郗超的意思,他已经完全明白了。
他明白,他如果现在就转投到张曜灵的旗下,所能得到的只是从基层干起,虽然凭借他的能力向上攀升并不是什么难事,但是已经压抑了这么多年,他已经不想在耗费那么多的时间了。
所以他要继续留在桓温的身边,做一个心在曹营心在汉的内应。张曜灵和郗超都明白,现在张曜灵还和桓温没有太大的冲突,长安城下的血战更多的是一种阴差阳错。但是将来有一天,心怀冲天之志的张曜灵,必然会和独霸江东的桓温,爆发一场不可避免的大战。
而现在张曜灵的身边,并不缺少猛将良臣,郗超投奔过来也不会起到太大的作用。但是他要是留在桓温那里,那么作为桓温最信任的心腹,他可以在一个最关键的时刻,给予桓温致命一击。
这是郗超的想法,张曜灵之前根本就没有考虑过这种可能。他可以接纳敌人的投诚,但是他并不希望,让投靠自己的人去冒这么大的风险。留在敌人身边做卧底固然可以给自己更大的助力,但是相应的,也要面临更大的风险。
张曜灵从心底里并不赞成这种方法,但是这是郗超的选择,是他的坚持。
就这样吧,虽然郗超还不可以完全信任,但是自己并没有失去什么。将来有一天,自己的天下之路,又要多一层筹码了!
张曜灵一路上走着,在心中谋划着种种的未来计划。心情激荡之下,他甚至没有注意,自己是什么时候到的家门口。
“这么快就到了?真是太没有定力了,这么容易就高兴的看不清路了!”张曜灵自嘲了一句,摇了摇头,从后面的角门闪身进入。
由于这两天的刺客风波,虽然已经抓住了刺客,但是为了防微杜渐,院子里面还是加强了警卫力量。张曜灵一路走过,认出了张曜灵的几名警卫暗哨低声向张耀灵问好,张曜灵点头而过,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忙了这么半天,半夜还和郗超谈了那么久,张曜灵也是有些疲倦了,他想要早点去休息了。
熟练地推开自己的房门,张曜灵很满意自己依然没有让房门发出一点声音。他转身关上房门,只是当他要转身的时候,他的动作,却开始慢慢停下了。
张曜灵的一双手在袖子中开始握紧,身体微微前倾,一双眼睛也开始微微眯了起来。
房间里有人。
这里是张曜灵的卧室,在张曜灵不在的时候,这里是没有人住的。所以张曜灵回来的时候,这里面依然是黑灯瞎火,就连月光,也被窗外的一棵参天大树所遮盖,幽幽的看不到一点光亮。
在这样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房间中,除了猫狗这样的兽类,人类的眼睛自然是看不清的。张曜灵不是野兽,但是他却有着比野兽还要灵敏的直觉。
有微弱的呼吸声……大体位置在自己的床边……八米……左前方……
张曜灵慢慢地转过身来,并不急着去开灯。而是用自己的感知确定着对方的方位,同时脚下轻轻移动,不发出一丝的声音,只是向那个确定好的目标,无声地移动着。
越来越近了,一股渐渐清晰的气味传到了张曜灵的鼻腔中,张曜灵心中细细揣摩,但是全身的动作依然没有改变,仍然在向前一点一点移动着。
有一股淡淡的香味……这是脂粉的味道……这好像是一个女人……只是这味道……怎么有些像……
张曜灵心中忽然升起疑惑,只是这时候他已经来到了床边,身体的本能反应让他来不及考虑太多,一双早已经做好充足准备的手臂,有如猛虎下山奋力向前一扑,直接扑到了那一个模模糊糊坐在床边的身影背后。
双手灵活地抓住了对方的手臂,张曜灵的身体飞快地原地一转,已经将对方的手臂反拧到了背后。只是对方手臂上传来的柔软触感让张曜灵心中打了一个激灵,所以扼住对方手臂的手掌,也留了几分余力。
“呀!!!”一声有些尖锐的女子尖叫声一下子响在了张曜灵的耳畔,这声近在自己耳边响起的声音让张曜灵极为不舒服,只是在听到了这一声之后,张曜灵先是一愣,紧接着就像是丢掉了一个烫手山芋一样,慌不迭地甩脱了。
“好痛!”一个有些熟悉的女声响起,听上去,这还是一个很年轻的女子,不会超过二十岁。
此刻却听得“嗞”的一声,伸手不见五指的房间中忽然大亮。忽然出现的光明让那名呼痛的女子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待她适应了一会儿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却看到眼前站着手端油灯的张曜灵,一脸的惊愕,就站在了自己的面前。
“你要干什么?你知不知道你刚才把我捏得好痛!”少女气哼哼地看着张曜灵,同时还亮出了一双有些红肿的手腕来。皓腕莹白如玉,只是此刻上面多了一些红肿,看上却让人油然而生一种怜惜之感。
张曜灵淡淡地在对方的手腕上看了一眼,却没有露出什么怜香惜玉的表情,而是满脸没好气地看着对方,不满地反驳道:“这话好像应该由我来问吧?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这里应该是我的房间。大姐你深更半夜不睡觉跑到我的房间里来,你到底要干什么?”
此刻出现在张曜灵房间里的,就只有一直住在他家里的苏若兰了。至于为什么她会出现在这里,那就不得而知了。
“我……”面对张曜灵义正词严的反问,苏若兰一时语塞。只是眼珠转了转,看了看周围的摆设,她又来了说辞,“……这里本来就是我的房间,什么时候变成了你的?我晚上回自己的房间天经地义,有什么问题吗?”
“你的房间?”张曜灵气极而笑,只是一眼看了看房间中窗口处的一张梳妆台,他却又吃吃地说不出话来了。
“怎么?说不出话来了?”看到张曜灵气势大减,苏若兰马上神气了。扬起雪白的下巴对着张曜灵,神气兮兮地反问道。
“我为什么不能回来?没错,这里以前的确是你的房间,但是你现在已经霸占了我的房间,把我发配到这里来了。这可是大姐你的决定,我可是完全遵照你的吩咐才来这里的,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你还要这么说,那你是不是打算让我去露宿街头啊?”张曜灵的反应也很快,短短的一会儿就已经想出了自己的理由,理直气壮地和苏若兰针锋相对道。
“你……”苏若兰一时语塞,但是看着张曜灵那理直气壮的样子就来气,她气势汹汹地说道,“我就是这么想的,怎么样?”
“你也……也太不讲理了吧?这可是我的家,你还要赶我走,这个世界上有这么不讲道理的吗?”张曜灵瞪大了眼睛,头一次见到苏若兰露出这种任性不讲理的样子来。
“怎么样?你们家怎么了?伯母已经把这里指定给我了,你有什么意见吗?我告诉你,我就是这么不讲理!”苏若兰更加神气。
“凭什么?”张曜灵气势一弱。
“因为我是女人!”苏若兰将自己的胸脯一挺,满是自豪地说道。
“我……”张曜灵没词了,面对这种完全不按常理出牌的人,说什么道理都是白搭。张曜灵能做的,只是一手抚额,无奈地叹息一声了结。
“说吧,大姐,你到底要干什么呀?”张曜灵没有了和对方再继续这种毫无趣味的辩论的兴趣,无力地坐在床边,闭上眼睛问道。
看到张曜灵肆无忌惮地坐在自己的床上,苏若兰的脸上就是一红:“我没什么事啊!”
“没什么事你一个人半夜跑到我的房间里?”张曜灵瞪大了眼睛,吃惊道,“还一个人坐在我的床上,连个灯也不带点的!害得我还以为进来了什么小贼,要不是最后我察觉到了不对手下留情,现在你的手臂就已经脱臼了!”
“你才是小贼呢!”苏若兰对于张曜灵的这个类比很不满意,气鼓鼓地双手叉腰站在张曜灵的面前,“我不是为了怕引起旁人的注意吗?再说这本来就是我的房间,床也是我的,房间给你暂住,床可没有给你,什么时候变成了你的床了?”
“这里是我的家,当然都是我的了!再说这张床都已经被我睡过了,怎么,你还要再继续睡下去吗?”张曜灵在粉红色的床上躺下,有些鬼鬼祟祟地看着苏若兰,这种话题可不是苏若兰这样一个未出阁的少女能承受的,这么着,她就应该不会再跟自己讨论这种无聊的辩论了吧?
果然,如张曜灵所想,一听张曜灵说起了这种敏感的话题,苏若兰的脸上顿时嫣红一片,慌乱地垂下头去,一双长而浓密的睫毛极速地忽闪着,声音也是变得底气不足:“你……你这个……我……我……”
终于收起了苏若兰的争强好胜之心,张曜灵暗地里舒了一口气,然后就坐起身来,脸上的表情变得严肃了许多:“好了,到底是什么事,你就跟我说吧。”
“我没有……我只是……”苏若兰的螓首依然低垂,一缕青丝垂在她的鬓边,平添一丝妩媚。
“好了,你不用掩饰了。你半夜出现在我这里,我知道你不是一个无理取闹的人。有什么问题,你就跟我说吧!”张曜灵打断了苏若兰底气不足的反驳,淡淡说道。
“我……”苏若兰的眼睫毛极速地扑闪了两下,最后还是鼓起勇气抬起头来看了看张曜灵,小声说道,“我……我爹来信了。”
“嗯?他说什么了?是不是催你回家了?”张曜灵并不怀疑苏古河怎么知道苏若兰在自己这里的,一开始或许还可以保密,但是时间一久,这个秘密就很难保守了。尤其是对于实力庞大的关陇世家,这实在不算是一个什么太过困难的事。
“他说……”苏若兰的脸上忽然变得更红,飞快地看了张曜灵一眼之后,然后就低下了头去。声音越来越低,下面的话,张曜灵就一个字都听不到了。
“说什么?”张曜灵的好奇心上来了。
“他……他……”听着张曜灵的追问,苏若兰脸上的羞红之色更加深重,头也垂得更低,一双嫩白如春葱的手指,也开始不安地扭动了起来。
“不好意思说?没关系的,这里次陇西士族叛乱中没有令尊的参与,我很欣慰。对于这一点你不要有什么顾虑,对于令尊,还有苏家,我是心怀善意的。”张曜灵以为对方是为了陇西士族反叛而心存顾虑,所以缓和了一下语气,温和地说道。
“不是这个……只是因为……”苏若兰的语气有些焦急,但是抬起头来看着张曜灵那双明亮的眼睛,她又失去了说话的勇气。
“到底说什么了、至于这么难以说出口吗?”张曜灵心中好奇心更加强烈,只是看着苏若兰完全说不出口的样子,他只好开始自己胡乱猜测。
“是不是令尊要你马上回家?要是这样的话你不要担心,走不走决定权在你,要是你实在害怕回去面对一切的话,那就等我从江东回来,再陪你一起回去吧。”看着苏若兰那副扭捏不安的样子,张曜灵以为她是为了自己逃婚的事而担忧,叹了一口气,安慰地说道。
“你要去江东?什么时候?”一听张曜灵口气中透漏出的信息,苏若兰马上忘记了自己的羞涩和不安,猛地抬起头来,惊讶地看着张曜灵。
“哦,也是今天才临时决定的。因为今天建康城来的特使,有一些事情,我需要跟他们走一趟,有一些事情……需要……”张曜灵没有在意苏若兰语气中的不同寻常,漫不经心地回答道。
只是张曜灵的话还没有说完,苏若兰就把他的话给打断了:“你为什么要去那么远?还走得这么急?”
张曜灵笑了笑:“是有些突然,因为我也没想到那些江东的使者会这么难缠。不过你放心,虽然仓促了一些,但是最多过上三两个月,我就可以回来了。你要是不着急的话,可以等我回来。”
“为什么一定要你去呢?那些江东的使者很难缠吗?你这一去,会不会有危险?你走的这件事,伯母她知道吗?”苏若兰的问题连珠炮一般都冒了出来,让张曜灵完全不知道该先回答这些问题。
“这个我也没办法,这次的事有些棘手,除了我的话,还真找不到合适的人了。”张曜灵有些无奈地摊了摊手,只是眼角看到苏若兰正一脸担心地看着自己,他又宽慰地对着她笑了笑,“不过你不要担心,这一次的事有些麻烦,但是没什么危险。虽然路途遥远,但是听说江东的景色不错,这一次,就权当是公费旅游了。”
“我要跟你一起去!”张曜灵的笑话完全没有激起苏若兰的共鸣,她只是一脸坚定地看着张曜灵微笑的面孔,郑重其事地说道。
“大姐,你不是在开玩笑吧?”张曜灵看出了苏若兰可不是说笑的,他就无法保持安定了,“此去江东虽然不是什么危险的事,但是一去千里,这一路上车马劳顿,那种苦可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我这一次去是有正事,你去那里干什么?”
“我不管,你能去,为什么我不能去?”苏若兰没有理会张曜灵的劝解,继续坚持着自己的要求。
“这可不行,我这一次去真的只是为了公事,不是出去游玩的。我一个人出去也就算了,大姐你是一个女孩,出门行走在外多有不便。”张曜灵一口回绝,他可不想在一路上带着这一个弱质纤纤的大小姐。
“有什么不方便的?我这一次来姑臧,不也是跟你一起回来的吗?那时候怎么就方便了?”苏若兰毫不退让,继续和张曜灵辩论着。
“这完全是两码事,你来姑臧完全是自作主张,我之前完全不知情。要是早知道你的计划的话,我是绝对不会同意的。”张曜灵的语气渐渐不再客气了,“再说这一次去江东千里之遥,和姑臧与陇西的距离差了好几倍,这怎么能相提并论呢?”
“你这是强词夺理!就是不想带我走!”听出了张曜灵语气中的一丝不耐,苏若兰的眼圈,渐渐有些红了。
“大姐你到底要干什么呀?我去江东有正事,你跟着我算怎么回事啊?”张曜灵最受不了女人的眼泪,看着苏若兰有泪河决堤的趋势,他只能无奈地叹着气。
“我就是要去!”苏若兰毫不退让地看着张曜灵,重复着自己的要求。
“理由!”
“没有理由!我就是要去!”苏若兰很有些“我是流氓我怕谁”的架势。
“不行!”
“不行也得行!我说去就要去!”苏若兰的嗓门也不小。
“不行!”
“我说行就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