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知以当下的能力,即使追上他也是无济于事的,但是我竟着了魔似的不顾后果地追了出去,只是不想让上官影练功时受到影响吧…
追至城外的那片竹林,四处黑漆漆的一片,耳边呜呜地响着鬼哭似的风声,我再也寻不见那只妖的身影。
心里猛生出了一股失落感,垂头丧气地正转身准备回去,迎面却袭来一阵白色的风将我缠绕住,然后又缓缓退了出去,那只妖渐渐显了原身便在空中翩然而落。
我的心狠狠一抽,想起了先前的那个梦,几乎一样的事件,只是场景不同。果然,一个轻飘飘的不带感情的声音响起:“原来你是仙…”
梦里的人都是模糊不堪的,这次我总算真正看清了他的样子,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也是我见过的一张最完美无瑕的脸:邪魅狭长的狐狸眸子,秀气的眉峰,高挺的鼻梁和花一样艳丽的嘴唇,美玉一般的下巴,飞扬的白衣和墨发,身上还散发出让人窒息的木兰花香。
他究竟是只狐狸精还是只花妖?我依旧无法辨认。此乃仙狐?此乃木兰?
我恐怕是被迷了心智了,呆呆地望着他,心中感叹,今夕何夕,见此良人,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见我半晌不语,只是将他打量着,他轻轻一叹:“因为你是仙,我是妖,道不同不相为谋,所以你才追出来?”
“嗯?”我一时没明白过来他的意思。
他垂了细腻好看的眸子,长长的睫毛在面上投下了一层优美的阴影,他的神情乖巧得就如纯洁的孩童,我开始怀疑,这真的是一只妖吗?
他的语气淡淡的,甚至有些…委屈哀怨,我找不到更合适的形容。
他说:“我是想得玲珑玉,但是也不至于乘人之危。”
我这才反应过来,他这是在向我解释刚才出现在客栈又突然离去的原因!我做了千百年的神仙,还从未遇见过这样一只纯洁无害的妖。
怎么说呢,我觉得他就像是被冰封了许多年的雪莲,不谙尘世,如今才打破封印来到了这个世界,太多不可思议了。
我有些尴尬地捏着衣裙,我方才追过来的气势就好像不分青红皂白就冤枉了一个无辜的孩子一般…我眼皮一跳,为什么我总要将他与孩子联系起来?
见我还是没有回应他,他又叹了口气,颇失落地说:“怎么,你也看不起妖?”
“不,不是的!”我究竟是怎么了,怎么见他失落的样子就开始无措起来,连话都说不好了!
他面色顿时轻松起来,狐狸眼里泛着光芒:“真巧,你叫陌颜,陌上木槿,红颜爱秋水,我也叫墨延,墨染凡尘,绵延情不绝。”
我吃惊地望着他,面上不知是笑着还是愣着,我说:“你能看出我的真身?”
我难以想象,一只妖竟能一眼看出我的真身,实是不简单,我开始又觉得他其实并不像表面那样简单纯洁了。
我又仔细打量了他一番,突然觉得一个同样身着白衣、和我同音名字的男子站在我的面前要比在冥渊见到那朵化成我摸样的仙花还要诡异,甚至说是危险。
我嘴唇动了动,听见自己在问:“难道你是一朵石生的妖花?”因为只有不在三界、五行之中衍生的生命才是无形无籍的,卓令哥哥用那朵仙花代替我也正是因为如此才不会让人轻易辨出。
面前的人沉默了一瞬,眼神黯淡,说话时的那种落寞感让花儿都要为他叹息。
他说:“我要找玲珑玉,正是为了这个…其实我也不清楚自己的根源来自何处…在遇到你之前,我一直被封印在一片不知名的黑暗中…你是不是觉得难以置信?”
我几乎又是脱口而出:“我相信。”
这一次我并不觉得惊讶,因为从前我与司珞总想着逃离神界那个庞大无情的牢笼,如今的上官影也同样想成为一个无拘无束的济世大侠,人人都渴望着自由,所以我能理解他一直生活在黑暗中的那种茫然与无助。
我突然又想起一件事,于是问他:“惜月楼花魁柳惜娇的死与你有关?”说着便用手指向他的腰间,那正是那日柳惜娇丢失的玉佩。
他顺手将玉佩取下来,修长白皙的手指摩挲着玉身,自言自语着:“这不是玲珑玉…”然后又面向我说:“她给我这块玉,我让她看清自己的心。”
微风吹拂着我的面颊,乱了几缕发丝,我拢了拢头发,问他:“你什么意思?”
“那日,我在城外遇见了她,她站在桥上神色不宁地发着呆,我见她手里拿着这块玉佩,于是想与她交换条件,我帮她解决她想不通的事情,她将这块玉给我,她也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只是当我给她开了心镜之后,她便失魂落魄地回了惜月楼,我并不曾想到她会自杀。”
“不可能的!怎么会这样!那些只是错觉罢了…骗子,都是骗子…”我想起柳惜娇那晚说的这些话,顿时领悟。
“她是不是在自己的心镜中看见了自己与一个男子生活中的点点滴滴?”
墨延的语气飘渺:“不,她没有看到自己,她看到的都只是那个男人…”
我轻叹一声,难怪…曾经那样爱过的一个人,怎么可以说恨就恨?她自以为杀了那个男人自己便得了解脱,可是在内心深处却形成了无法磨灭的烙印,她自以为自己真的恨透了那个男人,可是在自己潜在的心镜里看到的却全然是那个男人的样子…
原来,原来,都只是‘原来以为’。自古多情空余恨,此恨绵绵无绝期。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怎么哭了?”如果不是墨延这一问,我还真未发觉自己已经不觉间流了眼泪,用手去抹了泪水,是湿热的。我怎么又变成了爱哭鬼了?我真是愈来愈不像自己了。
“没什么!对了,你那日是不是在跟踪我?”
他答非所问:“我看见你与另一位白衣姑娘换了纸伞,其实我并没有离开。”
原是如此,我的调虎离山计竟然这样失败!我复又问他:“那你跟踪我是想顺藤摸瓜找到玲珑玉吧?”
他抬起头,手里捏着玉佩,直直地望着我,面上居然泛起点点红晕,眼神有些无措:“不是的…”话没说完,他突然又沉了眸子望向我身后的一个方向。
上官影握着斩云剑踏着竹林的枝叶御风而来,一瞬间便已经来到了我们跟前,他的俊颜上满是关切,一把拉过我:“白姑娘,你没事吧!”说着便望向墨延,桃花眼里尽是戒备。
墨延此时也正细细打量着上官影,这种感觉很怪异,就如当初司珞与卓令哥哥九天之上凝神对峙的情景一般让我觉得左右不自在。
我向上官影走了一步,解释说:“我没事,不过是误会一场。”然后又转向墨延说:“你不必费心了,玲珑玉并不在我们身上,它至今还是下落不明的。”
墨延定定地望着我,眼睛一眨不眨,似想要说些什么,终还是平平说了句:“既是如此,墨延就此告辞了。”他并没有施法离去,只是缓缓迈着步子向竹林更深处走去,那种安静闲散就如同在月夜漫步观景,可是那掩饰不了落寞孤清的背影却如梦中场景一样萦绕于我心间,让我隐隐感觉到熟识和压抑。
我与上官影也是一路走回了客栈,我大致向他说明了陌颜与柳惜娇相遇的情况,上官影只是沉吟了一声说:“白姑娘,他毕竟是个妖,我们还是与他保持一点距离为好…”
我没说话。
“他今日没有显现出恶意,如果他什么时候害了人,你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他吗?”
“会…如果他真有害人之心的话,因为这是我的使命。”
“对了,上官,你喜欢什么花?”我突然很想知道这个,是桃花,海棠,还是兰草?
“什么?”他有些心不在焉地紧握着腰间的金剑。
“唔,没有什么。”
惊弦与鲜衣见着我们回来也终是放下了悬着的心,了解了事情的原委之后,鲜衣摇头晃脑地说:“这玲珑玉实乃是不祥之物,总有一天要乱了天下的…”她大约真是倦乏了,匆匆地向上官影告了晚安便回房睡了,我与惊弦也告了退。
走在回廊上,我突发奇想,拉着惊弦的手说:“惊弦啊,鲜衣说过你酿的‘醉三分’是天下无双的,今夜我能否有幸品尝一回?”
惊弦反握住我的手,惊道:“你的手怎么这样冰凉?”我呵呵一笑:“竹林夜里的寒气太重”
惊弦拉我去了她的房间,她倒了两杯酒,酒杯子很小,我捏着小酒杯子:“惊弦,用这个酒杯喝酒实在不痛快!”
惊弦解释说:“所谓醉三分,就是浅尝辄止,醉三分,梦三分。”
我与惊弦面对面坐着,我举杯仰头喝下,望着她感叹道:“惊弦,你静美得像朵忧郁的花。”
惊弦的眼光一闪,抵着杯子无声地饮了一口酒,弯曲的睫毛与绿纱抹额在跳动的烛火映称下使她美得越发不可思议。
杯子落下时竟已见了底,她又为自己续了一杯酒,说:“陌颜,你是不是有心事。”
其实,这也是我想说的,惊弦,你不是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