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瑜上一次来到邺城,十里红妆,血色喜服七重纱轿辇,一路万民朝贺,风华无限。是女子妒忌男子倾慕的对象。
而这一次?
坐在马车内,飞奔在寂寥的月色下。胸腔内不时涌上血沫。
唯心策马跟在马车边上,出了昆城,渡过渭河。长发漫卷如云,衣衫也漫卷如云。
她不用揣测就能了解大概。
因为她太了解楚瑜的行径,像是了解掌心的纹路。
无非也就是楚瑜垂涎梁宣帝的美色,但偷鸡不成蚀把米,或者说在意图掠夺美色之时趁机重创梁国。
但是她没有想通的地方是为什么楚瑜受了如此严重的伤,四影卫只剩了两个。
莫非梁国还有比楚瑜更强大的存在?是敌是友尚不清楚,看来今后的路途虽然还没有见到,可已经能预测满是荆棘……
唯心面色沉寂,一路上除了驾马不发一言。
不知无双现在如何了,在他知道了那个和亲的人不是自己是楚瑜应该很震惊吧。还有那什么劳什子绣着凤凰的喜服,呵……不合身很是自然,因为本来就是为楚瑜量身定做的。
远处高峻的城楼越来越近,月色下已经能依稀可见一个衣袂翩飞的身影,孤独又桀骜的伫立在城楼的最高处。
唯心在远处看到身影的时候突然神情恍惚,随后心底一紧。原来世界上也有人的孤寂如云天潮水一般,能将所有的感情都吞噬。
这种感觉,像是找到了同类……
恍惚未过,前行的队伍已经停下。只看见楚瑜在影卫的搀扶下下了马车,对着那个似乎远在天边的影子开口说道,“宣帝,本宫已经按照约定将她送了过来,毫发未损。”
梁宣帝,梁政!她的夫君!唯心瞬间清醒,慌忙收起心思福身行礼,“楚萦,参见皇上,皇上万岁……”
头埋得低低的,心中莫名其妙的涌起一股小情愫。
“长公主内伤颇重,朕就不再招待,请回吧。”
楚瑜听到梁政的一番话后气得差点又吐血。如果有人敢说她楚瑜薄情天下第一,那她一定冲上去给他两巴掌,有种把梁政杀了再在她面前说这句话。
一阵强风袭来,原本还在城楼上的梁政从天而降,落在唯心面前。“平身。”他扶着她的手臂亲自将她扶起,她广袖一滑皓腕上的水晶镯子露出,泛着银辉。
未等她反应过来他已经搂着她的腰肢飞身而起跃向城楼,一时间她在他的怀里鼻尖萦绕的满是他胸膛的冷香味。下意识抓住了他衣袍的前襟。
“唯心”梁政落在城楼上后将她放下,唤了一声始终低着头的唯心。
“皇上……”唯心听到他在叫她后抬起头,可当即就再也说不出话来。
不是被眼前男子绝艳无双的容貌,英姿逼人的气质所惊诧。而是……这不是那天定远将军府上的那个男人,夜闯她厢房的那个男人!
唯心脸上的表情迅速风云变幻,从羞涩到惊诧再到捂住口鼻阻止自己惊叫出声。她已经不能用震惊来形容自己的心情,这个她以为自己再也不会见到的人,如今是她的夫君也是梁宣帝。
好一个封号“缘”,唯心心跳加速,仔细一想应该是有缘分的意思。这明摆了
是在提示她过去的两次相遇。
梁政一直在观察唯心的脸色,终于,冰消雪融,和楚瑜对话时的冷漠荡然无存,面容绝艳得无法比拟。
“天色不早了,朕已经为你准备好了卧房。”梁政带着唯心下城楼,“路逸公子也很担心你。”
“先给你检查一下身体,然后先去休息,有什么话明天再说。”
“是……”唯心的心脏内像是被装进了一只小青蛙,扑通扑通活蹦乱跳。她的面色微红,心中的小情愫蔓延的更加广泛。
她这是在做梦吗,她说想嫁的男人,此刻就站在她面前,牵着她的手。
她是他的缘妃。
她好歹也算是阅人无数,可自从第一次见到梁政到现在,总是被他莫名的蛊惑。
特别是这一次,在得知他就是她的夫君后更加明显。
“喂!你给本王站住!”一声中气十足的声音咆哮而来,打破了有些尴尬的气氛。唯心被震得头皮一麻。
这声音怎么听起来这么耳熟?
“怎么,你个丑八怪不记得爷了吗!”来人牙齿咬得咯咯响,大有将她吞下去的势头。
“阿彻,时辰不早了,立刻回去睡觉。”梁政往唯心面前一站挡了个严严实实,完全遮住了她的视线。玄衣绛袍衬得原本就高大的他身形更加修长。
“哥……这个丑八怪当初可没少整我!”少年的声音透着委屈,想要撒泼。
唯心悄悄从梁政身后探出一双眸子想要看个究竟。可在看清楚来人之后她差点一口恶气呛死自己。
冤家路窄,这不是自己当日扬言要捉回去给楚瑜当面首的少年。称呼梁政“哥哥”,名叫“彻”那不就是……五皇子崇亲王!
唯心脸上表现的波澜不惊,可内心却早已风起云涌。少年明着来她倒是一点也不怕这小子,但谁知到他会不会暗中打击报复……
“唯心参见崇亲王。”唯心深吸一口气,从梁政身后站出,对着张牙舞爪的少年微微一福身。
“……”
梁彻在看清楚唯心的脸后大吃一惊,“你你你……”
得,看来想让他不打击报复是痴心妄想。唯心心里哀嚎一声,但面色仍旧不变,挂着和煦的笑。
“你是唯心?!”
刚刚她从哥哥身后走出来的一刹那,他也呆了呆。记得之前见到她时总是轻纱遮面,即便是露在薄纱外面的肌肤却也扑满了脂粉,俗不可耐,可若是忽略那一脸的庸脂俗粉便能看到一双茶色的眸子,亮得渗人,眼角一抹绯红。
可如今她突然全貌出现在他面前,不施粉黛的脸藏着辉月般的清华。碧绿色的衣裙,一举一动如行云流水。
他似乎突然明白了为何亡国之君身边总有一个绝色妖姬,并且心甘情愿为她建鹿台,血染九州,烽火戏诸侯。
她只是冲着你,不带功利色彩的展颜一笑,容光璀璨,就融化了心底所有的冷漠和伪装。哪怕明明知道会万劫不复,也愿意今朝有酒,对月诉衷肠。
这种只在史册里记载过的女人,却袅袅从历史中走了出来,站在世人面前,一个浅笑颠倒了众生。她化身成了哥哥的女人,也是梁宣帝的缘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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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心醒来之后已是日上三竿。
明媚的阳光透过窗子撒了进来,知了在屋外没命的叫。
屋内一派红绸红纱的布置,就连被褥,都是红色。也对,昨天是她嫁人的日子,虽然她缺席了。
“缘妃娘娘,您醒了。”一位婢女听到屋内的动静后推门而入,称呼她缘妃,自然极了。唯心也愣了好久才终于接纳了这个称呼。
她一夜之间从身份低微的婢女变成皇帝的妃嫔。
哦不,是从一个任人揉捏没有实权的公主,变成尊贵的帝妃。
其实对她来说都一样,无疑是从一个小房子移到一个大房子,从一个牢笼迁到另一个金丝牢笼。
“娘娘,奴婢名叫阿喜,皇上让奴婢来服侍您,还让我转告您他就在隔壁的院子里等着您,让您起了就过去。”婢女拍了拍手,一行宫人推门而入,手中捧着的盘子内端放着各式各样精致的衣裳首饰。
好生华丽。
唯心扫视了衣物,无一例外都是偏冷的色彩,各色的红都没有出现。
有人的用心让唯心心里一颤。自从见到楚瑜后她就开始讨厌红色,特别是艳丽到极致的血红朱砂红。
因为无一例外的会让她回忆起四年前的凄惨,和恨不得将其挫骨扬灰为快的楚瑜。
楚瑜极爱红色,身上的衣饰也几乎全是那张扬又妖冶的色彩,就连凤凰长廊,也是皇帝楚业投其所好,命人寻来艳红色的凤凰花,装点世上独一无二的云水阁。
阿喜麻利的服侍她更衣洗漱。
从屋子里走出,唯心在她的指引下到隔壁的院子里给梁政请安。
“我哥哥呢……”唯心拉住带领她的阿喜,“哦……就是路逸公子。”
“公子从今儿个早起一直和皇上待在一起,娘娘您快进去吧。”阿喜并没有捕捉唯心话语中称呼尊卑的不妥,笑得坦然。
唯心在雕花木门前站定,再三鼓勇气推门都以失败告终。
“唯心,既然来了,怎么不进来。”一个低沉的嗓音在屋内响起。“你应该有很多话想要问。”
唯心面上一红,终于推门而入。她早就习惯于面纱的阻隔,让人无法捕捉她脸上的颜色。如今可好,羞涩总是能让人一眼看穿。
“唯心给皇上请安,皇上万岁。”
梁政一身便服坐在圆桌边,玄底,一条赤红色的龙蜿蜒盘旋一直延伸到左袖。“这不是在长安,不必拘礼,过来坐吧。”
“缘妃娘娘。”路逸起身微微一行礼,脸上一直温和的笑。
“哥哥还是叫唯心吧。”唯心冲着梁政眨眨眼睛。
“来人,去给缘妃端些吃的东西!”梁政示意唯心在身边坐下,算是默许。
“唯心你平安无事就好。”路逸眼神柔软无比,长叹一声。“不过,我们刚刚重逢就又要分开了。”
“哥哥你说过的,我们长安见。”唯心摇摇头表示安慰,“我昨天也只是被关了起来而已,身上没有再受伤。害你们担心了。”
脖颈处的那一道伤疤蜿蜒在唯心白皙的皮肤上,梁政坐在这个位置,也只是一瞥,就被这可怖的伤痕重重撞击了一下心脏。
这分明像是砍头的致命伤。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