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大家年纪小的时候,白夜和玄明都是全天守在雪晴然身边,晚上也住在晴雪院厢房,天热时甚至就搬个椅子睡在门口。雪晴然稍长一些后,端木槿吩咐府里所有侍卫一律不得随意进入晴雪院,白夜也最多只能呆在廊下,两人所以都搬出了院子。虽然直线距离上基本没变,然而从院内变成院外,隔开的却不止是一道墙的距离。
雪晴然生辰之日,天还没亮,小凤就跑到两人房间外拍门。天色很暗,天气很冷,小凤心中很不高兴,是以卯足了劲准备让那两人起来和她一起遭罪。第一拍声如惊鼓,第二拍气冲霄河,第三拍尚未落下,玄明那厢一把拉开了门道:“疯丫头,门坏了就把你堵在这挡风。”
小凤乐了:“我要真站这了,你怕还会不好意思吧?”
“那你别走,就在这站着。”
“好啊,我站着了,怎么样?”
“——我换衣服。”
“你——”
玄明突然猛一转身,将她拉到一边。一只茶壶擦着两人的脑袋飞出来,粉身碎骨。玄明朝着内室笑道:“白夜,发什么脾气?今天公主生辰,我不吵你也该起来了。”
小凤这才想起了此行目的,连忙说:“我差点忘了,都怪你。雪王爷叫你去,立刻,马上。”
玄明微微一怔,倒停了下来:“叫我何事?”
“我怎么知道!你快点。”
两人收拾好,扔下白夜来到书房。雪亲王和端木槿都在,前者脸色比外面的天色还差,后者正在一堆衣服里挑挑拣拣,神情也不大好。
小凤见状有些担心地看了玄明一眼,然后脚底抹油退出了书房。玄明想了想,试探着问:“雪王爷……槿王妃?”
雪亲王抬起头,冷冷地说:“夏皇子被周焉亲王找去议事,通知其他郡王已经来不及。玄明,今日你去公主长兄席上。”
很长时间的安静。
端木槿终于选定一身衣服,对着完全呆住的少年匆忙说道:“玄明,快把衣服换了……”
雪晴然这一日所穿的,是一件非常素净的染墨白袍,长发在头顶已经堆不下,只得挽起一半,剩下一半直落到脚踝,闪闪如同夜色。她就带着阿缎这么优哉游哉地走出晴雪院,一路走到客厅,见到了她爹。
她爹也穿着一件染墨白袍。
看着她得意的笑,雪亲王微微摇了摇头:“我就知道。”
说罢转身从案头取过早准备好的冰莲花,簪到了她头上。
“你一身上下,好歹也装点些贵重东西吧。”
“我已戴了一支玉簪……”
雪亲王说:“这玉簪戴了多少年了?还是头一回收礼时得来的吧?你可知这是何人所赠?”
“这根簪我用得顺手。”雪晴然仍然笑得
很得意,一边向厅上走去:“皇子哥哥可是已经到——”
她猛然顿住脚,望着前面睁大了眼睛:“……”
前面站着个身着华服的高挑少年,发如青丝,眉目温婉,身材更是挺拔好看。横云王城中几多年少,却是再也找不出这样的身量。便是君颜那无可挑剔的样貌,也终没有这般俊逸风流。他与高高在上的他们都不同,遍身染透凡尘风烟,却又在这俗世红尘的气息中洗却了铅华,沉淀出别样风姿。
雪亲王有些不高兴地说:“有什么好看的?”
雪晴然却愈发凑过去,围着那少年前后左右看过一遍,这才惊叹道:“真的是玄明啊!阿缎,这是玄明吧?”
阿缎没有回答,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玄明对她一揖:“公主,恕我逾越。”
“什么逾越?”
“因夏皇子临时有急事,郡王们通知不及,今日只得由我去迎客。玄明位卑身贱,诚惶诚恐。”
雪晴然先是有些惊讶,旋即展颜一笑:“正该如此!我没有兄长,从小到大,最像我兄长的人原本就是你。玄明哥哥,不知你有什么贺礼给我?”
话一出口,顿觉失言。每到她生辰之日,各亲王府兄弟姐妹不知要送来多少贵重东西,玄明也都是一一见过的。他再有心,也决计拿不出一样类似的东西与她做礼。
她忙又说:“有你在长兄席上,我已高兴之极,这可是比别人的贺礼更好了。”
玄明并不应声,只谨慎地望着雪亲王。雪亲王说:“玄明,你既是站在公主长兄席上,便该有些样子,莫要这般低着头。”
玄明应了一声,起身走向门口。厅内所有婢女随从侍卫杂役,没一个不看着他那个挺拔庄重的背影看到出神的,甚至连端木槿都有些发愣道:“难怪我大哥从前总说——”
雪亲王摇摇头表示不想听,拉着雪晴然走向暖炉旁边。
今年最先到的照例仍是霰王府一行,燕歌欢欣鼓舞地跑上台阶,却发现门口站着的既不是君颜也不是夏皇子,当即回头对平郡王道:“二哥,这人是谁?”
平郡王虽不明就里,也知一定是出了什么岔子,随口应付道:“你看人不就是图个好看么?只要好看,是谁都一样吧?”
燕歌迟疑道:“还是念公子好看些。”
平郡王说:“大嫂绣的花枕头更好看。又不是画画,男人长那么漂亮有什么用?还不见过人家。”
“哦……”
玄明对燕歌还了一礼,微笑道:“公主在厅内,还请郡主先去暖暖。”
燕歌想了想,不禁笑了:“二哥,这位公子确实像个兄长。我来晴然姐姐府上这么多回,还是头一次有人知道我冷了。”
平郡王亦对玄明施礼道:“多谢公子关心
,回头怕燕歌又要吵着把我换给雪王府了。”
玄明还礼道:“若得一换,雪王府倒是占了便宜。”
平郡王笑起来,再施一礼,领着燕歌进门去了。燕歌见到雪晴然仍然追问着门外站的是何人,就听雪晴然说:“那可是我自家哥哥……”
玄明趁着门外无人,微微一笑,笑容如同层层涟漪般在眉梢唇角晕染开,暖得仿佛能够融尽一冬风雪。他在人前时常笑着,却少有哪个是这般真心。
忽听有个清冷声音在一旁响起:“这,是件很有趣的事么?”
他并未回头看,因这府里除了白夜,没人能走到他身边还不被发觉。他只是换了个笑容:“你怎么也来了?要是宫中那位公主看到了你……”
“她看到你才麻烦。”
“她不会认出我。”
白夜说:“不怕她认出,只怕她心生嫉妒。”
玄明微微侧过头,看了看他脸上那一道长长的伤:“夏皇子已经多次叫人来看你这伤,为何不让那些大夫医好?”
话音未落,院外响起了一声“夏皇子到”,紧接着却是一句“周焉礼王到”。白夜眼神一震,转眼便闪得不见踪影,只剩风中一句若有若无的“留着有用”。
一行人已经走进来,屋中诸人也全都出来,跪的跪揖的揖。雪晴然直走到夏皇子面前,毫不客气地说:“哥哥不是有事么?”
夏皇子照例摸出一块点心,用躲也躲不开的速度塞住了她的嘴,然后向雪亲王赔礼道:“雪皇叔恕罪,礼王找流夏,正是想到雪王府观礼。”
说罢,竟然对着雪亲王跪下了,低着头道:“明年流夏一定来帮晴然过生日,便是不在这长兄之席,也一定——”
雪亲王伸手将他拖了起来:“小事罢了,何必如此。”
夏皇子仍然低着头,认真地说:“对于流夏,并非小事……”
雪亲王嘴角勾起了一抹浅笑:“流夏,你素来深得我心,我又怎会因为这些事责怪你。高兴些,陪莲儿去吧。”
得了这句话,夏皇子才终于抬起头,又慢慢对雪晴然露出了微笑——雪晴然已经察觉到今天他塞过来的点心比每次的要大些,这么半天才总算咽了下去。当即恨到:“你这个坏人……”
雪亲王的目光已经落在了夏皇子身后。那里站着的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身上穿着居然与旁边的羽华不相上下的华丽衣服。而他一张脸却要比衣服更惹眼得多,因那一双微挑的桃花眼并白白嫩嫩的脸颊,再加上并不见高挑的纤细身材,实在是像极了妖冶女子。如果要说得再确切些,便是妖冶风尘女子。
“这位是……”
那人一笑,没想到连这笑也笑得有些轻佻,唯独声音是寒冰冷雨也似的冷冽:“我是周焉礼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