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阿满得知,恨不能一头撞死,正看见桌上的那只奇丑无比的孔雀簪子,不禁想起王妃头上那只精巧的凤凰,越发觉得讽刺,狠狠把它摔出门外。可摔完了又肉疼,毕竟是金子啊,趁露重烟微没瞧见,跑过去将簪子拾起扔进首饰盒。
“姑娘这是怎么了?”烟微正好推门进来。
“哦,没什么,这孔雀簪子蠢笨的很,跟那凤凰的步摇比起来真难看。”阿满说道。
“你也看见了,我也觉着好看,王妃从前在宫里当差,如今还有不少宫里的姐妹,那试样看着就是宫里出来的,八成又是安庄妃琢磨出来的新样式。”烟微手里掂量着银子,说 “这是这个月的月例银子,是我替姑娘收着还是姑娘自己收着?”
“有多少?给我吧。”阿满接过来一看,比从前多,可比想象的少。
“你五两,我和露重一人三两。”
阿满记起露重给自己垫给小太监的赏,估摸着得二两左右,捻出一块小些的,差不多。
“其实那步摇也不是没有,若是出得起价钱也是买的到的。”
“是吗?要多少钱?”
“大约二十两银子吧。”
阿满心里咯噔一下,把那块银子又扔回手里。正巧露重进来,阿满把双手一攥,朝她笑笑。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但又转念觉得主子让丫鬟效力,理所应当,没什么过意不去。露重看了她一眼,也没说什么。
“姑娘你可以问问露重,她姨娘手上应该有些存货,说不好比王妃戴的那个凤凰步摇还好的都有。”烟微笑嘻嘻把露重往前一推,“别看她这么闷闷的,其实人家家里可不得了。”
露重白了她一眼,好笑道:“成天口没遮拦。姑娘想问那步摇,我明儿就去问问看。”
阿满闻言喜得直点头。
烟微猜的不差,那步摇从宫里倒出来就要二十两银子一分不少。阿满想来想去只有咬牙攒上四五个月的银子才能买上,心有不甘,却又实在向往。除了月例,她这春暄斋里能来钱的只有眼前这两个小丫头的月例了,阿满想了半天,实在开不了口。
越想要越到不了手,越疯魔。
愁得阿满在院子里转,看那花花草草都恨不得挖了去换钱。
“你这是要干嘛呢?”阿满盯着那花花草草太过专心,冷不丁身后有人凑到她耳边笑问。
吓得阿满跳起,正撞上景王的下巴。
“啊呀,王爷,奴婢该死。”阿满见状赶紧扶了景王进屋。
景王捂着下巴进门,两脚就把门踢上,揪住阿满往门上搡。阿满吃惊问:“您下巴……”
“看孤怎么收拾你!”说着,扑上来将阿满身上薄衫撕得七零八落,反按在门上,阿满这时候忽然觉着自己又像一只壁虎,而且还是一只被钉死在门上的壁虎,拼命想逃却不敢动,一动那钉着的伤口就痛得撕心裂肺。
事毕,景王整了整衣衫,头发有些乱,便扭头对阿满说:“给孤梳头。”
“啊?”阿满衣不蔽体,试图去扯地上的残衣。
景王截住她的手,拉她到镜前,邪眯着眼睛戏谑地看着阿满:“就这样,别穿上。”说着手摸上阿满xiong前的柔软。阿满本就被他看得双腿发软,这一下连呼吸都急促了,勉力捉起梳子替他梳头,梳子在他发间滑动,他的手就在她身上滑动,终于阿满轻叹一声瘫软在景王怀里。阿满一扭头不禁惊叫出声,窗子竟然开着,都能看见有人从远处走来,她连连拉景王,景王却越发欢喜,伏在她身上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景王似乎很喜欢看阿满羞窘的样子,笑着喊人进来伺候,毫无异色,笑眯眯看着阿满尴尬地脸都红的要滴出血来,阿满忍受不住,索性一溜烟跳上床,钻进被子里,连头都蒙住。
景王哈哈大笑。
烟微从地上拾起一块玉佩,递给露重给景王戴上。
景王见了,说:“不用了,赏给她了。”
阿满从被子里探出头,在床上跪送景王离去。
“拿来给我看看。”阿满招呼露重。
露重将玉佩递给阿满,便出去准备给阿满洗澡。
阿满把那玉佩翻来覆去细细看了,是一块白玉雕的燕子,她只看出雕工很是细致,对玉质不太了解。
露重重新回来,给阿满打水,准备换洗衣物,见状说:“人都说黄金有价玉无价。王爷随身戴的都不是俗物。”
“真的?!”阿满两眼放光,“比那步摇呢?”
烟微恰巧进来,嗤笑一声:“我的主子诶,你怎么什么都跟那步摇比上了。我倒听说王爷上回戴的一块羊脂赏了前院的管事乐成,人转手就在城郊换了一座宅子。”
“时下城郊的宅子值多少钱?”阿满追问。
“大约百十两银子的样子吧,那宅子自然比不得城里的,不过也够了呀!”烟微满脸神往,不禁望向阿满手中的玉佩。
阿满手里抓得更紧,深怕掉在地上摔了,一百两银子她得攒多久啊,普通人家在京城买宅子是多难,想起当年自己爹娘为了换到城内的大房子,一家人省吃俭用整整一年没吃肉,那还只是在她家那种小县城,若是到京城,就算是京郊,那得不吃肉多少年才买得起,可在景王这里不过是随手的打赏。难怪人人都喜欢登高掌权,多少人想都不敢想的,权贵们一句话的事就得了。阿满说不上是欣喜还是难过。
“主子赏的东西怎好转手就卖了!”露重看了烟微一眼。
烟微吐了吐舌头。
阿满也赶紧收起心思,要真卖她还舍不得呢!
经这一撩拨,生出了新的念头:若是在京郊买个宅子,让爹娘迁来住,领略这京城的繁华该多好。
因为景王的驾临,春暄斋应了这名头,正是春风得意。吃穿用度都比从前要强出百倍,但是阿满心心念念的凤凰步摇却一直没能攒够。阿满正是青春年少,对漂亮衣裳首饰难以抗拒,有了好的料子便做成新衣,有了点儿银子就去打成时下流行的首饰,还有吃的自然要跟府里的夫人们靠拢。来往应对,人家来一分,阿满自忖人看的起她,她便越发要看重对方,做出仗义挥霍的气度,就去两分,这样下来,每月连原先的五两银子都存不下来。
这也不算什么,可让阿满不满的是,她这样大方,却总觉府里诸人并未如何喜欢她,都不冷不热不远不近地看着她,好像夫人们有个圈子,姬妾们有个圈子,她两个都不算,说是丫鬟却又自觉高一等,地位着实尴尬。
阿满几次见景王都想提,可她生怕不提还好,提了显得自己着急好利给让景王看轻,于是憋在心里就是出不了口。景王好像根本就忘了这回事,她只好绞尽脑汁旁敲侧击,心头焦躁。
阿满越想越气,一咬牙,找露重借了十二两银子,将那凤凰步摇收归囊下,果然比她的金首饰要精巧许多,迫不及待换了合适的发髻戴上,果然好看。好像王妃戴上也不过如此。
她便戴着这步摇去向王妃请安。
阿满觉得自己今日格外不同,仿佛那脑后的步摇成为支撑她脊梁的标杆,格外昂首挺胸。
她迈步走近荣正堂,果然众人都静了一静。阿满傲然含笑:“哎呀,想不到我今儿来晚了。”她话一出口,满室皆静,阿满心中咯噔一下,这话是说得不妥,但话出口不能收回,只好硬撑,可一眼瞥见王妃的姿容,顿时一颤,觉得自己刚才的自信大约是忘了王妃的模样,一时间气势委顿,左右一看,没有自己的座位,更加气馁,有些尴尬地立在当场,只能自己找回面子,强挤出笑说:“我才听了个笑话,笑了一路,想学来给王妃和诸位主子乐一乐。”阿满尽量用活泼快活的口气说:“神机营去练兵,打炮,结果把个炮弹打到菜地里了,那些兵跑去一看,结果菜地里有个人满脸漆黑,只有眼下两道白道,哭着说:‘就是偷棵白菜,也用不着用炮轰吧。’”其实这笑话当时是烟微说给她听的,当时三人笑得前仰后合,但是阿满此时哪里能像烟微那样收放自如,干巴巴说完,只听到她一个人夸张的笑声。阿满不知道她该继续笑下去,还是应该落荒而逃,顿觉慌张,看着王妃诸人投来轻蔑嘲讽的目光,阿满突然想问自己为什么突然变成这样?她讪讪收了笑,不再敢看众人的目光,在一片沉默地窥视中,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表情,垂着头退出门外。
阿满飞快地朝自己的春暄阁走去。
是啊,她怎么变成了这样。
这样轻浮,这样尴尬,这样沉不住气,这样沦为笑柄。竟然控制不住自己,好像身体里有另一个魂魄,在指挥自己的躯体做出这些她都预料不及想象不出的丑态。
她这是怎么了?
为什么变成这样?
因为她找不准自己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