芝兰别过脸,对着墙角默默拭泪,心空得生疼。人亡了,家散了,额娘该……不敢细想,“额娘希望有朝一日你也能觅得一位如此有担当的男子,为你遮风挡雨”……当日桂子飘香,额娘幸福满溢,而今……手腕不由一暖,芝兰木木回眸,迎面眸光尽是关切,心生一团暖意。
瞥了眼院门,难掩的厌恶,玄烨紧了紧掌心,别眸凝着娥眉黛玉,淡淡道:“走……”说罢,便扯着芝兰往马车拽去。
默默瞅着木木倚窗的绿影,膝盖那两团湿漉漉的乌青,似两汪空洞掏得心慌堵闷,玄烨深吸一气,自己竟是怎么了?一早把朝臣晾在一边,大好时光虚耗在马车上,这会居然……赶去尼姑庵。唇角浮起一丝苦笑,眼前的绿影仿若巫蛊,自己似中了将头,唯恐再生事端,玄烨不耐地别眸,缓缓阖目。
清风居院落外,玄烨极目望眺,旋旋手腕,松松筋骨,不时朝院门瞟望。进去都一炷香光景了……眉角不耐微蹙,掠过一丝忧虑,玄烨对容若清然问道:“她家竟是怎么了?”
一怔,嘴角微微一扯,容若尴尬地摇摇头。脑海不断浮现芝兰跪在墙角苦苦哀求的画面,心中不由恼怒,玄烨挑帘钻进马车。
两母女相见,只顾抱头痛哭,竟不曾说过半点贴己交心之言。芝兰整着包袱细软,瞥了眼榻上无精打采的弟弟,细声吩咐道:“嘎达,你先出去找容若。额娘和我……去谢谢住持,稍后便出来。”
“嗯……”嘎达点点头,小跑着出了去。
缓缓踱着金莲碎步,秋氏倚着房门,顿住,痴痴凝着女儿道:“芝儿,你放心,额娘没事。”茫然瞅着灰蒙蒙的天际,唇角浮起一丝苦笑,秋氏叹道:“一舞定情,我道是……良缘,不料……只是一枚传宗接代的棋子。”
“额娘……”双手轻颤,芝兰揪着包袱,心搐得生疼,不敢抬眸望额娘,振了振,勉强挤出一丝笑,劝慰道,“额娘别胡思乱想。”
“呵呵……”凄凄一笑,秋氏别目望着女儿,双眸空洞灰蒙,泪似已干涸,道,“我真傻……我是咎由自取,唯是累了……一双儿女。你……为了我,才应了这门亲事,额娘知……”
急急起身,芝兰碎步奔上去抱住秋氏,呢哝道:“不是……额娘,别瞎想。”
“你阿玛都说了……”泪蒙了双眸,秋氏扬了扬嗓子哭道。
心悸……恐惧……绝望,芝兰紧紧搂住秋氏,嗓际哽住,不得一语,唯是轻轻抚着秋氏的背脊。怀里忽的一僵,芝兰急急垂眸……
秋氏拂了拂泪水,竟浮起一丝会心的凄凉笑意,淡淡道:“额娘不悔……也无怨,纵是一场梦,我也美美地梦了大半辈子,还有了你们。芝儿,额娘很开心,你比额娘幸运,找到了真心疼惜自己的夫君,这是福分。听额娘的,忘了……那个蒙古少爷。佟佳少爷嫁得过……”
心头一颤,芝兰默默垂头。秋氏抿抿唇,扬手抚了抚女儿的发鬓,深吸一气,道:“别挂心额娘。这个家……我是留不下去了……”
“额娘……”芝兰急急唤道。
拍了拍女儿的手背,秋氏笑着说道:“我……想回江南,心心念念了一辈子,总算得了机会回家了。回家之前,你能出宫让额娘见上一面,我……已心满意足。”
盈白面颊挂着泪珠,芝兰痴痴摇头。
“回吧……”秋氏振了振,抽手踱回软榻,捡起包袱,怡静一笑,道,“这三日婚礼……少不得我,就算为你阿玛……做最后一件事吧。我该回了,还得为明日打点。”
搀着秋氏,芝兰木木踱步,心已空得无影无踪,不知如何开口劝慰,如何开口挽留?一见钟情倾心一世,纵是甘受情劫之苦,却独独扛不住虚情假意,缘是局,情是局,额娘一世痴心错付,该何等心伤!抽身离去也罢……低低瞥着额娘,芝兰紧了紧手腕,振了振。
搂着嘎达,瞅着女儿掀起车帘,朝车内窃窃私语,秋氏不由轻轻蹙眉,瞧这车队的架势,便知车内之人极其显贵,难道是……
“一起上车吧……”玄烨瞥了眼山门脚下的母子,淡淡道。“这……”芝兰颤颤摇头。朝容若使了个眼色,玄烨撂下车帘坐回车内。
容若堆满笑,迎着秋氏母子上车,犹疑一瞬,自己也上了车。逼仄的车厢顿显拥挤,众人皆无比拘束。芝兰怯怯瞥了眼主座,弱弱垂眸。
“觉禅夫人……”容若笑了笑,打破僵局,介绍道,“这位是金……”
“我是……富察……”玄烨扫了眼四下,淡淡打断道。
母女俩齐齐抬眸,直直瞅着主座。心似紧紧揪住,芝兰慌乱垂目,绯红爬上双颊,赤染耳际,不由合手掐了掐。定定望了半晌,唇角扯了扯,秋氏勉强挤出一丝笑,微微点头,瞥了眼女儿,心事重重。嘎达坐在容若身侧,嘟着嘴,怯怯盯着脚尖。
沉默……空气都似凝固。一路无语,好不容易熬到马车止住。芝兰迫不及待地搀着秋氏便要落车。秋氏拂了拂女儿的手,眸光笃定,对着玄烨含笑道:“恕我冒昧,我想和富察少爷单独聊两句,不知可否?”
容若已拉着嘎达落车。芝兰扯了扯秋氏的衣袖,低低央道:“额娘……”秋氏振了振,执拗地拂了拂女儿的手,朝车外使了个眼色,示意女儿落车。
初初一怔,玄烨顺了顺容颜,双眸淡得出奇,盯着秋氏,尽是探究,淡然道:“芝兰,下车。”
心悬到嗓子眼,芝兰噙着泪,朝主座乞求地望了一眼,木木落车。杵在一尺开外,芝兰怯怯盯着马车,心底慌乱窒闷。
“芝兰,你可好?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尽管开口。”容若缓缓踱近,满目关切,低声说道。
唇角微微一扯,芝兰福了福,些许欣慰些许悲凉,道:“谢谢……代我向婉儿姐姐问好,今日……本该相见,但……家事实在羞于为外人道。”
稍稍别眸,容若抿抿唇,眉角掠过一丝愁苦,道:“我……有些日子没见婉儿了。她……不愿见我。”
愕然,芝兰抬眸痴痴望了一眼,竟不忍相问。
扯出一抹解嘲笑意,容若满脸愧疚,声音愈发低沉,道:“我的夫人……有喜了。我实在不忍……提纳妾一事。阿玛又执意不允……我们……”
看着容若欲言又止模样,芝兰缓缓垂眸,瞟望远处,只觉四下苍凉,清婉说道:“两情相悦……分明是说两人,为何……世间男子皆三妻四妾?”脸窘得通红,容若瞥了眼芝兰,急急别眸。秋氏正挑帘落车,芝兰急匆匆迎上。
马车晃晃悠悠,芝兰只觉精疲力竭,呆呆倚着车窗,脑海翻来覆去皆是与额娘含泪惜别的情景,额娘那句“是缘是孽,只在于他的心”嗡嗡响彻耳际。
二人在马车里究竟说了什么,额娘缄默不语,他亦问不得……芝兰隐隐嗅到二人相谈不畅,他一路闭目凝神,默默不语,额娘只撂下那么一句……心凉至极点,双眸腾起氤氲,芝兰痴痴凝着两轮剑眉……太皇太后说得没错,额娘说得没错,他的心遥不可及……扬指隔空抚了抚剑眉,指尖僵住,雷击般缩手,芝兰急急垂头,自己竟是着了魔吗?昨夜……不过是祖孙之间一场无硝烟的拳脚之争,自己只是一撮无辜的炮灰罢了。
“过来……”缓缓睁眸,眉目清淡,玄烨伸手朝芝兰唤道。
痴痴望着颀长五指,芝兰紧紧抠住车窗,木木摇了摇头,扯开话题道:“皇上隆恩,奴才万分感激。皇上……病气看来是退了,奴才也该回慈宁宫了。”
一怔,玄烨缩回手,些许不悦,冷冷道:“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