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埋伏……”
这一声短促的喊声之后,跑在最前面的那名偏将喉部中箭,只是一忽儿的功夫,就从那匹白马上一头栽了下去,很快就被后面那些猝不及防的马蹄,踏成了一团肉泥。
“有埋伏!”
“快跑啊!”
“……”
伴随着飞蝗一般的密集箭雨,奔驰在这狭窄的道路上的苻秦骑兵,紧接着就倒下去了一大片。只是虽然已经见到了前面的士兵倒在了地上,但是疾驰中的马队根本无法收住自己座下马匹的脚步,一阵凄惨的哀嚎声响起,中箭倒地的那些士兵,很快就在自己人的马蹄之下,变成了一具具被踩得稀烂的尸体。
“大家不要慌,先收住马蹄,聚到我身边来!”
有人试图重整阵容,收拢住已经因受惊而变得像没头苍蝇一样乱窜的残兵。但是先是在上邽城经历了一番由偷袭方转换为被偷袭方的剧变,大起大落,士气早已跌落到了极点。要不是苻雄往日里治军有方,又有着很强的威信,这支军队只怕早就在上邽城门外就溃不成军了。
只是士气只可涨不可泄,一到了这里,突然遭受到了这场突如其来的偷袭。黑暗之中也看不到到底是有多少人埋伏在了这里,而这种不知,更加深了士兵们的恐惧。
未知的事物,总是能引起人们深层次的恐惧。
第二次遭受到敌人的偷袭,这一支锐气尽失的军队再也坚持不住了,一个个大声喊叫,骑着马四处乱窜,局面一下子变得混乱之际。
“杀!”
张曜灵冷静地看着眼前的局势,在感觉时机成熟之后,他冷冷地下达了第二个命令。
话音刚落,从张曜灵的身后一下子涌出来一大群黑衣士兵,手持明晃晃的利刃,无声地融入前面的这支乱军之中,开始了一场真正意义上的屠杀。
没错,这就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以有心算无心,现场的苻秦士兵们本就是阵脚大乱,人心惶惶。如今不知道从那里来了一群光杀人不说话的黑衣恶煞,再加上今天晚上这惨淡的月光。上万人的苻秦士兵们,已经无心抵抗,一个个呼爹喊娘地向四面八方逃窜,被这五百卫兵一个个截杀。
一群失去了统一领导的军队,其战力,连一群寻常的百姓都不如。只能像一群待宰的羔羊,被这虎入羊群的五百卫兵,一个个分割截杀。
惊变乍起,全力向东撤退的苻秦士兵一下子乱了阵脚。兵败如山倒,这是现在的东海王苻雄,心里面唯一剩下的念头。
这四万人一直跟随自己南征北讨,立下无数的赫赫战功,是苻雄最为倚重的嫡系军队。但是面对眼前的这种乱局,苻雄也无法对这些士兵们抱怨什么。
这一切的原因,还是要怪自己,对自己的那个计划,太过自信了呀!
在接到长安转来的苻健的调令之后,苻雄就明白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晋室的北伐军已经北上渡过了淮河,再加上关中的那几个豪族联军闹出来的动静越来越大,长安城的情况,已经越来越糟糕了。
只是就这样放弃已经摸清了状况,很快就可以夺回来的陇西之地,拱手让给那凉州之敌吗?
苻雄的心里很不甘,他知道这陇西之地大部分都是晋室的遗民,如果不能在他们立足未稳的情况下夺回陇西。那么再过几年,陇西这片战略地位极其重要的土地,就真的改了姓了。
危机,有的时候还有另一个名字,叫做机遇。
在经过了苻雄的一番深思熟虑之后,他的心里有了一个大胆的计划。圣旨当然不能不听,长安也的确要回去救火。但是在走之前,自己一定要先把陇西夺回来!
利用长安的危机形势大做文章,苻雄四处散播消息,将长安的紧张形势尽可能地夸大,以混淆王擢的视听。
然后他又假意撤走,将两处营寨的士兵全部撤走,佯装渡过了渭水。但是在暗中,他又悄悄地把自己的这四万大军绕了个弯,又偷偷地拐了回来。
秘密地联系上自己以前救下的韩桦,得到他的帮助,向城内派出了许多细作,潜伏到各个角落,以便在袭城之日里应外合,减少自己这一方的阻力。
一切都很完美,都很顺利,都按照着苻雄的设想来进行。
但是在苻雄以为自己可以轻轻松松攻入城中的时候,迎接他的不是韩家人的内应,而是王擢命人放下的箭雨。
一见到这种情况,经验丰富的苻雄一下子就意识到情况有变,这个计划已经泄漏了出去。
当机立断,苻雄立刻下令军队停止攻城,安排调度四万军队又从城门口撤退。好一阵忙活,才将这一群军心大乱的军队收拢了大半,带到了这里。
本以为王擢手上的兵力不足,为人又谨小慎微,不会大胆出城追击。谁知道在这个要命的时刻,从路边突然出现了来历不明的埋伏,成为了压垮军队心理极限的最后一根稻草。
兵败如山倒,局势,已经坏到不能再坏了。
“王爷,事不可为,我们还是先离开这里,再做打算吧!”
苻雄孤零零地站在乱糟糟的军队之中沉默不语,一旁的心腹家将感觉到了乱兵的危险,在一旁焦急地提醒道。
“事不可为,还真的是这样啊!”苻雄悲凉地一笑,脚下的红马,却是一步都没有动。
“王爷,胜败乃兵家常事,小小一场失利根本不算什么,咱们还是暂避锋芒,快快撤离吧!”
“那好吧,走吧,也只能如此了。”苻雄的心里悲愤异常,但却又没有办法来逆转局势。像这样受惊失去了控制的军队,是最危险的。疯狂的士兵根本不会管你到底是谁,随时都可能给你一刀子,下手绝对不会手软。更不要提在暗处还有着不知道人数的敌人,危险更加深了。
“王爷,咱们还是按照原计划继续向东,先去雍县停留,然后再筹划反击,您看怎么样?”那名家将倒是冷静得很,面对这种危机重重的局势一点都不慌张,倒是比苻雄还要来得镇静。
“那就……走吧。”苻雄无所谓地摆了摆手,双腿一夹马腹,第一个向前面冲了过去。
“是,你们几个,赶紧跟上来!”那名家将不敢怠慢,紧随着苻雄的脚步向东催马疾行,在经过了一些小心翼翼的曲折绕行之后,终于是摆脱了那群像是恶狼一般的乱兵,进入了茫茫不可知的夜幕中。
“王爷,前面路上有塌方挡住了道路,暂时无法通行,是否要绕道而行?”走在前面探路的几个亲兵骑马跑了回来,急惶惶的向苻雄报告道。
“是什么样的塌方?有没有人为的痕迹?”经过了一阵奔驰之后,苻雄毕竟是当世名将,很快就渐渐平复了纷乱的心绪,冷静沉着地问道。
“王爷,这天色太暗,我看不太清楚……不过那处塌方很大,我刚才差一点就撞了上去,应该不是人为的……”那名士兵怯怯地看了看苻雄那阴沉的脸色,迟疑地说道。
“那没有办法了,向右绕行吧……”苻雄紧皱的眉头舒展了一些,抬起头看了看遥不可知的夜幕,无奈地挥了挥马鞭,又是第一个向又变得岔路口纵马奔驰了过去。
又是这样一路不停的奔驰,途中没有一丝一毫的停歇,足足向前前进了上百里。就这样马不停蹄地跑了一个多时辰,马速渐渐放缓了下来。
“王爷,现在跑了这么久,那些凉州兵肯定追不到了。现在还是先休息一下吧,马匹跑了半夜,再跑下去……只怕就撑不住了……”
一名偏将从面沉如水的苻雄身后向前前进了半个马身,小心翼翼地对苻雄说道。
苻雄闻言抬起头来,转头看看速度明显放缓的紧随在身后的那些士兵。
的确像那名偏将说的那样,那些士兵座下的马匹奔驰了半夜,现在马力已经消耗得差不多了。一个个闷声喘着粗气,有几匹马,甚至已经从嘴角渗出了白沫。
除了自己座下的这匹良驹还没有什么太大的情况,那些寻常士兵骑的都是寻常的军马,现在已经跑不动了,和自己之间已经渐渐拉开了距离。
“先停一下,让马匹歇一歇脚,等会儿再赶路吧!”苻雄看了看东方天际边已经泛出了一点朦胧的白色,知道马上就要天亮了。这一口气奔跑了半夜,那些凉州兵也只是志在骚扰突袭,应该不会追到这里来了,也就下令让这些士兵们先歇一歇。
苻雄一下令,身后那些亲兵们如释重负,一个个有气无力地从马背上滑了下来,一个个坐倒在地上不停地喘粗气。看上去,不光马累得不轻,这坐在马上面的人,也是非常地疲惫。
苻雄走到路边,坐在树下面的一个大石上,静静地想着自己的心事。
这一场失败,对苻雄的打击,实在是太大了。
苻雄从第一次走上战场开始,经过了无数次的大小战役,可以说得上是身经百战,经验丰富。虽然他名声在外,战功赫赫,但是他也不是没有失败过。
但是,他从来也没有像昨夜那样,败得如此的狼狈。
自己精心准备好的计划,竟然在自己最得意的时候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逆转。对于已经几十年没有尝过失败滋味的苻雄来说,无异于一个最大的讽刺。
最令苻雄感到气愤难平的,就是对方的主将王擢,不过是一个庸碌之将,并没有什么杰出的领军之能。我苻雄堂堂东海王,一生大小战无数。如果是败在了慕容家的那个慕容恪的手上,那我也无话可说。但是一个小小的王擢,他凭什么可以打败我?
苻雄一阵郁郁难平的气愤之后,心中又渐渐冷静了下来,开始静静地梳理起这一场失利的脉络来。
从一开始,他就把希望过分寄托在了那个一向忠心耿耿的韩桦的身上,作为这个计划中最重要的一环,这一个内应的作用至关重要。
但是现在没有见到韩桦的人,面对的却是-王擢亲自带队的凉州兵严阵以待,自己要不是果断地撤走,继续攻城的话,自己只会败得更惨。
只是这也太过诡异了,这几天自己也是渐渐摸清了王擢的底细,对城内的防御体系也是慢慢地了解了不少。就凭那个庸碌的王擢,是怎么发现这一切的呢?
难道是有能人来到了上邽,抓住了其中的一些蛛丝马迹,顺藤摸瓜找到了韩桦,这才逆转了情势?
这一切,,实在是太过诡异了啊!
“王爷,你说咱们这要是到了雍城,应该怎么……”
旁边有一个偏将用闲聊的语气向苻雄问道,苻雄转过头去,正想要耐心地回答他突然发现这个家将的脸,在夜色朦朦胧胧中,竟然有一些陌生。
“你是那一个人的手下?”
苻雄心中警兆乍现,一句问话还没有完全出口,他那原本端坐在地上的身躯突然飞快地滚到了地上,一骨碌滚了下去。
紧随着苻雄的这一个很狼狈的滚地,一道闪亮的刀光从苻雄刚才所坐的那个地方一闪而逝,在朦胧的夜色中,闪过了一道清冷的白光。
刀光从对面的那名家将手中发出,长刀斜指,一双冰冷的眸子,已经牢牢地将苻雄锁定。
面对着这双完全不带任何人类感情的眼睛,一生经过了大小无数次恶战的苻雄,第一次有了一种面对死亡威胁的惊惧。
“来人……”
苻雄狼狈地滚到了一边,险之又险地避开了那一道凶狠的刀光,却再也不敢去正面面对那张亘古寒冰般的脸了。只是这一句叫喊呼救还没有说完,第二道刀光已经再次将他的全身笼罩,下一句话直接被咽了下去。
刀光起,映衬着苻雄那张惨白惊惧的脸,他已经避无可避。
“噗!”
一声沉闷的利刃入体声传来,伴随着长刀从体内抽出的一阵摩擦声,一腔子殷红的鲜血从刀口喷涌而出,在朦胧的夜色中窜出老高。
刀杀一人,但那一人,却不是避无可避的苻雄。
“当!”
又是一声清脆的兵刃交击的金铁之声,那名出刀的家将一刀荡开闻声而来救主的几名家将递出的兵刃。高大的身影一纵就跃出了包围圈,几个起落跳到了停在路边的一匹马背上,骑着马就“嗒、嗒”地逃走了。
“别追了,你们追不上他的。现在这种非常时刻,还是先离开这里吧。”
被家将从地面上扶起来的苻雄,还没有从刚才的那种惊险场景之中醒过来,脸色依旧苍白,但语气已经变得冷静了下来。
“王爷,这个刺客,是怎么冒出来的啊?为什么不去追呢?”
几名本来要去追这名刺客的亲兵,一听到苻雄的命令又转了回来,但有心有不甘地问道。
“那名刺客从一开始就扮成了亲兵的模样跟在我们身边,趁乱混入了我们的队伍中。又因为这天色晦暗难明,所以我们这些人都没有发现,我们之中混入了这一个陌生人。”冷笑了一声,苻雄牵过自己的马,轻轻地抚摸着马颈上整齐的马鬃,慢条斯理地说道,“那名刺客的武艺非常高明,连我也不是他的对手。而且他行事果断,一击不中就立刻远遁。这样一个异常冷静高明的杀手,哪里是你们几个可以对付得了的?现在我们还没有到雍城,尚未脱离险境。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也没有得手,先就这样算了吧。”
“是,王爷!那我们现在,马上上路吧。”那几名家将对苻雄给那名刺客如此高的评价而心中不服,但是刚才那名刺客一刀就把这几个人的兵刃全部挡开,到现在他们的手臂,依然在不停地发抖。这样一个力大惊人的对手,从刚才的那一跃中也可以看出他的身手十分灵活,倒也难怪苻雄会给他如此高的评价。
“马上走!”经过了这一次险之又险的刺杀,苻雄的心情紧张到了极点。虽然刚才还可以强装镇静,但是惊魂未定的他,也不想再在这个危险的地方多呆一刻了。
虽然遇刺的只是苻雄,但早已是惊弓之鸟的这些士兵也是受到了很大的惊吓。一旦苻雄真的被人刺杀了,不管原因是什么,这些跟随父兄左右的亲兵们。唯一的下场,就只有一个死字。
“驾!”
“嗒、嗒、嗒!”
在一阵杂乱的马蹄声中,这支屡次受创的疲病之军,又开始了自己的逃亡之路。
“将军,雍城到了!”
一阵惊喜至极的惊呼从前面的士兵口中喊出,倒是让疲累至极的队伍,一下子有了一种如释重负的放松和解脱感。
“终于到了吗?”转过了一个拐角,苻雄远远的也看到了前面隐约露出的青色城墙一角。座下的马蹄声一阵响,一座雄伟高大的城池,渐渐在苻雄的眼前,浮现出来。
苻雄如释重负,刚开始的那种高度紧张的情绪一松下来,就是感到了一阵阵的疲惫袭上心头。奔波了半夜,苻雄也是有些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