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剿袭

匠户的事,傅云英让工部侍郎和苏桐在前面顶着。

工部侍郎干劲十足,一来他知道改革利国利民,二来朱和昶出面勉励他,他敢不卖力么!

苏桐就更无所畏惧了,他年轻,心中有抱负,有热血,虽然性子磨砺得柔和了,但熊熊燃烧的野心却是没法浇灭的。

富贵险中求,办好这件差事,升迁指日可待,他不怕老臣们的刁难。

改革匠籍制度的事一时胶着下来。

中秋过后,刑部和大理寺负责官员叙复、昭雪事宜。

沈党当年上下勾连,造成不少冤假错案,如今沈党倒台,自然要为那些被冤枉的人沉冤昭雪。

傅云英和傅云章奉命主持复核案件的事,大理寺和刑部其他官员从旁协助。

她和傅云章行事低调,闭门谢客,白天在衙署仔细审查比对卷宗,下衙回到家里继续讨论可疑之处,从早到晚,忙得脚不沾地。

短短十几天,为数十名被打压的官员昭雪。

其中大部分官员已经含冤而死,还得想办法找寻他们的后人。

那些入狱的官员自然是当场释放,先加以安抚,再归还住宅,赐给金银。

至于官职,还得等一等,最近朝中人事调动太频繁,职位都被人占了。

狱卒将那些蓬头垢面的官员带到堂上时,他们能闻到刺鼻的馊味。

两人面不改色,和获罪官员确认供词。

大部分官员还保持着风度,为自己申辩,言语清晰,条理清楚。

惊堂木一拍,傅云英示意堂下官员无罪释放。

官员们目瞪口呆,惊喜来得太快,半天反应不过来。

然后喜极而泣。

也有官员疯疯傻傻,拒绝和傅云英对供词,问什么都不答。

脾气急的,指着她的鼻子破口大骂。

这些官员曾托亲友帮忙为自己洗刷冤屈,然而那时候沈党把持朝政,他们得罪沈党,一审再审,结果都是一样的。

现在傅云英和傅云章再次提审他们,他们不抱什么希望,还不如痛痛快快骂几句。

对这样的人,傅云英一视同仁,随他们骂去。

同僚们笑他们兄弟俩都挺能唬人的,明明眉目如画,清秀俊逸,美名传遍京师,审起案来,哥哥绵里藏针,弟弟锋利敏锐,难不成都长了一双火眼金睛!

傅云英注意分寸,审案时尽量利索干脆,其他时候则温和谦逊。

尤其在诗社那些文豪们面前,她秉持谦虚谨慎的作风,即使莽服加身,也依然愿意为文豪们跑腿。

大家都为她抱不平,觉得那些流传在市井间、说她是玉面煞神的传言都是不怀好意的人捏造的!

我们的云哥怎么可能是那种人呢!瞧他多善解人意!

说他不好的,都是嫉妒!

每次听年长的官员夸傅云的时候,年轻官员,如赵弼、周天禄等人,眼皮直跳。

傅云不声不响,呈送一份名单,第二天皇上下令锦衣卫按着名单抓人,从京师到地方,抓的抓,杀的杀,贪赃枉法者,一个都跑不了。

每一个都证据确凿。

这样的心性手段,也只有那些老家伙会觉得傅云爽朗憨直!

别人怎么看傅云英,她不是很在乎。

她倒是觉得自己得重新认识傅云章。

二哥在她眼里一直是个温柔宽和的人,直到这段时日她和傅云章一起共事,亲眼看见他三言两语套出犯人的实话,而那些犯人还不自知。

他太擅长给犯人挖坑了。

她觉得和傅云章比起来,自己太老实太正直,还缺点手段。

陆主簿、石正等人知道她的想法后,张大嘴巴:大人,您使诈骗供词的时候,好像没老实到哪儿去啊?

不仅如此,您还派随从潜伏跟踪,甚至躲到人家隔壁偷听,连夫妻夜话都一五一十记下来,用各种手段追查线索……

这,也算不上老实吧?

傅云英很谦虚,她觉得自己还算不上狡诈,还得继续学习。

这天,刚刚递交昭雪名单,顺着抄手游廊往外走,她找傅云章讨教。

“二哥,莫非你能看懂人心?”

傅云章失笑,拍她的发顶,“又胡说了,我哪会辨识人心。不过是试探加猜测罢了,一般人跳不出七情六欲,稍加观察就能看出他是不是在撒谎。”

两人说着话,慢慢步下台阶,注意到庭院另一头一道清冷的视线。

崔南轩凝望着他们,身后随从簇拥。

崔南轩对朱和昶有用,他入阁在傅云英意料之中,这是他们商议过后的结果,霍明锦也知道这事,虽然他当时没有明确表态。

兄妹二人不动声色,直接走过去了。

傅云章转头看着傅云英,她神色淡漠。

他有种直觉,英姐认识崔南轩,并且认识很久,早在他之前。

出了宫门,来接他们的马车远远驶过来。

傅云英抬头看向傅云章,张道长住在傅家,他最近气色好了不少。

二哥喜欢给冤屈的人昭雪。

一行人从他们身边走过,步履匆匆,神色焦急。

其中有他们熟悉的身影。

对方看到他们,停下脚步,和他们寒暄,然后愁眉叹气,“今年浙江、南直隶、江西、湖广乡试出了点事。”

两人惊愕,若是一省乡试出现状况倒没什么,汪玫当年考科举,贡院曾被大水给淹了,还有贡院起火的。

但是四省同时出事,那事情肯定不小!

徇私舞弊,牵扯出一大批人,很容易造成朝堂动荡。

两人还想细问,说话的人急着走,丢下一句:“过后再和你们详谈。”

匆匆走了。

因为刚刚他提到湖广,傅云章和傅云英有点担心傅云启和其他认识的人。

回到家中,立刻派人出去打听。

不一会儿下人回来禀报,今年乡试天公作美,各地都是晴朗凉爽的好天气,浙江今年没发大水,南直隶那边也没起火,整个乡试过程并未出什么乱子。

问题出在最后公布考卷上。

按规矩,乡试过后官府刊印该科优秀文章和考官拟作的程文,坊间士子争相传阅。结果有人发现浙江考生中,有一人的几篇制艺文章,从破题、承题、起讲到最后的小结,和书坊售卖的时文一字不差,这位考生考试中所作的文章,全部都是剿袭之作!

考官并未发现该考生投机取巧,取中他为第三名。

浙江考生一片哗然。

接着南直隶、江西、湖广也相继出现剿袭文章被房考官赏识,考生靠死记硬背而高中的事。

因为科举考试的范围、书目都是固定的,而且随着常见的题目屡次重复考,剩下能拟的题目数量有限,考官能出的考题越来越少,市面上出现许多猜题、拟题的时文,供考生们作参考。

傅云英编纂的《制艺手册》就是类似于这样的辅导参考书,但她主要是根据不同学生的文章分析制艺的技巧。

大多数时文就是纯粹的猜题,拟题,然后写好模范文章。学生们买到时文后,不管其中的写法或者破题意义,逐字逐句死记硬背下来,到了考场上,运气好的,碰到原题,便直接剿袭所背文章。

这种现象屡禁不止,以前也曾有过,但还从来没有过几省同时出现剿袭文章被房考官赏识的事。

而且还发生几个考生考卷雷同的现象——不用问,他们买了同一本时文册子。

剿袭范文不同于科场舞弊,并不算违法。

但是大范围内出现考生凭借剿袭文章名列桂榜,影响太坏,天下学子议论纷纷,如果处理不好,以后谁还肯老老实实读书写文章?

还不如去背时文。

傅云章告诉傅云英,当年曾有一位福建考生在乡试中靠剿袭文章考中举人,被人举报后,因为不算违法,他接着参加会试,最后名列进士金榜。

结果天下士子竞相效仿,时文册子卖得更好了。

虽然那位福建考生的名声彻底臭了,可功名利禄面前,大部分人不把脸面当回事。

第二天傅云英在文华殿甬道前等候传召的时候,听到王阁老、姚文达、汪玫几人在讨论乡试的事。

姚文达和汪玫是王阁老的盟友,范维屏资历上不如他们,崔南轩专注改革,不理会朝臣之间的党派之争,现在内阁看起来由王阁老控制。

实则不然。

王阁老自己也明白这一点,他本身也没有太重的权欲心,但求无过,凡事能和稀泥就和稀泥,所以朝堂目前一片风平浪静。

姚文达非常痛恨考生投机取巧,建议革除那几个考生的功名,还得彻查那些地方学政、考官,竟然一次性出现这么多剿袭之作,学政难辞其咎!

汪玫作为一个在科举考场上磋磨多年的人,比姚文达柔和,他认为这事不能闹大,不然会动摇民心。

王阁老听完他二人的意见,皱眉沉思。

傅云英站在甬道前,眼观鼻鼻观心,一言不发。

作为皇帝的老师,她无疑是最特殊的一个,平常能不开口就不开口,以免落一个浮躁之名。

其他大学士知道她曾救过朱和昶,在民间时也当过他的老师,虽然论资格不够为帝师,但朱和昶以“尊师重道”为名坚持要如此,他们自己身为帝师,自然不能反驳,只能默许。

王阁老往里走,余光扫到静静站在一边的傅云英,心里一动,问:“民间猜题、拟题之风大炽,学问衰落,心术败坏,你觉得该当如何?”

傅云英眼皮直跳,这种问题,她绝对不能当众回答。

要知道,朝中大臣,全都是科举考试选出来的,其中不乏靠出众的记忆力和背诵能力考中的,一不小心,就可能得罪一大批官员。

“老先生以为如何?”

她果断反问回去。

王阁老也是忽然起了玩心才故意吓她,见她警惕,笑了笑,抬脚走进长廊。

汪玫朝傅云英挤挤眼睛,“你倒是够谨慎的。”

傅云英道:“老先生宽容雅量,我才敢如此。”

王阁老不过是试试她,并不是真的要为难她,所以她不必回答。如果是其他官员,问出口的话肯定要一个确切的答案,她一直打太极也没用,他们转头就会在朱和昶面前说她愚钝不中用。

汪玫叹口气,轻声说:“先生也问我了,这确实是个难题。罚的话,该罚谁?真罚了,是不是还得重考?那些榜上有名的也得重考吗?所有考生的考卷是不是全都要重查?科举考试不是儿戏,轻不得重不得。”

姚文达在旁边冷哼一声,“这股歪风邪气早该好好整治整治了!”

傅云英和汪玫对望一眼,没说话。

哪有那么简单,处置几个考生事小,但科举考试实在太敏感了,稍有不慎,可能危及国朝统治的根基。

进了内殿,侍立的内官请几人入座。

除非大朝会、登基大典、祭天仪式等重大场合,一般百官觐见皇帝时无需下跪,他们几位又是老师,更不需要跪,而且还能坐着授课。

当然,座位在下首,绝对不能高过朱和昶。

朱和昶面南而坐,精神奕奕,认真听王阁老为他讲解史书。

王阁老兢兢业业,不管讲什么都能扯到治国上,中间休息的时候也不放松,朱和昶待人接物但凡有一点不妥,他就要劝他。

比如朱和昶平时私底下管傅云英叫云哥,当着老臣的面不敢,就叫她傅云。

王阁老当即变色,起身拱手道:“皇上怎能直呼傅云其名?”

皇帝称呼百官,只能称呼其官职,或者卿,向王阁老这样的,尊称老先生,通常不能直接叫全名。

一来,太过亲近,其他朝臣嫉妒。

二来,有些大臣认为,皇帝直呼全名是对朝臣的不尊重,尤其是位列九卿的高官,若是没有犯什么大错而被皇帝直呼全名,脾气直一点的,可能会赌气辞官。

先帝在位时,君臣关系紧张,大臣们被吓怕了,不讲究这个。

现在朱和昶年轻,待人宽和,于是大臣们的脾气又回来了。

朱和昶脾气好,但怎么说也是王府世子出身,散漫惯了,每天听王阁老等人在耳边劝谏这个劝谏那个,烦不胜烦。

等王阁老、汪玫等人授课结束陆续散去,他留下傅云英说话。

挪到偏殿,内官捧来香茗果点。

朱和昶歪在榻上,喝口茶,长舒一口气,“乡试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会试可不能再出岔子。”

会试考卷要是也出现一大片剿袭文章,那天下学生可能真的要罢课闹学、潮了。

先帝驾崩,乡试、会试的日期都往后推迟了。

这是朱和昶登基以来的第一次会试,他很看重。

他看傅云英一眼,心里有了个主意,笑着问:“云哥,京师闺秀中,可有你中意的小娘子?”

还以为他要说正事,没想到是做媒。

傅云英摇摇头,答:“皇上,微臣已经定亲了。”

朱和昶吃了一惊,“怎么没听你提起过?是谁家千金?”

霍家的……

傅云英垂目道:“小门小户罢了,他人不在京师。”

霍明锦辞去指挥使一职,总督军务,巡行边塞,前几天刚领兵去了山西。

临走的时候还煞有介事,过来问她要不要把密道封起来。

以退为进,故意的。

朱和昶是老楚王养大的,没什么门第观念,闻言点点头,本想细问,见她不欲多说,怕问多了她不高兴,便道:“你喜欢就好。我还当你不在意这些,给你挑了几个世家之女,既然你已经定亲,那就算了。”

转而说起他自己的后宫。

孔氏和选秀出来的几位闺秀如今就住在宫外,过几天选婚太监会带她们入宫,由朱和昶决定册封谁为皇后。

王阁老等人认为孔氏封后顺理成章,不过朱和昶并未成亲,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他自己选好了。

这就体现出和群臣保持融洽的好处来了,先帝和群臣不和,想废皇后,文武百官坚决反对,拼死也要维护皇后,把先帝气得呕血。

朱和昶不想立孔氏,群臣没一个跳出来反对的。

这也和孔氏家世不显,祖上几辈都是下级武官有关。

朱和昶支开小太监,拿了一枚橘子塞给傅云英,“归鹤道长去哪儿了?我成亲的时候,他能来观礼吗?”

老楚王获封归鹤道长,到了京师以后,先到处闲逛,然后带着随从入住鹤台山长生观。

现在长生观的主人是老楚王,张道长过几天也会搬过去,山上清幽,很适合修道。

朱和昶身为人子,希望成亲的时候老楚王在场,这是人之常情。

傅云英捏着橘子,安抚他道:“他会来的。”

老楚王那么爱热闹,儿子成亲,怎么可能不来。

她料得不错,这晚她下衙回家,管家来报,归鹤道长来访,和张道长相谈甚欢。

傅云章回书房整理卷宗,傅云英去见老楚王。

老楚王从张道长房里出来,穿一身簇新的道袍,歪坐在罗汉床上打瞌睡。

傅云英走进去,把手里的橘子丢进他怀里,“孝敬您的。”

老楚王惊坐而起,一脸嫌弃,“拿橘子打发我!”

傅云英淡笑道:“您儿子给的。”

老楚王张大嘴巴,忙把已经扔到地上的橘子捡起来,捧在手心里,赞道:“饱满圆润,红彤彤的,这是贡橘啊!”

傅云英自己给自己斟了杯茶,喝一口,慢慢道:“等皇上成亲那日,您和张爷爷一起进宫观礼。”

张道长并不知道老楚王的身份,又或者他知道,只是假装不知道。现在朱和昶已然顺利登基,老楚王到底死没死,已经不重要了。

“你怕我会捣乱?”老楚王剥开橘子,嗤笑,“放心,我知道分寸。”

又问:“皇后是谁?”

傅云英摇摇头,“皇上还没有定下来,等见过了才册封。”

老楚王眼珠一转,若有所思。

夜里吃过饭,傅云英让王大郎去请袁三。

袁三在自己房里读书,他是那种玩的时候玩得高高兴兴,认真读书时也能真的沉得下心用功的人,会试在即,每天闭门专心温书。

“老大,你找我?”

他走进房,笑着问。

傅云英把刚才翻出来的几套时文给他,“今年会试出的题目必定避熟就生,避易趋难,往年常考的题目今年不会再考。很可能考截搭题、偏题、口气题、枯窘题,你多留心书中生疏的章节,这套册子是历年的小题,题目偏于古怪,你先练练。”

剿袭之风没法遏制,考官们只能另辟蹊径,绞尽脑汁出新题、怪题。

怪到所有拿到考卷的考生们都一头雾水,怨声载道。

小题能防止剿袭,可惜硬是把几个不相干的句子凑到一起让考生抒发见解,实在太牵强了,所以朝廷并不鼓励官员出小题。

但今年乡试出了剿袭文章入选这样的丑事,会试考官没有选择,只能出小题。

这对袁三来说倒是件好事,他思路飘忽,面对怪题往往能有让人眼前一亮的见解。

“老大,我会好好练的。”

袁三认真道,抬头看着傅云英,犹豫了一会儿,忽然忸怩起来。

傅云英不由笑了,“你这是怎么了?”

袁三挠挠脑袋,道:“老大,这一次我一定能考中进士!等我授官,我就能给你当帮手。”

苏桐那小子以前明明和老大关系生疏,现在竟然成了老大的同僚!老大还挺器重他的,想想袁三心里就窝火。

论给老大当跟班,自己资历最老,绝不能让苏桐动摇自己的地位!

傅云英不知道袁三心里已经在排演将来怎么和苏桐一争高下,还以为他为会试紧张,细细端详他一阵,发现他似乎瘦了些,拿起青瓷高足果盘里的大白梨递给他,“也别太辛苦了,身子要紧。以你的才学,必定能考中。”

袁三握着大白梨,昂首挺胸,“我一点都不累!”

和老大当年废寝忘食比起来,他还差得远呐!

夜里,突然刮起北风,落了一场急雨,院子里的桂花都落尽了,地上厚厚一层淡金色。

傅云英早上起来,看了会儿书,正和傅云章坐在厅里吃早饭,下人来报,归鹤道长不见了。

她眼皮跳了几下。

好一个知道分寸。

“二哥,我得去找归鹤道长。”

她放下筷子,吩咐管家先派人手出去寻人,看来今天只能告假。

傅云章知道她不会无缘无故放下正事,没有多问。

她回房脱下官服,换了身窄袖袄,青莲色杭罗交领直身,出门去寻老楚王。

乔嘉紧跟着她。

下人很快来报,归鹤道长去了东坊。

傅云英皱眉,秀女们现在就住在东坊,老楚王这是提前相看媳妇去了?

她一面转道往东坊追过去,一面吩咐随从去李昌那儿报信,看能不能把老楚王给拦下来。

李昌管京师治安。

最后终于赶在老楚王惊动秀女时把人堵着了。

他是归鹤道长,兵士们对他很客气,没有为难他。

傅云英赶过去,谢过李昌,走到老楚王跟前。

老楚王嬉皮笑脸,“哟!你也来了!”

傅云英面无表情,领着人往回走,小声问:“您过来做什么?”

老楚王一甩拂尘,一派仙风道骨,跟在她身侧,压低声音说:“宝儿重感情,册封皇后得挑一个他喜欢的,知子莫若父,我过来瞧瞧那几个秀女,帮他选个好的。”

“那您也不能偷偷往里闯,和我说一声就是,我带您去见秀女。”

“我这不是闲着没事干,随便逛逛嘛。”

傅云英不说话了,走到外面巷口,乔嘉牵着马迎上前,她跨鞍上马。

看她似乎生气了,老楚王面上讪讪,在随从的簇拥下登上后面一辆马车。

他们一行人离开后,巷子里的老百姓交头接耳,“方才那俊俏小哥是谁家公子?怎么以前没见过?”

旁边的人笑答:“那是大理寺丞傅大人,湖广的丹映公子,年轻有为,还给皇上当老师呢!”

众人惊呼,原来是那位傅大人!

京中有传闻,傅家兄弟面如冠玉,风度翩翩,而且都还没成亲。当官的都给兄弟俩写诗写文,赞他们人品风流。

首辅大人喜爱兄弟俩,想招为东床快婿,尚书、侍郎们不干了,看上一个就算了,两个都得给他家当女婿,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百官暗暗较劲,媒婆都快把傅家门槛踩塌了。

大家只当是夸张,今天真见着人了,才知传闻不虚。

挺拔俊秀,英姿飒爽。

当真是好看呐!

送老楚王回家,傅云英换上官服,匆匆赶去大理寺。

自然还是迟到了。

出门前她已经遣人告假,陆主簿还以为她今天来不了,见她还是来了,诧异道:“真有急事,缺一天也没什么,何必这么辛苦。”

她笑了笑,还没开口,旁边响起一阵阴阳怪气的声音。

“傅大人今时不同往日,可要保重啊。”

说话的是一名评事。

傅云英不认得那个评事,不过她认识评事身边的人。

大理寺少卿齐仁。

他和赵弼官阶一样,分别为左右少卿,素来不和。

傅云英和赵弼走得近,自然就被齐仁视为眼中钉。以前她官位低,很少和齐仁打交道,现在慢慢崭露头角,挤掉齐仁之前看好的寺正,齐仁愈加仇视她。

评事是下属,平时不敢对傅云英不敬,今天出言暗讽,必定是仗着齐仁在场,而且她确实迟到了。

“劳你关心。”

傅云英看一眼评事,淡淡道,径自走开。

评事心里颤了一下,心惊肉跳。

齐仁望着傅云英走远的背影,眯了眯眼睛。

石正和其他几位评事、司直知道傅云英来了,过来听候吩咐。

她收拾好东西,叫石正跟着自己,出了大理寺。

叙复的审理堂设在刑部,她得去刑部。

门前人头攒动,一眼望去,黑压压一片脑袋。

看到她出来,人群激动起来,纷纷往前挤。

“傅大人出来了!”

“傅大人!”

男女老少,争先恐后往前挤。

傅云英皱眉,退后几步,侧头问石正:“这是?”

石正答道:“大人,他们是那些昭雪官员的家人和亲戚。”

他话音未落,那些等在门前的老百姓噗通噗通几声,朝她跪下了。

一个方脸汉子挤开其他人,跪在傅云英脚下,朗声道:“傅大人为家父伸冤,小子无以为报,愿跟随大人左右,受大人驱策!”

其他人忙跟着附和,又要给她当丫鬟的,给她当奴仆的。

大多数人没有卖身的想法,就是朝她磕头谢恩。

还有几个垂垂老矣的老者,儿子蒙冤而死,家破人亡,他们侥幸活了下来,终于盼来水落石出的一天,挑了几担土产,跋山涉水,千里迢迢赶到京师,求她收下。

傅云英自然不能收他们的礼,人不能收,财物也不能收。

她不收,那些人不愿离去,跪在地上,扯着她的官袍不放,“傅大人,您就收下吧!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其实不值什么钱。”

傅云英温和道:“不过是分内之事罢了。”

说着话,给旁边人使眼色,护卫们立即过来,客客气气驱散众人。

好一顿劝说后,众人才依依不舍离开,走之前,郑重朝她作揖。

怕聚集的人越来越多,傅云英没有多做停留,加快脚步走进刑部。

进去前,她驻足阶前,回望大理寺。

朱红大门,威严而肃穆。

一对镇宅的石狮子,庄严威武,仿佛能震慑世间一切魑魅魍魉。

曾几何时,她绝望无助,站在大雪中,盼望着有人为魏家出头,帮魏家求情……

那是没有用的。

唯有自己掌握权力,危急关头,方能从容不迫。

……

被傅云英抓回傅家,饶是老楚王脸皮厚如城墙,也觉得不自在,老实下来了。

次日,傅云英安排他去看秀女。

事情好办,她找了个借口,让张道长给各位秀女诊脉,老楚王当跟班。

老楚王屁颠屁颠跟着张道长出门。

下午回到家里,他两手一拍,喜滋滋道:“一个比一个标致,个个美如天仙,宝儿艳福不浅!”

至于秀女们性情品格如何,他摇摇头,“她们都斯斯文文的,细声细气说话,我看不出来。”

其实要说品性,在老楚王看来,眼前的傅云英就是最合适的人选。

宝儿挺喜欢她的。

而且不说脾性,单论相貌,她也生得漂亮清丽,容色绝对不输那几个秀女。

正因为如此,老楚王不会戳破她的身份,而且还会尽己所能帮她掩饰。

只要他活着一天,不会允许宝儿娶她。

她这么个性情,要是入宫,绝对能把宝儿管得服服帖帖的,说不定还会效仿唐朝的武氏,来一个改朝换代。

这不是最可怕的,老楚王看人眼光很准,傅云英给宝儿当朋友,当兄弟,当臣子,都行。

她很包容身边的人。

但当妻子?

宝儿要是哪天变心……傅云英可不会轻饶了他。

女人的嫉妒心,比朝堂斗争还可怕。

所以还是当君臣吧。

傅云英也知道他怕什么,两人心照不宣。

老楚王风流一生,觉得儿子随自己,也是个怜香惜玉而不长情的,他的皇后可以不聪明,但一定得贤惠安分。

他最后告诉傅云英,如果朱和昶没有特别喜欢的,还是立孔氏为后吧,毕竟名正言顺。

傅云英把这话转告给朱和昶。

朱和昶见过几位秀女后,思考了很久,命司礼监拟旨。

孔氏册封为皇后,另外四位秀女封妃。

“我都不讨厌,也没有特别喜欢的。不过总比当世子的时候好,连正妃都没法自己做主。”

册封典礼当天,朱和昶对傅云英道。

新君大婚,普天同庆。

宫宴上,傅云英被同僚拉着灌了几杯酒。

她这段时日一直忙里忙外,几乎没有松懈的时候,昨晚又被即将成婚忐忑不安的朱和昶拉着听他絮絮叨叨说了两个时辰的心里话,几杯酒下肚,酒意慢慢浮上来,有些头重脚轻。

处处张灯结彩,地上铺设毡席,设矮长桌,桌上山珍海味,应有尽有。

席上众人笑闹,觥筹交错。

庭间教坊司献艺,轻歌曼舞,鼓乐齐鸣。

吵得她头晕目眩。

她放下酒杯,和旁边的人说了一声,起身离席,找到隔壁桌的傅云章,扯扯他的衣袖。

“二哥,我头疼。”

傅云章一怔,站起身,回头看她。

傅云英双颊沁出一抹微红,眉尖微微蹙着,仰头望着他。

她许久没用这种语气和他说话,像小孩子。

他还没回过神,傅云英脚步踉跄了一下。

廊下挂了数百盏灯笼,灯火通明,恍如白昼。

暖黄的灯光笼在她脸上,一双清透眼瞳湿漉漉的,眸光潋滟。

朱唇雪肤,气韵清丽。

傅云章心里猛地一跳,立刻搂住她的肩膀,让她面朝自己,半抱半扶着,带她离开。

刚走出几步,旁边礼官步下台阶,迎上前,“大人,可有什么不妥?”

傅云章不动声色。

傅云英分明是吃醉了。

这很可疑。

她怕什么,就越要练什么。

怕弓箭,便将打球场改建成射箭厅。霍明锦在京师的时候,每天过来教她练箭,风雨无阻。

他路过射箭厅的时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

她练得很认真,霍明锦也教得认真,不像平时什么都听她的。

知道官场上免不了应酬,她在家时常常练酒量,不可能吃几杯酒就醉了。

今天新君大婚,若传出她酒后失德,可能会被御史抓到错处弹劾。

傅云章心思电转,道:“舍弟不胜酒力,我带他去偏殿休息。”

礼官为难道:“万岁爷刚才说宴后要见大理丞,嘱咐奴等留下他……您可千万别走远了。”

这就是说,现在走不了。

傅云章点头应下来,走到长廊里,看左右无人,直接抱起傅云英。

她似乎真的醉了,很乖巧,柔软的一团躺在他怀里。

傅云章脸色冷下来。

偏殿是宴息处,有太监、宫女在里面吃酒赌牌。

傅云章进去,微微喘气,把傅云英放下,安置在窗前长榻上。

不一会儿,乔嘉和李昌找了过来。

他们如今一个被朱和昶正式赋予官职,贴身保护傅云英,一个今天负责宫廷戍卫,霍明锦不在京师,他们生怕傅云英出什么状况,时时刻刻派人盯着,听说她离席,立马亲自过来看。

傅云章让傅云英靠坐在自己怀里,接过宫女绞干的帕子,帮她擦脸,动作很轻柔。

乔嘉和李昌细看傅云英的脸色。

她眉尖仍然紧蹙,安静地躺在傅云章臂弯中,面庞秀丽,惹人怜惜。

乔嘉皱眉沉思。

李昌心里狂跳不已,眼皮低垂,不敢多看。

总算明白为什么二爷对人家情根深种了,瞧人家那闭目沉睡的清冷风姿,望之如月下海棠,说不出的好看。

他这个粗人没法描绘,就觉得想把世间最好的、最宝贵的珍宝都捧到他面前,哄他高兴。

最重要的是,人家还有本事啊!

乔嘉知道傅云英是女子,警觉性高,道:“我看公子不像是吃醉酒,倒像是吃了其他东西。”

傅云章点点头,他也是这么想。

还好她自己也发觉了,察觉到不对劲,马上过来找他。

这可是宫宴。

谁胆大至此,敢在宫宴上朝她下手?

傅云章眼底暗流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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