赋的克星,你以为我真不敢杀你?!”

谢逸之觉得手心里柔荑一颤,手指不觉缩紧,面上带出雪般傲然笑意,“多说无益。”

“一月之后,黑水之城。”

“好,谢顾两家的恩怨,该结束了。”

顾如兰走后,顾无忧问他:“师父,你有把握赢他吗?”

谢逸之缓缓松开她的手,背过身去漫步走下台阶。台阶连着一道青石凿成的小径,五六寸宽,蜿蜒延入池里,埋没在碧叶深处,人立在上面,仿若立在花上,凌波微步。

于是,秋光里他就那样走到了小径尽头,俯下身去在脚边撷下一杆碧茎莲花执于手中仔细端详。

风无拘无束地吹来,吹起了他披散的如墨泉发,丝丝绺绺落于两肩,衬着白袍似雪,冉冉风华。这一场开到盛极的荷花,还有碧玉连城的盈盈倾叶,都成了他的衬托。

此情此人,都不像是真的,连城易脆,这么绝美的一幅谪仙图,顾无忧心里却升起一丝隐隐不安。

在她认为他将放弃这个话题的时候,前面传来他冷清的声音:“无忧,带我去见你的母亲吧。”

相府,楚皓雪的贴身侍女青青微笑着拦下了顾无忧,告诉她夫人只见谢宫主一个人。

顾无忧有些诧异地看向青青,不知道母亲葫芦里卖什么药,谢逸之仿佛早料到了,轻握了握她的手示意她放心,“去房里等我。”

她感到不安,道:“你们究竟有什么事非得避开我讲?”

谢逸之推门的手顿了顿,神色自若道:“提亲……你确定真要听?”

结果,顾无忧跑得比兔子还快。

自他进来,楚皓雪就一直注视着他。

“你很像你的母亲。”

谢逸之垂睫,道:“文姬掌管嫏嬛典藏,可是有一门禁忌的武功是口耳相传,并无记载的。”

楚皓雪道:“天魔大法?这门武功一旦施展了就具有神魔赐予的毁灭力量”,她的神色中有一丝畏惧,仿佛只是提到这个名字都会被诅咒,“修练者绝少善终。”

谢逸之道:“我知道。”

楚皓雪道:“这一战不可避免?”

谢逸之道:“不可。”

楚皓雪道:“你一定要练天魔大法?”

谢逸之道:“没有选择。”

楚皓雪道:“无忧呢,你有没有替她着想过?”

谢逸之转过头去,不让人看见他的神情:“她是个好姑娘,会很好的照顾自己。”

楚皓雪道:“但你应该清楚天魔大法是同归于尽的法子。”

谢逸之道:“当年先祖为了克制大祭司的武功才创出了天魔大法,一个月,我没有选择。”

楚皓雪微微阖上眼,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