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已歇,风依旧鼓瑟,夹着残破的叶子,呼呼地吹打在浅褐色的落地大窗上。
风声鹤唳,有时候指的不只是天气,还有形势和人心。
奢华宽敞的办公台上,周彦召一瞬不瞬地翻看着手中——父亲亲自拟写的遗嘱。
在他的身侧,法律顾问一字一句有条不紊地为他解释着:“周老先生将其15%的股份作为个人馈赠,转交给了一个不对外公开的匿名者。还有5%给了萧宁女士。剩下的,将根据《继承法》由您来继承……”
无声地把手中的文件阖上了,周彦召脸上的血色在这一瞬间全部褪尽,好像一个晴天霹雳,正击中了他:“也就是说,他一分都没有留给我。”
法律顾问怔了一下,有些不知所措地看了眼秦钟,秦钟摇了摇头,示意他先出去。
等他离开之后,周彦召才静静地笑了一下,盘桓在那份遗嘱上的目光,看得极深极深,似有悲哀的痛恨的涟漪:“这就是我的爸爸,临死也要见我一面的爸爸?”
秦钟似乎瞧得不忍,蹙着眉头走近来,试图安慰却又不知说什么是好:“周先生……”
周彦召昏昏沉沉地坐着,遗嘱上的内容在脑中不住盘旋,四面八方潮水似的涌过来冲他叫嚣。
一切都像是一个笑话。
漆黑的眼中,泛出罕见的腥红,心中,骨子里,无一不在叫嚣,在血肉之躯上顿挫拉磨,可是却连丝毫的声音都出不来。
蓦然,周彦召意识到,它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他不但失去了远夏,也失去了他期盼已久的父爱。
又或者说,这两样东西,他根本就不曾得到过!
双拳缓缓地在掌心攥紧了,半晌,他又抬起头,只一瞬息,目光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冰冷淡漠:“通知下去,取消父亲的社会葬礼,就说他老人家的遗愿是要低调而安静地离开,丧葬仪式一切从简。”
“这……”
秦钟的目光闪了闪,好意地劝阻他说:“你父亲在遗嘱中特意提到过,想要举办社会葬礼——”
周彦召却抬手打断他,倏然掀起黑睫,他冷然看住自己的舅舅:“爸爸去世的时候,就只有你在场,对吗舅舅?”
被他这样盯视着,秦钟的心有一瞬的怦然:“还有你。”
周彦召又垂眸,懒懒地看着桌上的文件:“这份遗嘱很明显是代书遗嘱,代书遗嘱需要两个以上的见证人,其中一个执笔代书。”
“大概是吧。”秦钟唯唯诺诺地点头。
蓦然间一笑,周彦召冷静非常地说道:“只要推翻了他们的遗嘱,说是假的,而他们都是在说谎,一切不就迎刃而解了?”
秦钟皱了皱眉:“可是这遗嘱……”
“爸爸最后离世的时候,在他身边的人,除了护士就只有你。”
周彦召抬眸,目光意味深长地注视着他:“那么,最后聆听他遗愿的你,亲自执笔,为他写下了一份代书遗嘱,并有病房护士作为见证人,这样的事情也就合情合理了吧?”
心中激起千层浪,秦钟捏紧了手掌,不由得向后退了一步:“你想要捏造遗嘱?”
周彦召缓缓站起来,一步步走向他,他的笑容从容却又冰冷:“您不是希望我得到整个远夏吗?现在机会来了,得到远夏之后,我不会亏待您的。”
被他这种森冷的目光逼视着,秦钟只觉汗毛倒竖,那一瞬他甚至在想,是不是他已经知道了所有的真相?
再往后退,脊背靠在了门上已经是避无可避,秦钟握紧了腻起虚汗的手心,很想转身逃开,可是几个保镖从门外一拥而入,铜墙铁壁般地堵在了门口。
耳畔是周彦召持续冷漠的声音:“您当然也可以选择不写,那么,您今天,恐怕很难再走出这扇门了。”
心渐渐地沉下去,秦钟蓦然回首,愤怒地指责他:“我是你舅舅!”
周彦召扯了扯唇角,向来平静无波的脸上,竟映出一道魔性的光亮:“舅舅又怎么样?躺在棺材里的那个人,是我爸爸,不是一样背弃了我出卖了我!这世上最不能相信的人,就是自己身边的人。当然,只要你写下这份遗嘱,就等于表明了你的决心:从今天起,你就跟我站在一条船上,要翻一起翻,要沉一起沉!”
心跳快得如擂鼓一般,秦钟阴晴不定地看着自己的外甥。
他知道,阿召现在还不知道事情是自己做的,但阿召已经在怀疑他了。又或者说,经过此番打击,现在的阿召已经不再相信任何人。
如果他不写这份遗嘱,正满腔愤怒无从发泄的阿召一定不会放过他。如果他写了这份遗嘱,固然是可以取得阿召的信任,可是,他之前所做的一切准备就都前功尽弃了。
尤其是,将来即便他想办法推翻这份遗嘱,说它是假的,执笔的人却是他自己,那不等于是打了自己一个耳光?
周彦召……
身上不愧留着周家的血,骨子里都是一脉继承的狠!
“我可以写下你要的遗嘱。”
反复深深思量后,秦钟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目光定定地说:“我说过,我永远都站在你这一边,我写下这份遗嘱,是要告诉你。阿召,你不该怀疑舅舅!现在事情很明显,是萧文昊买通了你身边的人,屡次出卖你。那个出卖你的人究竟是谁我并不知道,但绝对不会是我。别忘了,在我之前,萧宁也去看过你的父亲。”
“既然如此,那就照着这个范本,好好写下去吧,”眼瞳渐渐变得幽深,周彦召转身,冷冷对门口的保镖说道,“你们看着他。”
也许是屋里的气氛太过沉闷,周彦召一刻也不停留地,径直走到了外间。
曾彤已经煮好了咖啡,见他出来,匆忙递给他,目光似乎有一丝犹豫。
“你想说什么,说吧。”接过咖啡,周彦召微阖上眼,心底是无法掩饰的疲惫。
恭立在一旁,曾彤低声说道:“我见过谭小姐了,不过,她好像并非一个人。”
“和林斐扬在一起?”周彦召轻轻扯了扯唇角。
“是的。”曾彤低下头。
周彦召又问:“还有别人吗?”
曾彤点点头:“有,还有萧文昊,我看着她从萧文昊的车子上走下来,他们行动很自由,不像是被人控制的样子。”
深吸一口气,周彦召转身,把咖啡杯搁置在桌子上:“林家那边怎么说?”
曾彤犹疑着开口:“好像已经知道了什么,已经不是那么着急地去找人了。”
“嗯。”
心慢慢地沉下去,周彦召握着咖啡的杯口,十指一寸寸收紧。
就在这时,门霍地一声被人推开了。
“周总,她……”
助理惊慌失措地跟了进来。
迎着万千道刺目的阳光,周彦召侧眸望过去,助理的身边,有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缓步走过来。
她走来了,世间的光芒仿佛都暗了下来。
周彦召眯起眼睛,恍惚地望着她,就如同这是旧日记忆的定格。
“阿召,我来了。”似乎是察觉到他的目光,那人转眼看着他,眼底深深地,有各种复杂的情绪在闪耀。
谭惜,为什么你会在这种时候回来呢?
周彦召微蹙起眉。
就在这时,里间的门也开了,秦钟步履匆匆地走过来说:“阿召,你要的遗嘱我已经写好了。你看——”
“知道了。”
周彦召收起遗嘱,冷冷瞪着他,秦钟看了一眼那边的谭惜,若有所思地噤了声。
……
晚餐结束后,谭惜扶着周彦召走回房间。
近乎静谧的空间里,几乎能听到彼此怦然的心跳。
想到这些日子以来的一切,谭惜在心中叹了口气,坐在他的身畔,她仰着脸,有些担忧地说:“阿召,你要小心你身边的人,我怀疑有人在出卖你。”
见他毫无反应,谭惜握住他的手:“他们甚至还绑了我,逼我写下这份离婚协议书,还有一份股权转让书。但这一切并不是出自我的本意。”
“是吗?”周彦召淡淡地说则,眼瞳黑得如同是冬夜结冰的湖水,“那么,你去银行、去疗养院调查我、去找林斐扬双宿双栖也都是被他们逼得吗?”
谭惜咬了咬嘴唇,仰着头,似乎很艰难才下定了决心:“我今天不想跟你说这个。我来,只是因为我答应过你,不会再让你独自一人。我们如果要分开,只能是因为我们自己,而不是别人的挑拨。这是我最后的坚持,虽然我不知道,你还想不想再坚持了……”
周彦召忽然沉默了。
他的目光静静在她的面容停留了片刻,然后又望向窗台上,夜色中香雪兰似乎都沉睡了,叶子蜷缩着萎在一起,如同出生的婴儿,又像是佝偻的老妇。
“它们还会开吗?”
声音静得如同花瓣上的露珠,周彦召问她。
谭惜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那盆矮矮的香雪兰里,有些叶子已经枯萎了,边缘悄悄的卷起,就如同是他们行将就木的爱情。
她想了想,回答说:“我也不知道,但如果是我,我还是会竭尽全力让它绽放。”
“如果从根部就已经烂掉了呢。”周彦召忽然开口,眼神里是沁凉的寒意。
他这么说,是在暗示着什么吗?
心里忽然一痛,谭惜垂眸,幽黑的睫毛遮掩住她的双眼:“那么,大概没有再绽开的可能了吧。”
眉心狠狠地一皱。
周彦召忽然拉过她的手,将她转过来,低头吻住了她。
仿佛再也无法分离般,他箍住她的后脑,专注又用力的吻住她。就如同是吻住了一段清凉的月光,吻住了柔软的花瓣,在吻住她的那一瞬间,他心中翻涌的各种痛苦、愤怒和孤独,都被压了下去。
他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生命中他所奢望的一切,都已经变成无法挽回的奢侈。而她,就是他最后的奢侈,只要她回来,只要她肯重新站在他的身边,之前的事情他全都可以既往不咎。
只要能重新吻着她就好,只要能重新抱着她就好。
他以为,只要这样一切就都会好起来的,可是,怀里的人却轻微地挣扎起来。
当他褪去她的上衣时,她就如同受了惊的小鹿般,轻轻地推搡他,眸光里全是挣扎的抗拒。
以前的她,从来都不会如此。
心里渐渐燃起一把躁郁的火,周彦召盯视着她,忽然不管不顾地低下头,想要吻住她的脖颈。
然而,就在即将触及的刹那,他的手却蓦然松开了。
仿佛时光凝固了一般。
她的肌肤洁白如雪,一尘不染的白雪上,竟然绽开了一串红梅似的吻痕,那是——根本就不属于他的吻痕。
手指微微发颤着,他掀开她的衣服往下去看,原来锁骨也有,胸前也有。
夜深,雨已歇。
谭惜仰头,目光复杂地望着忽然停下的周彦召。她知道,她的挣扎触怒了他,可是现在这种情况下,她实在无法说服自己跟他做那种事。
且不说父亲的事情还未了,她总会心存芥蒂,就说今天,周晋诺的头七都还没过,他们这么做,是不孝啊!
所以她下意识地抵触,可他真的放开了她,她又觉得恍然。
灯光在他的脸上落下阴影,衬得他的眼睛就如同是夜色中的深潭,只能看到闪动的波光,却无法看清里面。
“阿召?”
谭惜疑惑地看住他,总觉得他像是有心事的样子。
悄然间别过脸,周彦召松开她的手,缓缓地站起,语气疲倦得像是入夜的风:“今晚,你先在这里睡吧,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处理。”
“阿召。”
谭惜叫住他,从床上坐起来,她捏了捏自己的掌心,低声说:“不管以后怎样,我会陪你,好好走完头七的。”
走完头七?
那么,头七之后呢?你就要离去了,是吗?
默然地顿在那里,周彦召微垂下黑睫,捏阖着的掌心微微发颤。
……
天晴了,但毕竟还冷着。
晨光有些凉薄地从窗外衍射进来,洒在走廊的地板上。倚在窗口,看着面前紧闭的门扉,萧文昊心烦意乱地点了根烟。
这几日他日日来这里,可是一直都没见到宁染,倒是见过一次房东,房东支支吾吾地说确实是搬走了,不过搬的挺匆忙,有些东西还没来得及拿走。
为什么要搬走呢?
是在躲他吗?
萧文昊皱眉,狠狠抽了一口烟,忽然听到背后有脚步声,他猛然一回首,就看到电梯里走出来一个袅袅娜娜的人影。
四目相对的时候,两个人都怔了一下。
但是很快,萧文昊已掐了烟,火冒三丈地走了过去,冲来的人吼道:“你TM去哪了!房子也搬空了,电话也不接,你知道我找你找了多久吗!我差点以为是谁把你给绑了!”
来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宁染。
脸色虽然有些苍白,然而,仿佛早就知道他会发火一样,宁染平平静静地侧过眸。
“紧张什么?”她瞥他一眼,与此同时,唇角还逸出抹若有若无的笑意,“我把工作辞了。”
“什么?”萧文昊皱了皱眉,心里的火势似乎弱了许多。
把手里的东西搁在地上,宁染挑起娥眉淡淡地说着:“前两天,我去以吻封缄把工作辞了。东三巷有个私人舞蹈培训班,我以后就在上班了,那地方远,上下班不方便,所以我把这边的房子退了,在那儿重新租了一间。电话不接,是因为那天挤地铁的时候,被人顺走了。”
萧文昊听得一怔,心里的火气已经消了大半,但还是目有疑色地瞅着她:“那你还回来干什么?”
宁染低眸,戏谑地一笑:“我不是怕某个傻子突然心血来潮跑过来,结果半夜敲错了门。”
看到她手里拿着的胶带和白纸,萧文昊微微蹙眉,眼中又带了苛责的神色:“贴个纸条,亏你想得出来。你怎么就不知道给我打个电话,我不信你记不住我电话号码。”
“给你打电话?”
宁染抬眸,若有所思地揶揄他说:“我们又没什么关系,多突兀啊。”
萧文昊一怒,抱着她的腰将她拦腰抱上窗台,然后一口咬在她的脖颈上:“你就跟我矫情吧。工作都辞了,房子也换了,还敢说跟我没什么关系。”
脸色微微一变,宁染匆忙推搡了他一下:“楼道里呢。”
从来没见过她如此娇羞的模样,萧文昊眼底泛起戏谑的光。顿时来了兴趣,他又把她抱下来,拉着她的手就直往外走:“跟我回家,晚上看我不好好收拾你。”
宁染来不及反驳,临走前脚步一个趔趄,猛抬头却看到墙角处被胡乱涂住的模糊红影。
眼一寸寸地暗了下去,宁染握紧他的手,心里泛起难言的滋味。
……
谭惜来了两日,这两日周彦召都对她冷冷冰冰的,她起初摸不着头脑,还是洗澡的时候才发现了自己身上的秘密。
本想跟他解释,可他又一大早就出了门,她见不到他,给他打电话又总是占线。因此,这事儿也就耽搁下了。
这天清晨,谭惜想着最近千丝万缕的事情,心烦得睡不着,是以早早就起了。起身时路过周彦召的书房,远远地瞧见一个人影在里面,她不由得疑惑起来,沉声地问:“阿晴,你在做什么?”
那个人影一顿,很快回过头来,指着手里的抹布和旁边的水盆子:“啊,我来打扫卫生的。”
谭惜随即皱了皱眉:“你忘记了?书房他是不许别人打扫的。”
阿晴连连点头,恭恭谨谨地说:“是是是,我是看周先生最近太忙了,已经好几天没打扫过这里,怕里面粉尘重,对先生的身体不好。”
心,忽然有一丝黯然。
谭惜环顾着这间房,心想以前她在的时候,他的书房都是由她亲自收拾的。
以前,他们还能回到以前吗?
疲倦的闭了闭眼,谭惜抬眸,嘱咐阿晴说:“你先出去吧,这里交给我。”
阿晴唯唯诺诺地应了,临走时,却若有所思地朝房里看了一眼。
……
等周彦召再回来的时候,已是日暮低垂,谭惜并不在房间里。
夜色微展,视野一片昏然。
打开灯,他看着空荡荡的房间,眉头轻蹙,心里是深沉的落寞。
径直走向书房,他推开门,漠然无声地打开自己的保险柜,又漠然无声地阖上。
竟然,和他预想中的一样。
“有没有人进过我的书房?”
慢慢走出去,他倚在门口,叫住了正在布置餐桌的阿晴
。
阿晴被他猛地一喝,手也轻轻抖了一下,转过身时,声音却已经化作谦卑的镇定:“谭小姐今天早上好像进去过,说是您的书房好久没有人打扫过了。以前也都是谭小姐在打扫,我就没说什么。”
“她现在人呢?”瞳孔微微缩了一缩,周彦召无声地握紧了自己的拐杖。
是他亲自把那封遗嘱送进了保险箱,而刚才,保险箱里已然是空空如也。莫非……
阿晴抬眸,小心翼翼地觑着他的眼色:“她说她有点急事,出门去了。”
碰巧曾彤拿着公文包进来,听到他语气不善,正要走过来问询。
周彦召已经言简意赅地发了话:“查出什么了吗?”
曾彤愣了一下,接着恭谨地点下头:“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去机场查了,有人为她定好了明天一早去北京的机票,同一个班机的乘客中,还有林斐扬。”
黑眸一寸寸地缩紧,周彦召沉声说:“她现在在哪?”
曾彤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那旁的阿晴,犹豫着道:“一离开您这里就直奔了一间酒店,我们的人一直跟着,她在酒店呆了一下午,并没有出来过。前台的人说,前几天,她和林斐扬一起在这间酒店办过入住手续。”
周彦召抬眸,一张脸漠然如冰:“上次你替我赴约,发现什么没有?”
曾彤知道,他这个人,脸上越是没有表情,心里就越是惊涛骇浪。于是她咬了咬唇,想着该怎么措辞,想了想,还是决定据实以告:“有,还有萧文昊,我看着她从萧文昊的车子上走下来,他们行动很自由,不像是被人控制的样子。”
那一瞬间,周彦召的心猛然牵痛了一下。
“阿召,你不该怀疑舅舅!现在事情很明显,是萧文昊买通了你身边的人,屡次出卖你。那个人是谁我不知道,但绝对不会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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舅舅的话还犹在耳畔,难道说,那个屡次出卖他的人,就是谭惜?
保险箱的密码,谭惜是知道的。她走了突然又回来,也不合常理,还有那满身的吻痕,和突如其来的离婚协议书。
难道,她之所以会回来,就是受萧文昊所托,把他捏造的那份遗嘱偷出来?
想到这里,他转过身,又从保险柜里取出一把手枪,沉声对曾彤说:“叫几个人,跟我去酒店。”
曾彤大惊失色,本能地拦住他说:“周先生!你千万不要冲动!”
周彦召却蓦然回身,手中的枪已无比精准地指向她的脑门:“你知不知道,有时候,你诚实得让人讨厌!”
没料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曾彤一怔,如同木头般呆呆地僵立在那里。
须臾,一滴泪溢在眼眶中,她咬紧下唇,不卑不亢地开口说:“对不起,曾彤不会撒谎。因为遇到您的第一天起,曾彤就向您发过誓,永远不对您有任何隐瞒。在曾彤这里,没有秘密,没有欺骗,也不会有背叛。如果这也是错——”
曾彤忽然抬起头,乌沉沉的眼睛里水雾氤氲:“请您随意处置我吧,反正……我能有今天,也是您一手提拔上来的。”
这番话并非不让人动容的。
周彦召看着她,眯了眯眼,放下枪,后退了几步,然后转身就走。
虚惊未了地捏一把汗,曾彤深深呼吸,紧跟着追过去。
餐厅里,阿晴遥遥望着他们的背影,握着碟碗的手不住地发颤。
……
车行在路上。
周彦召沉默着,望着窗外疾驰而逝的流光,似乎是见身边的人一直缄默无言,良久,才低声地说:“吓着了?”
曾彤的脸色依然雪白,但是眉目中已经没有了方才的紊乱:“没有,只是您演的很逼真,如果阿晴真的是内奸,一定中计了。”
她心里清楚,刚才周先生那样呵责她,并不是真的动怒,而是想试探阿晴。
毕竟,这个家里,除了谭惜外,能动他的保险柜的就只有阿晴了。
这样想着,曾彤注意着行车的路线,又皱了皱眉:“现在,我们真的要去酒店吗?”
周彦召挑眉:“你刚才说的都是编的?”
“不是,我怎么敢骗您?”曾彤立马垂下了头。
“那么,为什么不?”周彦召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
曾彤心里暗暗吃惊,但还是维持着表面的镇定:“我以为,今天这个局,您是跟谭小姐商量好的,包括之前的……”
“并没有。”周彦召的睫毛颤了颤。
曾彤咬了咬唇:“您的意思是说?”
周彦召低声说:“如果阿晴不是内奸,那么……”
“就是谭小姐?”曾彤讶然地接了口。
眼瞳倏然间一黯,周彦召低眸,缓缓擦拭着手中的枪:“不管她是不是,她都不该去找林斐扬。”
他说着,倏然间把枪握紧了:“我说过,我不允许背叛。任何人都不允许。”
……
酒店里。
谭惜来的时候,黎秋已经为林斐扬收拾好了行李,见到她来,黎秋难得善解人意地对斐扬说:“我在下面等你。”
她是真的变了。
经历过这么多风雨,她好像更懂得如何去爱一个人,尽管她的爱在旁人眼中是如此的卑微。可是,爱一个人,本来就不是爱给旁人看的,她有多少伤心,自有多少欢喜。
而这份伤心和欢喜,只要能落入那个人的眼中,就足够了。
那个人……
谭惜的眼神忽然变得黯然,她这些天的欢喜和伤心,又是否落入了阿召的眼中?
门被人轻轻地阖上了,谭惜转眸,看着夕晖里的林斐扬,低声说:“那天早上,我真不该丢下你,对不起。去医院检查过了吗,严不严重?”
林斐扬却并没有看她,他若有所思地摸了摸电视机的顶盖:“这毛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颅内出血,可能会引发车祸的旧伤,所以要去北京进一步检查一下。”
谭惜于是说:“那一定要快点去,不能耽误病情。”
“嗯。”林斐扬神色低迷地点了点头。
看他这个样子,谭惜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口,最后还是忍不住轻轻一叹:“对不起,因为我,让你又一次受伤了。”
“你跟我说什么对不起,”林斐扬哀凉地笑了笑,“黎秋告诉我,已经办好转院手续了,希望我尽快过去。”
谭惜勉强冲他和婉一笑:“回去也好,毕竟家就在那边,回去,也方便些。”
林斐扬这才抬头,乌黑的目光一瞬间幽静极了:“你确定,不跟我一起回北京吗?爸和妈,都会去那里的,我已经给你买了机票。你不是要一个人静一静,不如这次跟我回北京吧。”
北京?回家……
多么美好的词,却又是多么遥远的愿景。
心,悄然间一涩。
“那里不是我的家,我的家在海滨,在周彦召的家里。”
谭惜转过身,纤长的睫毛幽幽垂下,一并掩住了眼底的种种情绪:“不管他有没有对不起我,至少现在,我还是他的妻子。”
林斐扬皱眉:“谭大有的事情,你不打算跟他摊牌了?”
“当然要,但不是现在,”谭惜低眸,凝望着烟灰缸里积蓄的厚厚一层灰烬,心似乎也蒙了尘,“等风波过去之后吧,现在是他最艰难的时候,落井下石的事情我做不来。”
“你总是这样,一辈子都在别人考虑,却从来没为自己考虑过什么,”林斐扬听得难受,满目忧忡地握住她的肩,“你这样,我真担心他会欺负你。”
“他怎么敢欺负我?我是那种会让人欺负的人吗?”谭惜抬头,强撑着笑了笑,望着他幽深的眼,渐渐地,眼底也流露出一丝忧伤。
忽然间,她又叹了口气。
“斐扬,回去以后,好好照顾自己,千万不要再受伤了,”看着他颊边的一处抓痕,她抬起手,有一瞬间很想触一触他的脸,但顷刻又缩了回来,她想了想,用极低地声音说,“还有黎秋,一个女孩子耗不起的,觉得不错了就跟她在一起吧,她也挺不容易的,真的。”
林斐扬握住那只冰冷的手,不让她说下去,一双眼睛里溢出了哀痛,因这痛太沉了,只能缓缓地,缓缓地溢出来。
谭惜怔了怔,想要抽回手,他却固执地握紧了,声音低而颤,像是中音提琴的弦波:“谭惜,我能再抱抱你吗?”
他知道,他是她的哥哥,她是他的妹妹,于情于理,他都不该再要求什么。
可是他也知道,以她的性格,这次一别,以后再见面恐怕就难了。
现在,他只想抱一抱她,将过去的种种滋味印刻在心上。往后,当岁月的风沙吹过,他还能触摸此刻的疼,此刻的暖,就像还能触摸到她一样。
谭惜,又何尝不明白他心中所想?
悲伤如同是漫涌的潮水,铺天盖地般地袭上了心头,她再也忍不住,头一低便将脸靠在了他的肩头,手则轻颤着搂上他的腰。
这是一个兄长的拥抱,她知道。
这,也是一个离别的拥抱。
她的香气寸寸萦绕在鼻息,她的眼泪晕湿在他的肩头,林斐扬被绕得难受,也不由得抬起手,真像一个兄长般反复地抚摩起她的发,希望她能好受一点。
如果时光,能够停留在这一刻该多好。
可就在这时,忽然“嘭”地一声巨响,门被人踹开了。
谭惜被这声响震得一惊,下意识地扭过头,整个人却如同石像般僵在了那里:“阿召?”
逆光的门口。
几个保镖的簇拥下,周彦召正拄着拐杖一步步地走过来,望着林斐扬扶在她肩头的手,他面沉如霜,唇也紧紧绷着。
谭惜的心里蓦然一怵,正想问他怎么会来,他已经蓦然抽出了手枪,直直地指向了林斐扬的脑门。
……
城市的另一边。
已经快到下班时间了,萧氏办公大楼里,职员们都在马不停蹄地赶着工,忽然间,一队身穿警服的人横冲直撞着走向了总经理办公室。
彼时,萧文昊的助理正在收拾文档,听到响动吓了一跳,身体也猛然向后退了一步:“你们这是干什么?”
“带萧文昊去协助调查。”
为首的警察语调冰冷的说着:“有人举报萧氏非法集资,并且,涉嫌敲诈。”
“敲诈?”助理皱了皱眉,神色更加疑惑了。
那个警察先是亮了亮自己的证件,然后面无表情地说:“朱智明得艾、滋一事你已经知道了吧,据说,是萧文昊派自己的相好色诱他,故意让他染上的。”
助理的脸色有些苍白了:“这种话无凭无据地不能胡说。”
“是不是胡说,等抓到萧文昊和宁染就知道了,”警察走近她,淡淡地道,“告诉我,你们老总去哪了?”
助理咬紧了下唇,脸色愈发无措。
……
同样的夜晚。
海边的酒店里,萧文昊泡过了温泉,看到宁染衣衫单薄地靠在阳台上,似是在饮酒。
夜风婆娑在她的身上,勾勒出曼妙动人的曲线,萧文昊瞧着,不觉小腹似是燃起了一把炙热的火。
他喉头动了动,有些不甘心地走过去,从背后轻轻拥住了她:“你真的来了?”
说起来还真是倒霉,今天,他好不容易逮到了她,却又刚巧赶上她每个月的那几天,害的他一身欲、火无处发泄。
宁染不动声色地扭转过身,静静瞧着他说:“要不你检查检查?”
她都这样说了,自然不会是假的,萧文昊顿时松开了她,有些意兴索然地叹:“哎,真扫兴。”
他这样毫不掩饰的失望并没有让宁染生气,她笑着转过身,又似乎想起了什么,一双黑沉沉的眼睛出神地凝望着蔚蓝的海。
“冬天快过去了。”
也不知望了多久,她端起酒杯,神色萧然地喝起来:“我的家乡从来没有下过雪,有机会,我很想去看一看雪。”
难得见她如此伤感,萧文昊的心也蓦地一软,他叹了口气,伸手拦住她的腰,又低头抵住她的额头:“等我处理完这边的事,我们去北方,不然就带你出国,你想看什么雪都行。”
他说着,俯身就要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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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染却蓦然间侧开了脸,躲过了他的吻:“我今天感冒了,不太方便。”
萧文昊有些气急败坏地瞪着她:“女人就是事儿多,又是例假又是感冒的,床都不让上了,连亲一口也不让亲?”
“会传染的。”宁染淡淡笑着。
“我不介意。”萧文昊伸手去抢她的酒杯,作势要就着喝一口。
“我介意。把你传染了我还得照顾你。”宁染却悄然松了手,杯子轱辘着落在地上,宝石红的酒液顿时倾洒了一地。
萧文昊简直拿她没办法,他走上前握住她的手,坏坏地笑道:“那我就生一场大病好了,然后你天天照顾我,我多舒坦啊。”
宁染也挑眉一笑,然后牵着他走向了房间里的大床:“别贫了,我们好几天没见了,你安安静静地抱着我睡一觉,不好吗?”
今天的她似乎确实跟往日不大相同,温柔得不大相同,难道是生病生糊涂了?
萧文昊勉为其难地叹了口气,伸手揽住她说:“算了,难得你嘴上软一回,大爷我就成全你吧。”
宁染没再说什么。
夜深了,翻来覆去都无法入睡,她枕在萧文昊的胸口,听着他怦然有力的心跳,几年来头一回,竟觉出几分不甘心。
仿佛是知道她难以入眠般,萧文昊握在她肩头的手紧了紧,口中也梦呓般地呢喃起来:“怎么还不睡?明天一大早,我还要起床去公司呢,你不是也要上班,快睡吧。”
轻轻揽住他宽阔的腰身,宁染将脸贴在他的胸膛上:“这几天,你一直在找我吗?”
“你说呢,我都快把海滨挖一遍了。说起这个,明天你去上班的时候我送你去,我总觉得不放心。”萧文昊懒懒地应着,语气里多少有几分嗔怪。
鼻尖徐徐酸胀起来,宁染吸了一口气,又轻声地问:“如果有一天,我又不见了怎么办?”
“那就再去找你呗。”萧文昊无所谓地说着。
眼前忽然之间有一些模糊,宁染咬了咬下唇,努力将泪水逼回眼眶,小心翼翼地问:“如果……一直都找不到呢?”
萧文昊笑了,仿佛是哄小孩般,抬手揉了揉她乌黑的长发,分外笃定地说:“那我就一直一直地找下去。”
心像是被人拿锥子敲开了,注入了一股温热的暖流。被那份暖熨烫着,宁染轻轻揪着他的睡袍,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在烧,眼泪也一滴一滴无法停息地涌着。
模糊的视线里,夜那么黑。
黑得就如同是两天前。
那个暗无天日的夜晚,她刚下班打开家门,就被一群人围堵在房间里。
“你们要做什么?”那时她强作镇定地问,隐隐地竟看到消失已久的朱智明从人群中走出。
“做什么?”
他脸色蜡黄,走向她时一双眼里狰狞的恨意:“他萧文昊对我做了什么,我就要对你做什么!”
“按住她!”
她料想事情不对,想跑却已然来不及,那样肮脏的手拖着她,将她直直地按倒在了床上。
她有想过喊,可她屋里的动静不小,周围却一点声响都没有,很明显,邻居们都被他买通了。
她不愿做无谓的挣扎,衣服被扯破的时候,却莫名地想到了萧文昊的脸。也不知哪来的力量,她狠狠一脚踹在朱智明的身上。
后者则反手一个耳光打在她的脸上。
“朱智明,你真TM是个畜、生!”唇间还弥漫着腥甜的血味,她睁大眼睛看着他,一瞬间不惧也不怕。
朱智明捏起她的下巴,恶狠狠地说:“我是畜/生?那萧文昊就连畜、生也不是!他害我得艾、滋,我现在就以牙还牙,他不是舍不得把你给我吗?从今天起,他一辈子都别想再碰你。噢对了,忘了告诉你,害我的那个女人突然之间消失了,想必也是他捣的鬼吧。他以为这样,这件事就跟他没有关系了?门都别想了!”
慌乱间,她终于有了一丝恐惧,眸光闪闪地看向他:“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黑暗的视线里,朱智明凶狠地扯开了她的裤子,声音阴得像是淬了毒,“所有人都知道我朱智明看上你了,他萧文昊为了敲诈我,特意把患有艾滋的你送到我床上。你说……这个推论是不是很合理?”
再后来……
再后来的事情,她已经不愿再想起,也实在无法想起。
她只记得他们离开的时候,头顶的吊灯不停地晃着,她的眼模糊得厉害,却又偏偏流不出一滴泪,只是空洞地盯着
那盏灯,仿佛灯芯里住着她曾经所有的梦。
“你不是很清高吗?现在你还怎么清高?”
忽然间,有人拍了拍她的脸,冷笑着啐了一口:“婊子!”
婊子!
婊子!
宁染猛地闭上了眼,长长的指甲按在掌肉里,已然按出了斑斑血印。
……
同样的夜色。
酒店里,谭惜惶然地望向突然闯入的周彦召,唇色一寸寸地发白:“你疯了?”
“我以为,疯的人是你,”抬眼,面无表情地盯着她身侧的男人,周彦召握着枪,又向前走了一步,嘭的一声枪已上了膛,“不然,你怎么敢背叛我?”
清楚地看到了他眼中的戾色,谭惜心中一栗,知道他不是在玩笑。
忽然间一咬牙,她横身挡在了林斐扬的面前:“不管你误解了什么,我跟他什么也没有,绝对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眼看她亲身挡在了枪口上,周彦召的手指微微一松,眼却更沉:“那就证明给我看。”
他没有想到,半年前,她为了林斐扬甘愿去死,半年后,她竟然还是如此。
难道说,在她的心中,真的就只有林斐扬吗?
“证明?”谭惜怔然地看向他,忽然觉得很好笑,为什么她对他的付出和爱,他一点点都看不到,反而还要让她去证明。
可是周彦召却一点也不觉得好笑。
“向他证明,你是我的妻子,向他证明,你的心只属于我,你的身体也只会取悦于我。”他紧绷着脸,面容如雪,那只修长的手却蓦地攥住她的衣领,狠狠地将她拉过来,丢掉枪的瞬间,他低头,按住白皙的双肩,死死吻住了她的唇。
莫大的屈辱像是毒蛇一般盘绕在胸口,谭惜深吸一口气,倔强地偏过头,脱离他的吻。
可是她的抵抗却像火星一样点触了他最后的忍耐,看着倔强她,周彦召缩了缩拳头,目光黑沉如夜里的海:“只要你现在证明给我看,我就信你。”
“阿召,你这是在侮辱我。”谭惜霍然抬起头,看着眼中闪着魔光的他,只觉得鲜血沸腾,几乎要将她整颗心都灼烧。
而她的身后,被保镖们齐齐按住的林斐扬终于看不下去了,他一面奋力挣脱着,一面怒声地喊:“周彦召,事情根本就不是你想象的那样,谭惜她——”
“你什么都不要说!”
谭惜却厉声打断了他,扭转过头,她抬起眼帘,一瞬不瞬地看着周彦召:“我只问你一句话,你信,还是不信我?”
“我早就不相信任何人了,也不该去相信任何人,这其中——”周彦召按住她的肩膀,黑眸里是钝刀般的沉痛,“也包括你。”
心像是被什么割裂了一般,谭惜强忍住眼底的泪,一字一句地对他说着:“我发誓,我没有骗过你,更没有背叛过你,我跟他是干干净净的。我再问你一遍,凭着我们之间的感情,你相不相信我?”
黑眸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周彦召低眸,似笑非笑地看着掌下的她的脸:“凭着我们之间的感情?如果它真的那么重要的话,你也该相信我了不是吗?”
谭惜咬了咬唇,再看向他时,眸子里闪着明亮的雪光,泪终于还是落了下来:“只要你现在发誓,说我父亲的案子跟你没有半点关系,说你从来都没有骗过我、利用过我。从今以后,我就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完完全全地信任你。你敢吗?”
心中的湖,微微泛起了涟漪。
想到过去种种,周彦召看着她,那黑曜般的俊眸一亮,顷刻间却又暗了下去:“发誓?如果承诺真的有用,就不用再发誓了。”
他说着,缓缓靠近她,抬手抚上她的脸颊,又悄然地停落在她颤动的眼睫上:“就像这双眼睛,她曾经承诺过,只为我而哭,她曾经承诺过,只属于我一个人,可现在……她却因为别的男人伤心落泪,为了那个男人不惜挡在我的枪前,相信?你要我怎么相信?”
万万没有想到,他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
谭惜心里顿时一凉,她向后退了一步,林斐扬终于忍不住了,他蓦地冲开周围人的束缚,大声地朝着周彦召吼了起来:“姓周的,谭惜是我妹妹,我怎么可能跟她——”
酒店的门外。
因为放心不下而跟着上来的黎秋不由得一惊,他和谭惜竟然是兄妹吗?
“妹妹?”而另一边,周彦召却冷冷哼了一声,清俊的眼瞳里满是阴狠和不屑,“怎么之前不说她是你妹妹?事到如今,又想拿兄妹来糊弄我吗?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吗?”
“你——”林斐扬气得咬牙,作势就要冲过来,可是身边的人却阻拦了他。
心,一刹那间冷似冰侵。谭惜怔怔地看着周彦召,几乎不敢相信,这样的话,竟然是从他的口中说出。
事到如今,她再做任何的辩解,都已经了无意义了吧?
“斐扬,你不要再说了。他是不会信的,”谭惜咬牙,神色凄惶地望着周彦召,“你说吧,到底要怎么样,你才会满意?才会放过他?”
周彦召偏过头,黑眸如霜地盯着林斐扬,语气更是不容置喙的冰冷:“要么留下来,在这里让他彻底死心,那么之前的一切我都可以一笔勾销。要么就离婚好了,不过我保证,过了今晚,他的下场会比朱智明凄惨百倍。”
嘭——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心中蓦然碎掉了。
谭惜握了握掌心,他不信她,他们这样的感情他居然都不肯信她。
酒店的桌子上,还盛开着纯洁甜美的玫瑰,她静静地望着,眼神又逐渐冰冷。手指渐渐地握紧了,指甲都嵌进血肉里,过去的一夜夜,那些玫瑰绽放的夜晚,缠绵的爱和刻骨的恨在她的脑中轮回翻涌着。
像是永远也无法逃脱的宿命。
也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生,也许只有片刻,她的手指又缓缓地松开,心也终于变回冰冷如铁:“你还要我说什么好?该说的我都说了,不该说的我也都说了。你根本就不信我。”
“谁也不能相信一个背叛自己的人。”
看她如此痛苦纠结的模样,周彦召脸色仍是纸般的苍白。一双眼却燃得灼灼。
为什么,她就不肯妥协他呢?为什么就不肯告诉他,她的心里只有他一个,没有林斐扬呢?为什么每次到了生死关头,她最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就只有林斐扬?
是不是,从头到尾,她都只是在骗他。从头到尾,他也根本就没有得到过她?
心忽然间狠狠地拧了起来,周彦召按紧了手中的拐杖。他不知道自己这样逼她是对是错,可他已经控制不住自己。
一个人到了真正痛苦时,就想将自己最珍惜的东西,将毁掉自己整个人的东西都毁掉。
而他现在,只想要一个答案,哪怕是发了疯,哪怕鱼死网破,他也要得到那个答案。
像是感觉到他的颤抖一般,谭惜忽然一把握住了他的手,乌亮的眼睛望着他,她的声音冷得仿佛嘲笑:“周彦召,你有没有发现,你现在的所作所为很像一个人?”
她说着,竟真的笑出了声:“你不是最恨你父亲吗?恨他逼死了你的母亲?你现在的所作所为,跟他又有什么区别?”
唇角蓦然间抽搐了一下,周彦召阴晴不定地看着她,忽然间像是从梦魇里回过了神。
他在做什么?
他恍惚地看着自己的双手,看着眼前这个面白如霜的女人,看着不远处那个急得目眦尽裂的男人,一瞬间只觉得天旋地转,身上沁满了冷汗。
然而,只是这一愣的功夫,谭惜已经迅速地从拐杖的暗槽里,拔出了一把小刀。
自从儿时的绑架案后,他就一直随身携带着一把小刀,是防身用的。这个秘密,除了曾彤,就只有谭惜知晓。而现在——
“放他走!”
谭惜握着那把刀,凄然地向后退了一步,接着大喊,“如果不想像你父亲逼死你母亲那样逼死我,那你就放他走。”
周彦召怔然地看着她,心里如覆霜雪。
明知道这么多年以来他最耿耿于怀的事情是什么的,可是为了林斐扬,她还是宁愿毫不犹豫地挥刀,刺向他的伤口。
为什么!
为什么他身边所有的人都要背叛他,抛弃他!为什么!
心里蓦地涌过一种无法压抑的躁郁,周彦召一步步地走向她,手里的枪却分毫不差地对准着不远处的林斐扬:“那你不妨试试看,到底是你的刀子快,还是我的枪快。”
“周先生!”已经觉出事情不妙,曾彤在后面大喊。
谭惜的手微微一松,刀就势掉落在地上,心里却是一片哀然。
亏她还以为自己的命,能让他放手,原来他根本就不把她的命当作一回事。
她咬了咬唇,想笑,偏偏笑不出,想哭,泪却堆积在眼眶,怎么也落不下来。
看着她潸然落泪,周彦召一步步地走过来,他抬起手,忽然很想替她擦一擦泪,却发现,自己手中握着的居然是一把枪。
是了,她的泪,不是为他而流。而是为了林斐扬。
这个念头如同毒火一般蓦地直蹿上脑门,枪上膛,周彦召缓缓瞄准了林斐扬,望着谭惜的眼也在一瞬间变得猩红无比。
本能的觉察出不对,谭惜倒抽一口凉气,下意识地想要向前走一步。
与此同时,一直躲在门后默默围观的黎秋也看出了情形不对,她咬了咬牙,忽然推开了门,不顾一切地冲了进来,然后捡起那把刀,朝着周彦召的后背直刺了过去:“斐扬,你快闪开!”
事情转变得太过迅速,所有人都没有预料到这个情形,而周彦召的身边就只有谭惜一个人。
“不要!”
眼看着黎秋朝着周彦召冲了过来,谭惜通身一个激灵,也不顾那把已经上了膛的枪,几乎是本能地就把周彦召一把推开。
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黎秋蓦地停下来,大惊失色地去想要收手。
却终究晚了一步。
“谭惜!”
随着林斐扬的一声惊喊,眼前的人儿已然决绝地挡在了周彦召的面前。
全身的血液都呼啸着,黎秋拼却了所有力气,却也只是将刀挪开了一寸,而那刀锋已然结结实实地划破了她的双眼。
鲜血迸飞的时候,整个世界都慢了下来。
慢得就如同是定格的电影。
无声,压抑,只余满目的血色。
满心满肺都是冰灌般的寒冷,周彦召跪下来,接住了缓缓下滑的谭惜的身体。
“你疯了……”他颤抖不已地伸出手,想要触一触她触目惊心的脸,却又不敢去碰触,如此纠结着,他只觉自己的整颗心都似停止了跳动。
谭惜疼得说不出一句话来,只是颤抖着双手,下意识地想要捂上自己的双眼,周彦召慌忙按住她的手,扭头对曾彤吼道:“快打急救电话,快!”
曾彤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说:“现在打急救,会惊动警方,这样一来恐怕……”
“这重要么?”
周彦召狠狠瞪了她一眼,曾彤再不敢反驳一句,拿起手机开始拨易凡的电话。
而怀里,谭惜的身子还在瑟瑟发抖,似乎是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周彦召紧紧攥住她的手,语无伦次地安慰她:“没事的,你会没事的。别怕……”
“我怕……”谭惜摇了摇头,神情凄惶而惨然,“阿召,在这个世界上,我已经是一个孤儿了。我以为,失去了所有,我还有你,我可以为你笑,可以为你哭,可是现在……现在……我怕我再也做不到了。”
“对不起,我从来没想过要伤害你,从来没有……”心像是千万根针密密麻麻地扎刺着,周彦召面无血色地低下头,又伸出双手想要抱起她,“我们去医院,我们现在就去医院!”
然而,他却忘记了,自己的腿根本就没有这个支撑的力量。
还未站起来,他就抱着她一同跌倒在了地上。
到底的刹那,他忽然觉得痛苦,难以言喻的痛苦像血海般漫上了他的心头。他闭上眼,又记起父亲临死前的那个眼神,这份痛苦又加深了几分。
这一刻。
他竟明白了父亲的痛。
原来,他竟活成了他此生最厌恶的那个人。可是为什么……事情竟会走到这一步?
来的时候,他明明只是想把谭惜带回家。为什么一看到他们拥抱的样子,他就控制不住地失控起来?
难道真的如父亲说的那样,他的身上流着狼的血,他是个天生残忍无情的怪物?
如同被最深的惊恐触到了,周彦召蓦然一震,触电般地松开了谭惜的身子。
蓦地被摔落在地上,谭惜吃痛得皱了皱眉,直到这一刻,她才觉出有阵冷风在吹着她的眼睛,就像是根根尖针刺入她的神经,她的脑髓,那样痛不可抑的滋味。
可是她都顾不得了,只是虚弱地靠在墙上,粗重地喘息着:“先放他们走……放他们走!”
屋里的保镖们似乎也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眼见着曾彤给他们使了个眼色,周彦召又没有反对的意思,只得松开了林斐扬。
“谭惜!你怎么这么傻!”
可是林斐扬却并没有走。
心几乎痛不可抑,他一把推开了呆立在身旁的黎秋,然后径直冲过来,跪倒在谭惜的面前:“他这么对你,你为什么还要替他挡命,为什么!”
然后,他像是猛然想起了什么,转过头,狠狠盯视黎秋:“我不是让你让你在下面等我吗?你为什么——”
“我……”黎秋早就被眼前的一幕吓傻了,此刻听到他的吼声,本能的掌心一抖,刀重重地跌落在地上漾起滴滴鲜血。
“别——”颤颤巍巍地伸出自己的手,谭惜慢慢触向林斐扬,眼前确实一片血色朦胧,似乎他的脸再也看不清了,“黎秋也是为了你,斐……”
谭惜咬了咬唇,一行行血泪滚了下来:“哥哥,我已经害了你半辈子。下半辈子,你们要好好的,答应我,不要怪她。”
“到了这种时候,你还在为别人着想,你怎么就不想想你自己呢!傻丫头!”林斐扬再也忍不住,滚烫的眼泪落了下来,“傻丫头!”
而另一边。
“你叫他什么?”心被巨大的震惊包裹着,周彦召蓦地抬起头,如在梦中般遥遥地呆望着谭惜。
他刚才好像听到谭惜叫林斐扬——哥哥?
林斐扬怒得青筋暴涨,听到此句,想也不想地就冲上来,重重一拳打在周彦召的右颊上:“你这个畜生!她是我妹妹!我和谭惜是亲兄妹!我们怎么可能做出对不起你的事!”
似乎这样还不解恨,他双拳并做四手又接连狠狠地打过来,若不是保镖及时拉住他,恐怕周彦召的身上早已挂了彩。
而周彦召已然感知不到任何的疼痛,他僵硬地转过脸,慢慢地慢慢地将谭惜重新搂在了自己的怀里,明明是很轻的力度,却仿佛用尽了毕生的力气,整个身体都在瑟瑟发抖着:“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为什么?”
“我们刚才都已经告诉你了!是你自己不相信!”眼圈因为愤怒和痛楚而渐渐红了起来,林斐扬一面挣脱着周围人的拉扯,一面失声怒吼着,“她明知道你跟谭大有的案子有关系,还是不弃不离地要陪在你身边,明知道你怀疑她羞辱她,还是宁愿为你舍弃生命,她为你付出了这么多,你却这样子对她!周彦召,你不配她这么爱你,你简直不是人!”
心,轰然一声如同坠入了深不见底的冰洞。
周彦召如同雕像般一步步地后退,然后低头,看着自己沾满鲜血的手,只觉得自己的整个人也像是坠入了深不见底的深渊里,再也逃不出生天……
……
冬日已尽,医院的庭院里,高大的梧桐上正冒着尖尖的春芽。
那些鲜绿的叶子上还挂着清晨的露珠,周彦召抬头,头顶的晴空万里无云,可是他的心里却乌云密布。
慢慢地关上了窗,他转身,声音有些凉,又带着说不出的倦:“说吧,她的伤能治好吗?”
医生下意识地看了眼身后病房的门帘,又回过头来,以一种尽量客观的语气陈述道:“谭小姐的眼睛伤得虽然严重,但好在及时拦下了,只是划伤而不是刺伤,伤口不算太深,还是有愈合的希望的,当然了,彻底恢复视力恐怕不太现实,但我们会尽力去修复,至于能恢复到哪一步,现在不好说,只能看下一步的治疗效果。不过——”
“不过什么?”周彦召抬眸。
他围困的心,却稍稍平缓了一些,还有愈合的希望,就是说,谭惜不一定会失明。
那么,他总算还有挽回的机会。
医生见他脸色微有和缓,心里也放心多了,于是就大着胆子开了口:“谭小姐她……怀孕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