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夜下起了清雪,没有风,整座王城都静静的。千霜匆匆走过藻玉宫,却见一个宫女手持宫灯,跪在路边。
他停住脚:“你是哪一宫的?这是在做什么?”
那宫女微微抬起头,似蹙非蹙的秀眉,愁绪迷蒙的眼波,声音也有些怯生生的:“奴婢翠暖,是这藻玉宫里的。公主说想请太子殿下去坐坐,让奴婢在此等着。还说若太子没空去,就把这盏灯给太子带着照路。”
千霜一笑,接过她手中宫灯:“那小姑娘还好么?”
翠暖怔了一会才明白他说的“小姑娘”是指羽华,连忙点头道:“公主今天回来后好多了,合宫上下都感激太子恩德。”
这一天退朝后千霜因想到自己答应过羽华带她离开冷月阁,便专门去了一次。羽华因没有皇帝亲口赦免,并不敢动。他一手拽起她的手腕,一手拎着她的小包裹,一并送回了藻玉宫。之后他才知道自己不在期间,宁皇妃已经因早年谋害流夏和云凰事发被幽闭冷宫,而揭发她的人就是羽华。此事令他脊背发凉,觉得这有点像母女相残。但想想宁皇妃之前对羽华也不怎么样,更因心情本来就不好,便没去细想。
“她喜欢什么,你们就去跟我说。”他嘱咐道,“别让她再受欺负。”
“是。”翠暖低声应下,“奴婢听到公主说,现在只有太子殿下对她好,她一定要寻机会帮太子的忙。”
千霜摇着头笑了:“一个小姑娘能帮我什么。叫她好好照顾自己就行了。”
说罢继续赶路,并没有去藻玉宫中看羽华。
等他的背影都看不到了,翠暖才慢慢起身,揉着酸痛的膝盖往回走。她膝上旧伤发作,痛得厉害,挨了不知多久才回到羽华院里。
“公主,太子拿了宫灯走了。说要公主好好照顾自己,有什么想要的,就去跟他说。”
羽华静静坐在暖炉旁。一旁的水晶缸中放着各色艳丽好看的水果,她只凝神看着那些水果,好一会才开口,却说起了似乎全不相干的事:“青好说凤箫宫的宫女,今天将做好的东西倒了?”
“是。似乎是夏皇子说那几样东西莲花公主不喜欢吃。”
“有不喜欢的东西是常事。”羽华轻轻敲着水晶缸,“但我从前与雪晴然同在寒枫阁时,没见她有那么挑嘴。三皇兄也好,她也好,都是
喜欢耍心机的人,一点点小处,说不定都是大事。”
碧秀在一旁接嘴道:“奴婢那会路过凤箫宫的花园,特意留心听了,莲花公主好像病得厉害,在吐呢……”
翠暖狠狠瞪了她一眼,碧秀这才不说了。但羽华已将她的话听了进去,沉默一会,皱眉道:“翠暖,你给我老实说,凤箫宫倒掉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翠暖嗫嚅道:“奴婢与青好急着给公主取东西,没怎么看清——”
“你是不想再见到卿梁了吧?”羽华冷笑一声,“军营里现在正缺人,我看他去战场为国效力最好。你们那个娃娃不是刚满月么?不怕以后盂兰节没人给他放河灯。”
翠暖立时面色惨白:“奴婢确实看不清,只远远嗅到像是有菊花凉茶和炖鸭。”
羽华凝神想了一会,又问:“那别的不说,这两样东西有什么共同之处么?”
翠暖低头不语,碧秀却又想到,脱口道:“这都是些寒凉的东西,体质虚寒和有孕的人都不能吃。”
翠暖急得恨不能去堵上她的嘴。然为时已晚,羽华蓦地睁大了眼睛:“听说她已和周焉人成亲了。她这样,该不会是怀了孩子吧?”
她有些失望地坐下,喃喃道:“若然如此,太子哥哥怎么办。他不就是喜欢雪晴然么?现在雪晴然孩子都有了,我回天无力啊……你们退下吧。翠暖,你也回家去吧,明日再来。”
等到满室寂然,再无旁人,她才对自己点了点头:“无论如何,我要见她一面。若是太子哥哥注定得不到她……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玄明,我杀不了你,至少也要让你陪我难受。”
雪晴然一早醒来,便收到了羽华下的帖子。言多年姊妹,一朝分别,多有不舍,虽有误会,不应生隙,于当日事,有隐情相告。
雪晴然叹了口气。想到玄明,她并不相信羽华会这么心平气和。羽华从来就不是这样心平气和的人。但她也算不出玄明何时才能来,若是直接和羽华闹翻,一旦牵扯出去,不仅自身难保,恐怕还会祸及池鱼。
思前想后,终是应下了。只是推说身体不适,要羽华来凤箫宫。
不过卯时,羽华便带了翠暖来到落花轩。她之前在冷月阁受了委屈,多少有些憔悴。反倒是雪晴然此前跟在玄明身边,没受过一丁点的苦,因此看上去光彩悦
人。
羽华来此之前已经反复练习,却还是在进门瞬间又想起了当日在藻玉宫地牢,玄明抱着宝似的抱着雪晴然,却对她漠然转身,只留下一个背影,夜夜扰她魂梦,苦得她她连哭都哭不出。他为了雪晴然,将她的心扔在地上践踏成泥。如今雪晴然就在她面前,竟一改那时垂死的惨状,变得这般明媚娇艳,她怎能不苦,她如何不恨。
沉默间,雪晴然先起身向她行礼:“羽华姐姐,请坐。”
清舞警惕地站在她身旁,给羽华倒茶时都带了小心。雪晴然从她手里接过茶盏,亲自递给羽华。
羽华心中正乱,出于习惯性的礼数,还是伸出双手去接。就在这一瞬,她看到了雪晴然腕上绕着的一条朱红丝绳。
早在去往周焉的路上,玄明为着给雪晴然解闷,将这条练手用的丝绳给了她。后来经历了许多事,她一直都将它绕在手腕上,心里闷时便解下来自己玩。原本是和那个手串戴在一起的,只是这丝绳绕得更松,一伸手便会露出衣袖。
羽华伸出的手立时被烫到似的倏然收回。玄明也曾不止一次用这条丝绳哄她,她怎会认不出。只是回想起来,每一次他都是为了欺骗她。
雪晴然看羽华突然现出怒色,只道她是恼恨自己,仍耐心将茶盏一直送到她面前放下。
羽华紧紧咬住牙,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因她已嗅到了她手腕上萦绕的苦涩馨香,虽然极淡极淡,却是她无数次梦到过的。她的梦至今还被这毒一般的苦香熏染着,那是她刻骨铭心永生难忘的气息。
清舞几乎同时也握了过去,另一只手扶住雪晴然,扬眉道:“文淑公主,早上的帖可是说了今日是要姐妹一起说说话的。”
“一个下三滥的奴才给我滚开!”羽华放开雪晴然,反手一巴掌打在清舞脸上。
清舞顿时修眉高挑,眼含怒色。从小到大,连她正门主人都没动过她一根指头,突然被羽华如此折辱,实在是心有不甘。只是一瞬间想起了夏皇子的嘱咐,这才低眉顺眼,先挡在了雪晴然身前。
若是从前,雪晴然定然要去保护清舞。但此时她只好迅速退到羽华碰不到的地方,这才开口道:“羽华姐姐,好好的这是怎么了?”
羽华眼也不眨地看着她,一字字地说:“你没有嫁给周焉人,你嫁给了玄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