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莲根、有丝多少?莲心知为谁苦。 双花脉脉娇相向,只是旧家儿女。
天已许,甚不教、白头生死鸳鸯浦。夕阳无语。 算谢客烟中,湘妃江上,未是断肠处。
香奁梦,好在灵芝瑞露。 人间俯仰今古。 海枯石烂情缘在,幽恨不埋黄土。
相思树,流年度,无端又被西风误。兰舟少住。 怕载酒重来,红衣半落,狼藉卧风雨。
——元好问《摸鱼儿》
长空澹澹,碧水悠悠,一白一黑两匹骏马徜徉于油油浅草间……
稍稍别过脸,玄烨凝着水色旗裙,笑晕染眉角,深吸一气,暗香衬着泥土的青涩之气,愈发馥郁,些许陶醉,一瞬似陷落幽深记忆,幽幽道:“那天……你私逃出走,朕也是如此……陪着……成韵,扭头间……朕才发觉,朕最想……伴朕左右的人……是你。”说罢,扯了扯缰绳,悠悠贴近白色马儿。
笑,嫣然,芝兰稍稍扭头,微扬下颚,眸光熠熠,稍许娇俏,道:“臣妾本是一心想逃,唯是……扭头瞅那件宫衣,心里竟希冀……皇上见血衣,会……有丁点心疼……”
剑眉微微一蹙,双眸映着水色倩影,尽是目空一切的柔情,玄烨嚅嚅唇角,解嘲般笑笑,道:“当年若不是朕……逼得你出逃,你遇不上和罗理,如今便没有阿拉善和硕特旗。”
笑愈浓,芝兰扯了扯缰绳,凝着剑眉,打趣道:“这样说来……臣妾也算有功于社稷?”
轻笑着点点头,瞬息敛笑,玄烨凝着娥眉黛玉,正色道:“冥冥之中自有定数,朕救了和硕特部。昭莫多……和罗理亲率骑兵阻截噶尔丹,立了战功。札萨克印和贝勒爵位……是他应得的。”
后宫不问政事,芝兰不好插嘴,弱弱垂眸,盈盈一笑,扬手抚了抚马鬃。
瞟了眼白色马驹,玄烨淡淡一笑,道:“和罗理差了嫡子觐见,明日到……既是故人之子,朕安排你们见见。”说罢,一记扬鞭,玄色马儿仰天长啸,呼哧奔将出去。
星眸掠过一缕惊喜,芝兰俯身贴着马鬃,轻扬长鞭……
营帐,芝兰端坐主座,若儿乖巧地站在额娘身侧。
“臣……阿宝……给良妃娘娘请安。”翩翩少年,黝黑肤色,炯炯双眸似冬日暖阳,挺拔鼻梁俊逸却不夹丝毫冷峻之气。彬彬有礼地瞟了眼主座,脸颊竟浮起一晕紫光,阿宝稍稍俯身,道:“这位定是宸若格格……臣失礼了。”
星眸零星一点亮光闪过,若儿稍稍垂眸,唇角轻抿,微微点了点头。
定睛瞅了瞅,笑涡浅漾,芝兰扬手隔空抬了抬,柔声道:“不必拘礼。坐……”
轻然落座,阿宝笑了笑,恭顺道:“娘娘,额吉一再叮咛,吩咐臣定要向娘娘请安道谢。娘娘的大恩,族人们铭记于心,臣随行带了些族人捎上的礼物,还请娘娘不弃收下。”说罢,轻轻拍手。顷刻,几个蒙古侍卫捧着礼盒鱼贯而入。
“太客气了,替我谢谢你额吉。”芝兰瞟了眼入帐的侍卫,含笑道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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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微点头,瞟了眼帐帘,阿宝起身,拱了拱手,道:“娘娘,臣随行带了匹宝马,原是阿爸吩咐……送给八皇子的。八皇子再三推却……臣留意到,随驾的尚有其他皇子。臣如此送礼……确有不当之处。听八皇子提起,格格善骑术,在围场里却尚未觅得良驹。若娘娘和格格不弃,臣想把马儿送给格格。”
惊喜抬眸,星眸熠熠,若儿盈盈一笑,贴近额娘,些许问询,些许撒娇地凝了一眼,悄声道:“额娘,围场里……就我一个格格,这马……收下,也无碍吧。”
芝兰凝着女儿,不由莞尔,瞬即,扭头望了眼阿宝,对女儿佯嗔道,“你这丫头……还不快快道谢。”
若儿踱前一步,笑靥嫣然,福了福……
“若儿呢?”芝兰挑开帐帘,但见营帐空空落落,微微摇头,对银月问道。
“想是同贝勒爷和世子出去遛马了。”银月上前搀着芝兰,浅浅一笑,道,“自得了那宝马,格格欢喜万分,日日念叨这马儿,叫啥来着……”
“龙脊……”芝兰轻叹一气,摇摇头,道,“亏得是在大漠,亏她敢叫敢骑……龙脊……”
扑哧一笑,银月紧了紧芝兰的手,道:“格格也知……这名取得不妥当,硬是央着皇上赐名。”
星眸染笑,芝兰覆了覆银月的腕子,道:“皇上竟答应了,都说女儿是阿玛的心头宝,真是不假。换哪个皇子如此,早跪太庙多少回了。”
六月,八百里急报,竟是噩耗,恭亲王常宁、裕亲王福全相继仙逝……玄烨闷在营帐足足一日,翌日清晨,便吩咐拔营回京。
储秀宫,芝兰呆呆地倚在软榻上,痴痴凝着迎面两轮剑眉,眼帘细雨朦朦。
轻叹一气,双眸血丝密布,眉宇间难掩的疲沓,玄烨拂开案几,摁着软榻挪近些许,抚着柔荑紧了紧,道:“朕叫裕亲王和禩儿瞒着你,便是怕你伤心。你有旧疾……伤心不得。沈婉既是殉情,如今得以合葬,亦算……死得其所。别伤心,嗯……”
木木地歪侧着身子,拱入烟灰怀翼,芝兰缓缓阖目,夹着一丝哭腔,泣道:“臣妾……一早便猜到了。只是……自欺欺人罢了。”
紧了紧怀翼,抬手拂了拂莹白额际的碎发,玄烨垂眸一凝,轻声道:“既是如此,便更该看开才是。”
微扬下颚,透着朦朦雨帘,芝兰痴痴如呓:“无情何必生斯世……人生唯有情难死。容若和婉儿姐姐……终于团圆了。我……高兴……”
眸光一瞬凄清,芝兰扬手攀着烟灰肩头,咽了咽,道:“臣妾所识的女子……皆为情所困。我们的若儿……皇上……”
淡淡一笑,玄烨微微颔首,垂眸一凝,道:“皇帝女儿不愁嫁,朕定让若儿幸福。你可知,你的封妃诏书……朕为何迟迟不下?若儿出嫁之时,便是朕召封……贵妃之日。”
一晃,桂魄初生,秋露澹澹,梧桐飘雨……
“若儿,自秋闱回来便魂不守舍的,你?”芝兰轻轻捻起书案上女儿的临帖,眉间簇起一团疑云。
微微垂眸,双颊悄染绯红,若儿痴痴地摇摇头,摁着书案缓缓起身,茫然地瞟了眼窗外,怯弱地说道:“额娘,我昨日逛园子,不留心瞧见布贵人偷偷在哭。原来三姐远嫁喀喇沁部……过得……并不好。”
踱近女儿身侧,芝兰轻轻牵起女儿的手,抚了抚,叹道:“皇家格格……自幼由保姆照料,难见生母。出嫁后又独居御赐的府第,终年难见驸马……鲜有子嗣。这些……额娘也听过,若儿……你放心,你皇阿玛疼你疼到心坎里,这些年你皇阿玛何曾让你离过额娘半步?没事的……”
“额娘……”若儿殷殷地握住额娘的手,十指微颤,双颊绯红,弱弱垂眸,微微启唇,几度欲言又止,终是支吾道,“额娘……我……我……阿宝他……来了京城。”
惊愕,芝兰微微垂首,定定瞅着女儿,星眸一滞,深吸一气,道:“若儿,你莫不是……”
朱唇咬了咬,若儿木木点头,满脸羞红,道:“额娘,阿宝如今在哥哥府上,他……是来求亲的。皇阿玛……恐怕不会允……额娘,怎么办?”
心头不安暗涌,芝兰揽着女儿入怀,轻轻抚了抚,低语喃喃:“没事的……嗯……”
“不行!朕的掌上明珠岂能窝在阿拉善那不毛之地?”玄烨蹭地起身,疾步踱前,木木地凝着天球自鸣钟,片刻,顺了顺气,淡淡道,“朕已婉拒了和硕特旗。此事……休再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