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之后,我便每日静坐在仙石上冥思,但是执法仙君的徒弟,也就是司珞,却从来不会稍稍安分一些,他只是游乐在林间逗着鸟虫或者懒懒地躺在仙石上晒着太阳,偶尔还与我斗斗嘴,他过得很是自在,我却要在太阳升起之前去给百花宫各个仙子的园子施仙露,之后还要去给百花仙姑请安,虽然有时候她并不见我。
有一天,我完成施露任务回冥渊的时候,司珞正站在仙石上静静地望着远方,我第一次发觉他也有如此安静落寞的时候,不禁好奇也朝着那个方向望去,可是那里除了朝阳云霭什么也没有。
他突然说:“这底下就是凡人的世界了…”
“凡人的世界?”我见他表情沉静,像睡着了似的,遂又问:“你去过凡间吗?”
他挑了挑眉,嘴唇勾起,感叹道:“那可是个美丽的地方!”
“你似乎很不喜欢神界?”
他的神情又恢复了慵懒的样子,若有所思地朝我笑着:“难道你喜欢吗?”
一句话问窘了我,我清咳嗽几声就转移了话题:“你该不会是因为偷偷与凡人…所以才...”
他面上的肌肉顿时凝住,皮笑肉不笑的样子,直瞧得我心里发毛,然后在他有所行动前连忙跑开几步悻悻地笑着:“你不要生气,我只是随口说说…呀!这里居然还有绿色的花呢!”见他脸色并没有好转,我便立刻撇过头不再看他,装模作样地拨弄着那朵奇怪的花。
“噗——”是某种动物放屁的声音,我面前升腾起了一团绿色的雾气,我惊讶地望着一只背上用几片树叶伪装的碧绿色小蜥蜴正朝我懒懒翻了翻眼皮,然后一扫尾巴默默地爬开了。
“哈哈!这是我的新朋友麻皮。”旁边终于响起某人夸张的笑声,我懊恼地将他望着,估计此时自己的脸也彻底绿了…
我们在这无人问津的地界,每天都少不了要互相调侃一番。每每他只要用卓令哥哥来挖苦我,我就必然要提及他的‘凡间韵事’。
我一定是被他带坏了,后来竟也不老老实实地每日悟道思过,却也是喜欢与他并坐在仙石上,白天惬意地晒着太阳,晚上安逸地看着星星,或是躺在白云上于天地之间随风漂游…怎样都好吧,总之冥渊那些短短的时日竟比我过去千百年来的生活都过的轻松自在。
每每想到我与司珞一点一滴的过往,我都会忍不住露出笑意,可是现在我却希望这一切都只是一个美梦而已、希望自己永远不要醒来。
可最终,我还是醒了。
为什么我还在神界,而且还在卓令哥哥的泽元殿里?又为什么当我睁开眼首先看到的人不是司珞?我的心坠入了无底的深渊里,我跟丢他了,这一刻心是空的,我好像失去了一个人。
成仙以来做的最大的一件错事,就是那个时候我没能紧紧握住司珞的手。
我的视线渐渐清晰,烛火,熏香,长枪,卓令哥哥。
“别哭。”卓令哥哥神情有些疲惫、声音沙哑,用冰凉的手指为我擦拭着眼泪。
我的眼泪掉得更凶,抓着最后的救命稻草般拽住卓令哥哥的胳膊,软着嗓子:“司珞呢?”
卓令哥哥眼圈微微泛红,面色沉重,只唤了声我的名字便再也不说话了。
心骤然冰凉,就像坠入了冰封的天河里那般刺骨,我的理解如果没错,那么我又怎么没有随司珞一起?为什么!我突然想起轩辕殿上卓令哥哥最后那一跪,是他求了玉帝!
原来如此…我心如刀绞,凄凉地默默流着泪,有仙婢端了清水进来,那仙婢额头有颗小痣,长得十分乖巧,卓令哥哥伸手指了指桌子,她轻轻将铜盆放下便退了出去。
卓令哥哥起身,将毛巾湿了水,拧毛巾的动作极其缓慢,他坐到榻前一言不发,抿着嘴唇为我擦脸,刚擦完了一遍,我的眼角又有眼泪流下,他又安静、耐心地为我擦干,我整个人就像个木偶一样只是盯着镂刻着花样的房梁看。
卓令哥哥一直默默守候在我的床榻前,我的眼睛又酸又涨,我闭上双眼,说话的声音都是虚无缥缈的:“卓令哥哥,我累了,想睡觉了。”
我其实没有真的闭眼,我撒谎的时候一直习惯眯着眼睛,透过缝隙可以看见他深深地望着我,烛火在他的脸上忧伤地跳跃着。
良久之后,一双冰冷的手为我掖好了被子,他起身又去检查桌子上的熏香燃尽了没有,最后才迈着沉沉的脚步走了出去,削瘦的背影在我眼前恍恍惚惚。门被带上之后,我才睁开了眼睛,指甲深深地嵌在锦被里。
卓令哥哥大概也是知道我并不太想见他,于是在我醒来的次日,他便唤了之前那个玲珑乖巧的叫做师师的仙婢来伺候我。
“木槿仙子,这清荷莲子粥是将军一早就吩咐了的,你吃些清淡的东西,身子恢复得快。”
对着师师端在手里的粥,我真的是没有一丝胃口,但是转念一想,我现在一点儿气力都没有,如何去得了南天门?于是形同嚼腊般勉强只喝了小半碗。
往后几日都不见卓令哥哥来看我,师师每日细心地为我擦拭身子,劝我吃东西,怕我憋闷,还给我弹琴讲故事,这是个聪明的小丫头,卓令哥哥不来,她也只字不提卓令哥哥。
又大概过了五六日,我便能下床走动,只是一段时间内不能施用法术了。
这日,师师带我在园子里散心,我望着池子里的锦鲤游得欢快,面上放松起来,对师师说:“你去拿些丝绸针线来,我见这鱼儿争食煞是可爱,突然起了做女工的兴致。”
小丫头看了看池子里的鱼又看了看我,我对她浅浅一笑,她受了惊似的,眼中流露出欣喜,没有起疑心,便点点头迈着轻快的步子去拿东西了。
我收敛了笑容,整个人立刻像朵蔫了的花,见左右无人,便悄悄从侧面的拱门走开。
行至一处假山,瞥见卓令哥哥正与几位青衣仙婢说话,我连忙将身形隐于山石之后。
那几位仙婢待卓令哥哥离开之后便私谈起来。
一叹:“将军对木槿仙子实在太好了,在她昏睡的时候,连着十多日守着病榻半步不离,自她醒来之后,从饮食到起居,事无巨细。”
一应:“可不是,咱们将军上次从琼瑶殿回来后可失落了,整日闷在房中对着姻缘玉发呆。”
又一说:“将军为了木槿仙子与司珞诛仙台激斗的事大家都知晓吧!偷偷告诉你们,我那日换洗将军衣物的时候,发现将军的衣袍上竟有沾有血迹!”
有位胆小的仙婢匆匆打断说:“呀!你们说话仔细些!我们还是快去为木槿仙子准备膳食吧。”
我不知道当日诛仙台上卓令哥哥竟也受了伤!想想真觉痛心,原来我这么自私,从来都不会去为他多考虑。而他,却总是在人面前掩饰住自己的脆弱并做出无坚不摧的样子…想着想着,我就挪不动脚步了。
我在卓令哥哥的屋外徘徊了好一会子,终于鼓足了勇气打算敲门,谁料卓令哥哥正巧开了门,直直地站在我面前,一点也不惊讶我会来找他的样子,只是语气柔和地问我:“身体好些了没有?师师照顾得可还周到?”
我心中无比难受,眼眶发起热来:“好,好得很。卓令哥哥…”
不待我将‘对不起’三个字说出口,卓令哥哥却伸出右手轻轻覆着我的头发安慰着我:“什么都不用说,该说对不起的是我,这次,是我自作主张了。”
我的泪已然止不住地落了下来,我望着卓令哥哥认真地问道:“卓令哥哥,请告诉木槿实话,当日在诛仙台,你怎么受了伤?”
卓令哥哥有些诧异地望着我,忽而又明白了似的用淡淡的语气、淡淡的态度模棱两可地回答我:“既是斗法,难免被法阵相撞的气流波及所伤,真的没有大碍,当时即刻就修复了。”
“当真?”我望着他的眼睛。
“当真。”他也望着我的眼睛。
听卓令哥哥这么说,我也不再追根问底,只是低着头不说话。心又沉痛起来,我是真想冲去南天门随司珞而去,只是现在我又如何能不顾念着卓令哥哥?
见我不说话,卓令哥哥关切地问:“饿不饿?我方才叫人去准备了你最爱吃的冰梨糕与桂花露。”
吃了一些东西后,卓令哥哥又陪着我在亭子里静坐了一会儿。他对司珞的事只字不提,唯恐我又起轻生的念头,不过似乎他还是有什么担忧的事情,嘴唇轻轻抿着,手里辗转着琉璃杯子。
“将军!将军!”这是师师有些慌乱的声音。只见她手里端着丝绸针线,一路小跑而来,面色焦急。
进了亭子就‘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口中喘着气望着卓令哥哥,卓令哥哥正要开口问她怎么回事。师师抬眼见着了我,惊讶地‘啊’了一声,转而变得如释重负,面上神情激动又喜悦。
我立刻会意,大约是师师以为自己弄丢了人,现在是来向卓令哥哥禀报的,我差点让这丫头难过了。
卓令哥哥已经开口问了出来,我就连忙抢在师师之前说:“师师,劳烦你了!我方才突然有事要找卓将军,所以才临时走开。”
卓令哥哥望了望师师手中捧着的东西,抬了抬手:“你起来吧,现在没你的事了,把东西带下去吧。”
我朝师师歉意一笑,她点头施礼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