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低头只轻啄了一小口,听人说小口喝酒更容易醉人,我放下杯子抬头对着惊弦一笑:“没有,不过是想和你说说话罢了…”
“陌颜,你和我还有什么不好说的?”
“我,我就是突然很好奇,一个人死后如若过了奈何桥,来世究竟能改变成什么样子?”
惊弦疑惑地盯了我半晌,语气平柔:“虽然不知道你为何突然想到这个,不过我以为,一个人的外表与境况无论如何变化,即便性格也能被磨平,但是他心中根深蒂固的思想观念一时也是无法完全改变的…你究竟在担心什么?”
我嗤嗤一笑,自嘲着,伸手为自己倒酒,连续喝了好几杯,大彻大悟一般:“原来如此…”
惊弦的‘醉三分’果然非同一般,入口甘甜,后知后觉,苦涩蔓延开了便无穷无尽,才与惊弦畅饮了几杯,我便觉得头脑昏昏沉沉的。
我知道这次的酒水里并没有加入‘迷迭粉’,酒不醉人人自醉,我实是自己的心先醉了。
愁肠已断无由醉,酒未到,先成泪。
迷糊中,惊弦将我扶到了她的床榻上并在我耳边叹着气:“也不知道今天这是怎么了…”
夜深月残,灯火已阑珊。
记得当初我一直缠着司珞,追问他被罚到冥渊思过的原因,他每每只是强调他没有犯过错。
那时候,我自然不会知道他是为了帮助离山仙君而得罪了玉帝。
日子久了,他到底拗不过我,我终还是知道了,原来离山仙君与一位凡人女子苦苦相恋,玉帝削去了他的仙籍,散了他的仙法,并将他贬去了巫侠山上。
司珞说他一向是个爱管闲事的人,遇着了这样的事情自然不会坐视不理,于是他便为了离山仙君的一声请求偷偷下了凡尘,去照看离山仙君的妻儿。
可惜当司珞与玉帝结下承诺后,离山仙君的妻子思念成疾、病倒在床,她终是由于没有盼得仙君归来,鬓未雪,心先衰,抱憾含恨而去了。而离山仙君的儿子,小小年纪便冷漠执拗,司珞带着他四处游玩,试图解开他心中的枷锁,可是那个孩子终日不展欢颜,甚至拒人于千里之外…
后来回到神界,私自下凡的事情终是败露,司珞便被他的师父执法仙君罚去了冥渊思过。
像司珞那样一个不受拘束的自在人是不会对跨界情缘有特别看法的,他可以为了离山仙君的一句话而不惜触犯天规也要将自己许诺了的事情尽心办好。用他的话说就是‘最是倾情悲离合,得成比目何辞死,愿做鸳鸯不羡仙’。
司珞也不会厌弃音娘是只妖就见死不救,为了掩护音娘,他甚至甘愿去受执法仙君的三神鞭。
我今日不能理解的是,上官影为什么要提醒我提防着墨延呢?只是因为他嫉恶如仇,素来以斩妖除魔为己任,因而不肯轻易相信异类?
最近的夜里,我总会想起一些以前的事情,就好比今晚,我借着醉意又要在一段回忆中煎熬着度过了。
日升,我抚着额头坐起了身,房间里弥漫着淡淡的助眠香,抬眼望到了桌上的青花酒瓶子,这才想起来我昨夜竟然醉在了惊弦的房间里。
收拾好了床铺,开门才踏出一步,正巧隔壁房间的鲜衣也开了门,她说话声音软绵绵的带着些许不满:“哎呀…我昨夜那会儿刚刚入了梦,被陌颜闹的,害得也没能睡个好觉!”
难不成我耍了酒性子?我有些尴尬,望着随后走出来的惊弦问:“惊弦,你怎么与鲜衣挤在一起,我的房间不是空着的么?”
惊弦笑说:“不必听她嚷嚷,她呀,向来娇嗔惯了!”
鲜衣不满地瞪了眼珠子:“姐姐,这次可不同,陌颜昨夜闹得那样凶…哎呀!姐姐,你拽我做什么?”
“我…我昨夜是不是打扰你们了?”我模糊记起一些片段,我紧拽着惊险的衣衫似是零零碎碎地向她说了些什么…我会不会说了些不该说的东西?
惊弦忙说:“不会,我平日也是有夜深才睡的习惯。”我见她面色无异,还是与平日一样的温婉,稍微放下心来,只是抱歉地向她二人笑了笑。
我三人才准备下楼,客栈小二也正匆匆上楼,险些撞到了走在最前面的鲜衣,他抬眼一瞧来人,惊了一会子即刻便拍了拍大腿,道:“原是三位姑娘,小的正要找你们去呢!大事不好了!上官公子去钟鼓楼了!”
揉着惺忪睡眼的鲜衣残留的睡意立刻烟消云散,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问那小二:“钟鼓楼?怎么一回事?你倒是说仔细些!”
“是这样的,先前有几个喝早茶的客人正谈论到今日一早在城东望见钟鼓楼上怪异地升起两道银白交织在一起的光…上官公子听到了这个消息就马上提着剑出了客栈!”
我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究竟什么情况?我连忙又问小二:“那他有说些什么吗?”
小二面色凝重,说:“上官公子什么也没说,不过还请恕小的多事,大家都认为钟鼓楼上那两道突来的异光恐是不祥之兆,所以小的才特来告知三位姑娘,希望三位姑娘快些去劝上官公子回转!”
惊弦点头打赏了小二一锭银子,小二作揖去马厩牵来了我们的马,我三人便火速离开了客栈。
一轮红日高挂空中,朝霞还未散尽,城东一片冷清,没了平时的热闹劲儿,马蹄声踏在青石板上‘嘚嘚’响。
钟鼓楼顶,三个高大挺拔的人影正紧张地对峙着,一白一紫一银。
墨延神色淡然,如玉的手指间捏着一团白光,俊美的面庞在那白光之中就像是一朵优雅的木兰花。
应飞俊颜紧绷,目光深邃坚定,抬起一只手从腰间抽出了一柄乌黑的蛇形软剑,高速旋转的宝剑迅速卷起了一个银色的漩涡。
上官影正执着斩云剑立于墨延与应飞二人之间,紫色的衣袍在风中飞扬起来,挥动手臂便在面前画出了一朵金云。
这一切只是发生在一瞬间的事情,刹那间三道光线汇聚在一起,在高空中碰撞发出巨大的力量!无法完全抵制住的混乱气流向四处辐射,铺天盖地地掀起了一阵风,震得树枝乱颤,飞扬的尘土迷了我们的眼睛。
翻身下马,焦躁不安的马儿蹬蹬蹄子在原地打转,它们嘶鸣着,挣扎着,我们拗不过马儿的倔强,干脆放开缰绳让它们离开了。
我一时之间分析不出其间因果,只连忙施了个法术将空中肆虐的飞沙残叶趋散开来,视线总算是清晰了。
来的路上我千算万算也没算准在钟鼓楼上斗起来的竟然是墨延与应飞二人!他们是怎么碰到了一起呢?而且应飞居然打破自己的原则使用了仙术!
鲜衣、惊弦也是诧异地将他们望着。
上官影温润的声音传来:“两位即便是有什么过节,也且先停下来好好说个清楚吧!”
墨延与应飞对望了一眼,墨延首先说话:“这位朋友,你接连这几日为何苦苦追着我不放?我先前不是已经说过了吗,这个并不是玲珑玉。”
原来应飞这几日突然的失踪竟是为了墨延身上的那枚玉佩。
应飞一只手紧紧地捏着剑,神色踌躇,吐字艰难,他说:“我知道它不是玲珑玉,不过,我要的就是它!”
上官影翩然一笑:“原是你们是为了这枚玉佩,它原是鲜衣从一位无名小商手中得来的,几经波折才又到了墨公子的手上,不知应公子要这玉佩做什么?”
应飞的眼底闪过一抹悲伤,不过转瞬即逝,他沉着嗓音说:“这枚玉佩对我很重要…”
墨延瞥眼间正巧遇见我的目光,他转过脸轻叹一声说:“我这个人一向如此,觉得既是属于自己的东西就绝不会轻易让给别人,何况我也说过,如若你真想要它,我们之间就决出个胜负,你若赢了,它就是你的了,这样才是公平…”
我眼皮子猛跳,他说这话时为什么要看着我?这家伙倒也是一个怪人啊!
应飞轻抿起嘴唇,微低侧着头向墨延一抱拳,语气真切诚恳:“应飞在此为先前的失礼感到抱歉,这玉佩对墨公子而言微不足道,可对我来说却意义非凡。”
应飞欠着身子严肃恭敬、银袍翻飞,墨延风姿绰约如一枚淡雅的兰芝,上官影执着金剑风那般俊逸潇洒。
“那究竟是怎样的重要?你总也不说,叫人为难。”
应飞垂着脑袋不知道在犹豫什么,奈何人一定要听个解释,他憋了口气,道:“那是我娘的东西,这么些年来我一直在找它,却不知墨公子为何也对它如此执着,经过了几次三番的交涉也不愿将它交给在下?”
上官影也奇了,这玉佩原是这么个来源。
三个人一时都没了话,场面此刻沉寂下来。
未等墨延答话,鲜衣便扯着嗓子叫道:“你们三个人站在楼顶上说话不累吗?我的脖子都仰得发酸了!”
上官影与应飞都将剑收回腰间,一紫一银两个身形飞了下来,风停了。
上官影对着我们说:“你们怎么也来了?”
惊弦说:“是客栈小二通知的,我们心里放不下,以为是出了什么事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