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终于切身体会到‘天上才几日,人间已千年’的感受,一切如白驹过隙。
我已经回到神界好些日子,无论是开花的早晨,惠风和畅的静午,初月的黄昏,还是疏星淡月的夜晚,都是一个人一面琴,和着琴声,好像很失落很孤独,又好像满怀着希望,即使留在凡间的那盏莲花灯笼不再亮了,我不曾停歇的琴声他听到了没有?
我和司珞以前在冥渊发现的秘密开口,从那里可以偷窥人间,得知我关心的他们都还好,心中的牵挂总算少了一些。
若吟虽然难产,但是好在有惊无险生了个宝贝女儿,他们一家三口去翼城老家看望离山仙君,离山看到孙女高兴得不得了。
李欣将云薇馆打理得井井有条,丝毫不输当年云薇夫人的风范。她真的遇到了她的真命天子,和一个‘小偷’——那个看上去流里流气的侠盗,其实身怀绝技,精通药理。
他的出现给云薇馆惹了不少麻烦,李欣起初对他恨得牙痒痒,但是两个人在斗智斗勇的过程中竟然摩擦出了爱情的火花。
果然,当上官影再次拜访云薇馆的时候,鲜衣面对着那位‘大侠’时和我一样觉得难以置信,那人居然就是喜欢穿着一身花衣的何香。
何香原名何子戊, 易过容,他大隐于市,装聋作哑,这个何香原来是一位名门遗孤,与李欣的家族有着相似的背景和民运,两人即便吵吵闹闹也能一拍即合。
卓令哥哥偶尔会来陪我,可是也有一段时间没有再来看我,这一天,冥渊居然有两位意想不到的来客。
第一位,是偶然路过冥渊的老游神,虽然他支支吾吾,顾左右而言他,我还是大概能猜到他是因为醉酒闹了事情,在某仙家的府邸上丢了颜面,只好从偏僻处假装若无其事地回神界。
嵌在他红扑扑的脸上的小眼睛里闪烁着得意的光芒,随性地往我身边一坐,摇摇酒壶:“丫头,要不要来一点?”
我摇摇头,起身默默收好我的琴。
老游神摇头叹气道:“感情真是个磨人的东西,你看你,本来脸就巴掌大小,现在消瘦得都不及巴掌大了。”
在仙湖山庄告别鲜衣的时候,我曾向她要了惊弦的酒,原本想着自己留着细细品味,念在当初老游神对我的仁慈,以及所司珞的帮助,只好将宝贝拿出来贡献给了他。
老游神捧着酒坛子,双眼放光,仰头就喝:“好东西啊!总算不枉老朽为你忙活一场!”
我低头:“木槿惭愧,当日前辈特意前去提醒,木槿却未能早早顿悟。”
老游神摸着白花花的胡须,歪着头看着我:“丫头,不对啊,你怎么一回到神界就又被打回了原型,在凡界的时候不是挺会‘撒泼’的么!”
怎么能一样,鸟儿回到笼子里,就再也不会歌唱了,只会刻板地‘唧唧’和‘喳喳’,在人间的时候说话做事都可以无拘无束,但是现在,我又要字字拘谨、事事小心了。
我独自想着心事,老游神却神秘地轻声一笑,说着:“断肠草铰不断的绵绵情愫,绝情丹咽不下的隔世情缘,你们两个人呐,老朽总算明白他为什么要那样大费周章了…”
老游神的话让我觉得莫名其妙,为什么明明是一种感叹,我却隐隐从中感到了幸灾乐祸的意味?
老游神一遍喝酒一遍唱着乱七八糟的酒令,我觉得他不像一位德高望重的大神仙,就是一个做事怪诞的老头子。
酒喝完了,老游神摇摇晃晃地起身也要走了,招来了祥云临走的时候,还等着小眼睛极严肃地对我说了一句:“丫头,节哀顺变。”
第二位,更加令人也想不到——李钰。
不,应该说是雷神闻仲的后人闻泽,他历经劫难,已经正式接替了雷神的仙座。也算是一种缘分的指引,飞升之后的他居然没有完全失去李钰的记忆,循着模糊的记忆碎片找到了我。
“好久不见,我现在该叫你木槿仙子。”闻泽回到了自己原来的位置也变得严肃起来,不再像李钰了。
“我可以继续叫你李公子吗?”
“你不怕我到玉帝面前告发你?”
“你不会的。”
闻泽神色惊异:“你为什么这么肯定?”
我笑笑:“你和我说的第一句话是‘好久不见’,以前在神界我们从未碰过面,所以你是以李钰的身份来见我的不是吗?因为是这样,所以我绝对相信李钰。”
闻泽的脸上显现的是李钰才有的温润,他感叹道:“我只是想来看看你,默默流泪的日子会慢慢过去,一切都在变化,生活还是要继续,渐渐也就习惯了,伤心再所难免,时间会淡化悲伤,终于也会带走一切。”
我木讷地回复着:“多谢。”
闻泽将一只手搭在我的肩上,他依然是一位谦谦君子:“你们的事情我全都知道了,忘了吧,忘了一切,否则可能会给你带来更大的伤害。”
我摇摇头:“怎么能忘?那一只只与我握过给我温暖的手,那一个个与我交换过的璀璨微笑,那一句句或平淡或感伤的对话,那些生生世世、刻骨铭心的故事,我如何能够像风吹拂过衣裙似的,把这些人与事淡淡地吹散,漠然地忘记?”
“罢了,我心知劝不动你。不过…我倒是奇怪,你怎么会与风虚有交情?”
“风虚?”
“刚才那位不是在你这里喝了酒才走的么?”
“你是说那个老游神?”
“他是很老,但他可不是什么游神!他是上古遗留下的一只老龟,已经不知道多大岁数了,他生性好酒,不愿呆在灵池等着钝化,就常常伪装身份四处讨酒吃。”
看闻泽认真严肃的样子不像是假的,我不解地问他:“他是上古大神,又怎会被你轻易知晓?”
闻泽面有一丝怪异之色,道:“其实祖上闻仲公也曾遭过他的戏弄。”
我眼皮子狠狠地跳,我之前好像做过一个梦,梦里有灵池,有位白胡子仙人,还有一位白衣弟子,白衣…我连忙问闻泽:“风虚仙人是不是还有一位白衣弟子?”
闻泽皱着眉头,想了想:“倒是从未听说过风虚有收过弟子…”
到底怎么回事?
有天兵过来巡视,闻泽向我告了辞就匆匆离去了。
自从那天之后,再也没有人来看我,包括卓令哥哥,他也不知道去哪里了。直到泽元殿来了一个婢女,是曾经细心照顾过我的那个水灵聪明的师师,她偷偷从大树洞里钻了过来。
师师担忧地告诉我:“仙子,奴婢恐怕将军这次要遭难了!”
我明显感觉脸上的肌肉抖了抖:“怎么了?”
师师解释说:“昨日玉帝召了将军去轩辕殿说是议事,可是一直到现在还没回泽元殿,奴婢也是觉得事有蹊跷,所以实在忍受不了才擅自打定主意来找你的。”
我整日呆在冥渊,对于外面的事情一无所知,听师师这么说,顿时觉得心惊肉跳起来,玉帝和卓令哥哥到底在较着什么劲?
我让师师回去之后继续静观其变,等有了新的消息再来通知我。
可是,一连过去几天,我的悔过期限到了,新的消息还是没有过来,倒是百花仙姑领着芙蓉仙子灰着个脸亲自来接我回百花宫了。
百花仙姑几乎不正视着我,只是瞥了我几眼就往前面走,她说:“木槿,本宫最后警告你一次,你胆敢再出一次差错,就不要再回百花宫了!”
“是。”我低头默默跟在百花仙姑的身后,我知道是因为失去了牡丹那只左右手,她心里难受所以要将气撒在我身上。
回到了我自己的园子,躺倒久违的竹藤床上,想休息一下也不被允许,芙蓉仙子带了一些人咬牙切齿地聚在一起玩起了老把戏。
有人问:“芙蓉姐姐,你说玉帝是不是刻意为难卓将军啊?”
芙蓉唉声叹气道:“妹妹,今儿个都已经是第五天了,卓将军要是还破解不了那阵法,可就要娶那个小妖精了!”
“卓将军也真是的,他要是真不愿意娶木槿仙子,直接将姻缘玉还给玉帝不就好了!”
“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仙,玉帝亲赐的宝贝哪能说不要就不要的!”
“啊!那姻缘玉不反成了卓将军的枷锁了?卓将军真是可怜!”
“嘘…这话可不要出去乱说…”
……
我在脑子里理了一遍,按她们的说法,就是:卓令哥哥想要将姻缘玉交还给玉帝,但是玉帝又不肯收回成命,他觉得当初的赌约是我输了,所以我应该要接受惩罚,就是听从他的计划安排,用我去牵制卓令哥哥,虽然不知道玉帝用的是什么阵法,但是他一定是给卓令哥哥设置了一个难题,以七日为期限。
得知这样的消息,我寝食难安却又无能无力,要是卓令哥哥不能如期完成任务,那我就只能嫁给他了。
想到这里,粗粗算来,我已经等了司珞七十多天了,天上的七十多天,地上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蓝鸟都已经不在木槿枝头停驻,它也随着自己的主人而去了,鲜衣跟随着上官影一起去与惊弦相聚了,到头来,因为司珞的一句话,留下的人只有一个还在傻傻期盼、等待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