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后你少理这男孩。***”她交代沈达。
沈达不禁笑:“爸爸有交代啊,我大的要爱护他小的。”
“说当然得这么说。”母亲说,“你也别去欺负他。”
当时年纪还小,沈达对母亲谈的那些还弄不太明白,只知道他们两家人不是一伙的。后来年纪渐渐大了,留心听听,偶尔问问,逐渐就明白了。沈达心里有一点自始至终很清楚,就是他与苏宗民旱冰场上邂逅,当时彼此根本不认识,而且打斗属他挑起,所以不存在苏家人寻衅报复因素,母亲的怀疑是过虑了。
整个中学期间,沈达跟苏宗民彼此再没有生事,也没有什么来往。沈达在学校里有一帮子人,呼风唤雨,屁股后边总跟着些男孩女孩。苏宗民也有他自己的朋友,其中好几个都是连山仔,所谓乌龟王八,各自成家,连山仔挤在一块讲话不必对口型,比较自在。两帮子人互相不搭界,远远见了彼此绕开,都不想找麻烦。沈达和苏宗民不是一个班的,各有活动范围,没有太多事需要牵扯,所以还能相安无事。同在一所中学,一些况免不了也会知道。例如苏宗民知道沈达体育好,喜欢踢足球,特别得女生宠。沈达则知道苏宗民成绩好,别看小子讲话舌根漏风,人家倒会读书。
沈达家里,餐桌上,一家人在一块时,父母有时会谈论一些时事,包括父亲的工作,身边的一些人。大人们总以为孩子还小、不懂事,还不到有兴趣并能够理解大人间那些事的时候,所以说起他们的事并不在乎家中还有几个耳朵。沈达对父母谈论的事,例如某个地方减产了,某个人去世了之类确实毫无兴趣,但是偶尔也会有些东西让他听进耳朵里。
有一回父母谈起了苏世强。
“苏世强真的上了?”母亲问。
父亲点头:“文件已经下了。”
“这人可真有办法。”母亲显得不屑。
“大楼盖得很风光,撑了门面。”父亲说,“省里地区都有人对他挺欣赏。”
“这种事他会做。”
沈达的父亲评论,苏世强上来不一定是好事。有时候稳一点、沉一点可能还好,一下子这么冒上去,没准会把一些麻烦搅出来,那就不好了。这个人很敢,胆子太大,有些事办得不地道,不少人对他有看法。
沈达忍不住插了句嘴:“是说苏宗民的老爸?”
母亲点头,就是当年带着老婆孩子登门道歉的那个苏世强,地区工商局长,如今他升了,当了副专员,又成了沈达父亲沈青川的副手。
父亲沈青山则把眼睛一瞪,交代儿子说,大人的事小孩子不要多问,听了也不要往心里去,特别是不许到外头去说。
沈达笑:“我要那么累吗?他连山仔关我啥事。”
当时他不知道,他跟该连山仔日后的纠葛,会是难以想象的漫长而丰富。
苏宗民上大学后已经不再那么“嫂嫂”,这是说,他的连山口音已经没那么重了。所谓“离乡不离腔”,口音对很多人而属终生相随,几乎无法改变,苏宗民有些不同,他在家乡县城长大,天生一口“嫂嫂”,嘴角四边漏风。他十二三岁随父母离开家乡,转学去了地区中学,地区那一带与苏宗民家乡连山县操同一种方,但是口音有别,人家嘴形比较完整,漏风较少。苏宗民当时年纪还不大,可塑性强,包括嘴型和口音,都在尚能改造阶段,特别是地区学校里沈达一类当地学生头目有语霸权倾向,对“嫂嫂”们比较歧视,总是要来嘲笑,连山仔们免不了痛定思痛,潜移默化,自觉不自觉地收敛嘴角风声,学人家沈达们说话,渐渐的口音就起了变化。苏宗民在地区府从初中读到高中,然后上大学,这么多年过去,口音自当有所进步,进入大学校园后,已经没有谁注意他的口音与沈达有什么区别。能有如此长进,除了苏宗民的嘴型自觉不自觉向沈达靠拢外,也还有一个直接原因,就是他们大学位于省会,省城与他们家乡属不同方区,彼此土话不通,互相听不懂,得用普通话沟通交流。所以在省城这边同学的感觉里,沈达和苏宗民来自同一个地区,说的是同一种方,他们听不出两人口音各自特点,有什么不一样。
却有一个人例外,就是袁佩琦。她对苏宗民说:“你不像沈达。”
苏宗民纠正:“他不像我。”
“还不是一回事?”
“是也不是。”
袁佩琦是女生,女生语能力强,天生的。这个人还细心,她感觉到了苏宗民与沈达口音的不同。为什么现在感觉到了,以前却没感觉呢?因为以前她跟苏宗民几乎没有来往,现在则接触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