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满意识到这一点,努力对自己说:“我只是个丫鬟,身份只是个丫鬟,要放低姿态,要放低姿态,不要轻浮放纵,不要轻浮放纵。要沉得住气,守住自己。”一遍遍这样对自己说。
但是另一个阿满总是出来打搅她,告诉她人家不过比她出身好,凭什么就这样矮人一头,要不甘心,要争要抢。阿满便死死咬住嘴唇,不说一个字,努力让自己勤勉些,低调些,沉稳些,想要什么就努力不要什么,想说什么就努力不说什么。
可阿满自己其实不喜欢这样的自己,很沉重,压得她难以展颜。她都能觉得自己的脸好像变得重了,重的往下垂,阿满想起了自己的娘亲,在她记忆里,娘亲的脸色一直难以舒展,就跟一块铁铸的面具。
“烟微,烟微!”阿满叫烟微,进来是露重,她有些不太喜欢露重,此时她明白,是因为露重的脸太淡然了,她看了很不愉。
“烟微呢?”
“她,好像出去办什么事情了。”露重说。
“她出去做什么你不知道?”阿满也没法,“我想洗个脸。”
露重便去给她打来井水洗脸。
烟微跳跳蹦蹦进来,见状赶紧上前拿过露重手里的帕子,等阿满洗好递给她。
“你作什么去了?”阿满问。
烟微笑道:“我去问问有没有新进的樱桃。”看她眉飞色舞的样子,满脸都是消息。
阿满问:“有樱桃这么高兴?”
烟微忍了两下,还是忍不住凑上前说:“才不是呢,我刚才听到个大好的消息。”
“别卖关子了。”阿满说。
“刚才我来的路上遇到芍药,费了老大力气打探来一个大消息。咱们姑娘要抬抬屁股了。”烟微说。
阿满啊一声,皱眉。
“瞧我,瞧我,姑娘怕是要当主子了。”
“什么意思?”阿满一听,拉住烟微。
“听芍药说,王妃说姑娘劳苦功高,要升作夫人……”不等烟微说完,阿满窜起身,一把抱住烟微追问:“真的?你说的可是真的?”
“八九不离十吧。”烟微笑着瞥了露重一眼,露重看了阿满一眼退出门外。
果然,晚间王妃请阿满过去戏楼看戏。
阿满隆重收拾了一番,是而到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她看着坐得满满当当的人,心里又开始紧张起来。
“梁主子,王妃请您过去坐。”芍药来请。
阿满受宠若惊,有些不敢置信地跟着芍药,正对戏台的是个宽阔的阁,王妃坐在正中间,左右坐着张夫人和沈夫人,几位夫人依次坐下,空椅子就摆在年岁最小的廖夫人下手,阿满左右看看,大家毫无轻蔑神情,只是含笑看着她落座,似乎这是她寻常便常坐的次序。
王妃看阿满坐下,说:“阿满最近倒清减了,是不是苦夏呀,这里有些酸□□,酸酸甜甜的倒有些意思,你尝尝。”
阿满一时有点儿蒙,她悄悄掐了自己一下,的确没做梦,吃着酸奶觉得酸甜爽口,甚合口味。
大戏开始。
阿满头一次这么近,这么清晰地看到戏台上的戏子,甚至能看清他们被油彩涂抹的脸上竟有喜怒哀惧。开头她还抽空留意周遭的眼神,慢慢的便融入到戏中,随之哭笑。
散戏后,阿满满足衬意地回到春暄斋,依然疑惑难解。
睡前问烟微。
烟微笑道:“主子,您多虑了。这是天大的好事呀!您在鹤园陪伴王爷,这满府谁能比?王妃这样待您,是应当的,她是最我见过最平易近人而且公道的当家主母了。以后的好日子您就等着吧。”
阿满便暂且放下心来,左右一想也是,便安安心心等着好日到来。
过了好日子,阿满才知道这府里的日子原来这样精彩纷呈,王妃喜欢看戏,府里养着戏班子,三天两头来一出。
阿满听了几回也慢慢品出其中的味道。
景王偶尔也会来凑凑热闹。
阿满便留了个心眼,许久没见景王,想见见他,另外她还是没有生成夫人,见面三分情,见多了,机会便多。
等了小半个月,这场戏演到一半,景王又来了,心情不错,进来时还对阿满笑了一笑。
他这一来,众人的心都从戏台子上转到他身上。
阿满心里忖度着怎么说,最好能单独见面,等景王出恭时跟上去貌似是个不错的法子。
可等完三出戏,景王黏在椅子上兀自陶醉。
阿满等不及了,深呼两口气,决定主动出击。
不料王稳进来,说:“王爷,王妃,宫里来人宣旨。”
众人忙撤戏,准备香案,开门接旨。
那公公却已经穿行而来,立在众人面前。
唬得景王后退两步,顺势跌坐在椅子上。
那公公忙说:“殿下请接旨,皇上口谕。”
王妃、王稳左右将景王扶起,众人跪下接旨。
阿满迷迷瞪瞪随众跪着,听公公古怪的嗓音说:“皇上口谕:‘让慈焕明日一早出发去东陵,看看陵寝可有损毁失修的地方,不用来见我了,直接去,快去快回。’”
景王擦去额头冷汗,接了旨,把公公拉到一边问:“父皇这么急让我去东陵?可有什么缘由吗?”
“公公您坐,请喝茶。”王妃亲自奉茶。
“不敢,王妃折煞老奴了。”公公接了茶,说:“才刚皇上歇了,惊了梦,起来就让老奴来传旨。应该不是坏事。”
景王大松了一口气,又问:“公公常伴君臣,深得父皇信赖,依公公看,此事……”
公公左右看看,将嘴凑近景王说:“殿下去看看东南角有没有水。说是托梦来着。”
景王赶紧道谢。
此事了了,那公公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看了王妃一眼。
王妃知他有话要说,便问:“公公有何指教?”
公公看了外面一眼,说:“指教不敢,就是听说府里新添了个妾?是从那边儿来的?”说着嘴努了努西边。
鹤园就在西头。
王妃闻言,立马说:“哪里有的事!我们王爷在鹤园严令我们每日只送清粥小菜,不得见一丝儿荤腥,日日在城头思过反省,最诚心不过,就留了一个最贴身的长随伺候,那鹤园里住的人皆是从前宫里安排下来的,是哪里来的小人竟传出这样的话来,真是可恨,其心当诛!”
景王顺着王妃的话,垂泪道:“这真是,真是,哎,可怜我的一片苦心,竟被这样污蔑,我的名声受损害算不得什么,可恨这些人挑拨我父子亲情,父皇圣明自然明断,可难保有人误信了,在朝堂上参我一本,我的颜面是小,皇家的颜面何存,父皇教导我多年,就教出这么个不知廉耻的儿子吗?”
那公公连忙扶起景王:“既是谣言景王也莫往心里去,圣上圣明自然不会信这些捕风捉影的流言。”好一番安抚才将景王说通。
王妃这时上前道:“公公,我当年在宫里就多亏您的照拂,没有您当年的提携哪有现在的杨涤洲。一直没机会好好感谢您,这是我们夫妻俩的一点小心意,还请公公不要推辞。”
公公连说不要,王稳已将一个匣子递到了公公身后的小太监手中,几次三番,公公最终勉为其难收下。
“还要劳烦公公多替本王美言几句。”景王携起公公的手将他送出门外。
送走这公公,夫妻两人对视一眼。
“送的什么,分量够吗?”景王悄声问。
王妃冷笑一声:“这老货只认金子。”
二人转身回来。
众人里,阿满不知何时被孤零零隔开,大家都闪得远远的,只剩阿满巴巴望着景王,她想出声求景王,可又不敢出声生怕提醒他记起还有她这个“不存在”的人,或许会忘了,心存侥幸。
王妃指着阿满问:“爷,这……”
“你办吧。我出去一趟。”景王说完吩咐王稳准备相关事宜,匆匆而去。
王妃示意两个健妇,将阿满左右擒住,往后拖去。
阿满还能看见景王的背影,疾呼道:“王爷,王爷!”她除了一声声大呼,丝毫无法挽留住他离去的身影。
景王始终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