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消息无异于一颗天外巨石砸落在横云皇宫,霎时间风云突变,满朝文武各种不安。不久大将军张翾凭空消失,更是引发了无数推测,甚至有不明真相人士分析,两国其实已经在边境上开战,而张翾已经被周焉世子一剑穿心,捐躯国难了。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张翾本人正坐在雪亲王对面,一杯接一杯地喝酒。雪亲王说:“张将军,你也是统率三军之人,有什么事值得如此烦闷?”
张翾第无数次红了脸,然后第无数次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再倒一杯。雪亲王早已将他心思看穿,能撑着到现在还没发火已属不易,看他又倒了一杯酒,终于失了耐性,兀自起身走了。
张翾一惊,方意识到自己尴尬之中已是大大失了礼数,忙对着雪亲王的背影唤道:“雪王爷息怒——”
雪亲王脚步顿了顿,声音中明显透出不悦:“你若是没想清楚,就赶紧从我府里出去,免得外人胡乱猜测。若是想清楚了,我即刻便将她许给你。这等小事还要烦恼至斯,你也配当将军?”
“我已想清楚——”
雪亲王没好气地唤道:“来人,去晴雪院叫阿缎来!”
张翾惊道:“王爷是要做什么?”
雪亲王一斜眉:“自然是让你当面问清,看她愿不愿跟你走。”
少年愈发惊得眼睛都圆了:“可她要是说不愿……”
雪亲王彻底火了:“你又不比别人缺什么,她若不愿,你不会把她绑去?”
年少的将军呆呆地看着面前这位亲王,油然而生一种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感觉。
雪晴然正在屋中守着她的琴悠然自得,突然听到门被大力撞开。一抬头,阿缎已到眼前,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阿缎——”
“公主,阿缎不走!”
雪晴然一愣,这才看到她满脸的泪水,不禁惊讶道:“走?这府中谁会赶你走?”
阿缎哭道:“雪王爷要将我许给张将军,说是……说是已经备好了嫁妆!”
雪晴然凝神去听,隔着她的哭声听到了一个匆匆的脚步声,不禁微微笑了:“我父亲准是被张翾磨得不耐烦了,在吓你呢。”
阿缎闻言总算略略平静了些,眼泪却仍是止不住地落下。雪晴然停了停,轻声道:“阿缎,你平时不是这样沉不住气的人,今天这是怎么了?依我看,张翾也没那么不好吧?既是对你念念不忘这么久,想必也是诚心
诚意要对你好的。”
阿缎哽咽着说:“无论他有多好我都不想要,我谁都不想要,我只要留在这府里……就够了。”
这时院里一阵吵闹,只听得侍女们慌张地叫道:“张将军,这是公主的院子,不可这样闯进来呀!”
然后一声闷响,旋即是白夜清冷的声音:“将军有什么话就在这说吧,再往里走我不客气了。”
张翾显然是挣扎了几下,但能单独击败白夜的年轻人在横云王城里是根本不存在的,他只能不甘心地被白夜拖住,对着屋里喊道:“阿缎,我并非那个意思!”
阿缎咬住嘴唇,刚才好不容易收住的眼泪又一次滴滴答答落下。
张翾继续不管不顾地喊:“都是我唐突,是我不好!阿缎,你不必烦恼,我再不会提起此事!何时你若嫁了人,只求……也告诉我一声……”
门外的声音越来越低,阿缎却愈发哭得不可收拾。雪晴然低声说:“他都这样说了,你还有何为难?”
阿缎说:“我自觉对不起他……”
雪晴然呆了呆:“这是什么意思?”
“我不过是个婢女,张将军这样对我,已经失却颜面……我却……还要回绝他……”
雪晴然更加不解:“你既然被他感动了,如何又不肯答应?”
阿缎露出悲绝的神情,许久,才声音发颤道:“我便是人随将军走了,心却还是要留在这里……我知道那人永远不会将我放在心上,可我仍然只想看着他,哪怕一辈子都只是这么看着,也好过分开……”
雪晴然“啊”了一声,终于明白了,忍不住叹道:“痴人。”
言毕起身绕到外室,将房门打开。却见张翾低头站在门前,虽未流泪,神情却比哭更难过。
她对张翾温和一笑:“张将军请回吧。”
张翾点点头,轻声道:“回去……亦是一个人。我还是去军中吧。”
雪晴然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院外,这才摇摇头,怜悯地说:“他这几年来,怕都是无依无靠过来的吧。”
白夜却不以为然地说:“人早晚都要经历这一遭。”
说完,随手将头上青纱紧了紧,眼神更加冷冽。
两人这样说话时,恰好玄明来了,站在院外道:“雪王爷请公主去。”
许是因为刚才的事情太过凝重,看到他惯常的微笑,雪晴然和白夜都眼睛一亮。雪晴然说:“父亲叫我何事?”
“没说,许是有关公主生辰时长兄席人选之事。”
雪晴然微一沉吟,旋即笑了:“小白随我去,玄明你留下来帮我哄哄阿缎。”
玄明说:“阿缎?她怎么了?”
雪晴然已经走到门口:“我不信你一路走来什么都没听到。”
玄明只得看她离开,然后慢吞吞走到正房门前,拍着门唤道:“阿缎,阿缎?”
过了不知多久,门才终于开了,阿缎低着头站在门里。玄明已经等得倚在了廊柱上,对着她微微一笑:“怎么哭了?”
阿缎沉默片刻,低声问:“小凤呢?”
“可能是带她的宝贝子黄找她娘亲讨食去了。”
阿缎垂下手,安静地笑了:“每天都能见到家里人真好。”
“原来你是想家了?”
她摇摇头:“我来雪王府之前,家里一直很穷,爹娘都腾不出时间来疼我,这世上对我最好的人,其实是走了的莲王妃,还有现在的公主……”
玄明打断她道:“别说了,再说下去一定又会哭。跟我来,今天有公主特许,我带你去城中走走。”
阿缎连连摇头:“小凤看见还不杀了我。”
一提小凤,两人同时笑出声来,可笑着笑着,阿缎眼里又蓄了泪水。玄明连忙说:“别哭,若是不愿出去,说说想要什么,我都给你带回来。”
阿缎说:“我只想要你陪我片刻。”
玄明犹豫了一下,想起雪晴然的吩咐,只得对她笑道:“那先让我进屋去,我已经冷得手脚都没知觉了。”
阿缎赶紧让开。玄明跑到暖炉旁,笑着跺脚:“公主和王爷的生辰,都赶在这么冷的时候。”
“你的生辰……又在何时?”
玄明暖了脚,又将手靠近暖炉:“忘了。”
“怎会忘了?”
“从前也是姐姐帮我记着,她死了以后,连问都没人可问了。”
阿缎凝神看了他一阵,忽然问道:“你笑什么?为何不管发生了什么,你都还在笑?”
玄明总算暖了,舒了口气,回过头来:“这样不好?”
“不是不好,是……”
“是很傻么?”
“是让人觉得心疼。”
玄明已经开口准备说话,却突然又闭上了。好一会才玩笑道:“可能正是想骗得人人都来心疼一下。”
阿缎失神地看着他:“你骗成了。”
玄明轻声笑了:“小凤那傻丫头……”
阿缎摇摇头:“她不傻,她聪明得紧,懂得有些事不该只是藏,不像我……”
玄明叹口气,掀开旁边桌上的点心盒,取出一块姜糖来塞到她嘴里,然后温和地一笑:“阿缎,别哭了。你该比她聪明,知道谁是靠不住的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