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夜色中。
我有三次受难:流浪爱情生存——海子。
……
清晨,定的表响了3遍,萧文昊才浑浑噩噩地坐起来。
阳光熹微,如雪般星星点点地洒在床上,他抱着被子怔了一会儿,才记起昨晚是跟宁染在一起的。
可是她人呢?
倏然间回过头,枕边已然是空空如也。
萧文昊的心里揪了一下,蓦地掀开被子走下床。
“小染……宁染?”他一面向卫生间走着,一面喊她的名字,可屋里的门都打开了一遍,也全然没有她的身影。
难道她是不想吵醒他,所以自己去上班了?
萧文昊皱了皱眉,翻出手机。昨晚为免事多心烦,他特意关了机,此刻一开机,无数未接来电都涌了进来。
打最多的是他的助理,其次是他的母亲,他隐约觉得好像有什么不对,但也没有深想,顿了顿,还是决定先给宁染打过去。
手机在一阵急促的短音后转向了人工提示——“你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
“靠!”
萧文昊气急败坏地把手机摔到了床上:“又跟老子玩失踪!”
坐在床沿上喘了喘气,他细细地想,又觉得事情似乎过于蹊跷。他揉了揉额头,拿起手机刚想给母亲回过去,外间却传来了急促的敲门声。
难道是小染又回来了?
他暗自揣测着,站起来走到门边,刚一打开门,几个身穿警服的人便一拥进来,将他团团地围住。
亮了亮证件后,为首的那个警察瞅着他沉声道:“你是萧文昊?”
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萧文昊蹙眉,警惕地睥着他:“是又怎么了?”
那警察漠然地说着:“你涉嫌非法集资和恶意敲诈,跟我们去局里一趟吧!”
他说着就吩咐左右去拉他,边拉还边向屋里顾盼着说:“你的那个情人宁染呢?”
萧文昊冷着脸挣了一下:“跟她有什么关系?”
警方会调查这件事其实是在他意料之中的,他料想朱智明兄弟俩不会那么容易就放过他。但这些日子以来,他忙着跟周彦召斗,加之秦钟承诺过会帮他把这档子事给掩住,所以到底就疏忽了。
可疏忽归疏忽,事到临头,他也不至于惊惶无措。他只是想不到,这件事情,怎么就跟宁染牵扯到一起了。
以为他是在装糊涂,警察不耐烦地哼了一声:“根据证据显示,她是你的帮凶,是从犯。”
“帮凶?”
萧文昊握了握拳头,眉也紧紧地蹙在了一起,联想到昨晚她反常的表现,他忽然就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那样深切的感觉,如同毒蔓般缓缓慢慢地爬上他的四肢,又倏然扼住了他的心脏……
小染她。
到底发生了什么?
……
几日后。
审讯室里。
头顶的强光一簇簇地打下来,刺进眼睛里,疼得微微发痒。
萧文昊不适地眯起眼,与此同时,对面警员的喝斥声又传了过来:“说,你认罪吗?”
他侧眸,玻璃墙外的辨认室里,朱智明正抱臂站在那里,瞅着他的眼睛里一脸幸灾乐祸的笑。
仿佛是笑着的吧。
双拳微微攥紧,萧文昊腾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冲到门口,怒吼着就要闯出去揍他:“你TM把宁染怎么了!”
朱智明吓得向后顿了一步,眼看他就要破门而出了,几个追在他身后的警员立马又逮住了他,将他铐回到座位上。
萧文昊愤怒地挣了挣手铐,挣不脱,于是瞪着朱智明冷笑道:“你给我记住,千万别把我放出来!”
“丫的还嘴硬!”警员见他如此嚣张,不禁也怒了,虚张声势地拍了拍他的后脑。
如同被拔了胡须的狮子般,萧文昊猛然抬眸,目光灼灼地怒视着他。
这样凛然的怒气让警员一怔,还想再说什么狠话竟然也说不出口了,他旁边的警员则是个活络的,见形势比较严峻,就劝他说:“算了,先把他押回禁闭室吧,改天再审。”
他说着,附向身边警员的耳朵,小声提醒道:“今天,上面的人特意交代了,他……”
那警员惊讶地睁大眼,然后点了点头,解开了萧文昊拷在椅子上的手,连态度都一瞬间和缓了。
回到看守所的时候,萧文昊闭了闭眼。
长时间大密度的审讯已经让他有些精神虚脱,但他始终守口如瓶,怎么审问都拒不供认,对方问不出什么结果,终究也不能把他怎么样。
说实话,他从小到大哪儿受过这种苦,可是这一次,他竟也觉不出什么苦来。
脑子里嗡嗡乱着,他只是在想,根本就止不住地去想,宁染到底怎么了?
她去了哪?为什么连警察都找不到她?
为什么他们都说,是宁染把艾滋传染给朱智明的?
这怎么可能呢,她那么清高的人,身子干净着呢。她要是得艾滋,那他萧文昊不也得得艾滋?
胸口忽然间窒了窒,萧文昊霍地坐起来,脸色青得像是生铁铸成的。
他忽然想到,最后那一夜,她碰都不让他碰一下。
莫非……
十指慢慢地蜷起,萧文昊微微喘息着,胸膛不住地起伏。
紧闭室的上头有一扇天窗,从这里可以看见外面的世界。
他仰头,微弱的光线打成一束落进来,天空蓝得阴沉,仿佛一汪看不见底的深潭,又像是一片汪洋大海。
晚上,萧文昊做了一个噩梦。
梦见自己身处一片汪洋大海,海水是黑蓝色的,海风在四围呼啸着,肃杀而冷冽。他孤独地漂在大海的中央,沉不下去,也看不到彼岸,没有办法,他只能不停地游,可是怎么游都游不到尽头。头顶海鸟成群结队的飞过,他仰头望着,已然筋疲力尽。快要绝望的时候,大海里,忽然远远地飘来一块浮木。
如同重获新生般,他卯足了劲游向那块浮木,终于够到了那块救命的木头。他喜不自禁,刚想说什么,木头突然开口说话,还不断叫着他的名字。
接着天地猛然一阵翻转,浑浑噩噩间,他仿佛又回到了很久以前。
……
很久以前,风依旧在吹,依旧肃杀而冷冽。
酒店的大床上,一个女孩伸出白藕般的手,挑逗地抚着他的胸肌:“萧少,你这里怎么有一个疤?”
萧文昊拂开她的手,漫不经心地敷衍着:“以前有一姑娘让我把心剖给她看,我就剖了。”
“萧少你可真浪漫,”女孩眼眸一转,拾起他的手暧昧地放在自己的胸口,“要不,我也把我的心剖给你看,这样下次你就能记住我了。”
萧文昊懒懒抬头,冷笑道:“剖?我怕你剖出的全是硅胶。”
“你这人真坏。”女孩咯咯笑起来,故作娇嗔地抛了一个媚眼后,她低下头,沿着他的胸肌一路缠绵地吻下去。
眼眸蓦然一黯,萧文昊一把拉起她。颠簸中,他的眼神却黑幽而深邃,仿佛正透过她的躯体,望向另一个不属于她的灵魂。
醒来时,墙上的钟指针正好指向凌晨三点。
女孩已经睡着了。
萧文昊环顾四周。
地毯上扔着乱七八糟的衣服。一张很大的床,雪白的被褥有一半都掉在了地上。对面的电视屏幕泛出微弱的光,洒落在床上两具毫无生气的疲惫躯体上。
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酒精味,还夹杂着劣质香水和咸腥的体液味道。
头部传来阵阵宿醉后的痛,他爬下床,钻进洗手间。
用冷水洗了把脸,趴在宽大的洗手台上,萧文昊无力地抬起头,凝视镜子里的自己:满脸酒气刚刚褪去,面颊潮红,头发凌乱,脖子上还留下一个被女孩咬过的红印。
他摇了摇头,心想自己还真是无可救药。
往床上扔了一沓子钱,他拉开门走到街上。
其实他不喜欢跟陌生女孩做/爱,他想要的,从来就只有那一个人。那种抱着没有感情的女孩寒暄应付的床上场面,他总感觉很假。可是他唯一视以为真的那个人,也注定不属于他。
夜晚那么漫长,他晃遍了整个世界,发现除了做/爱还真没有什么能让他累得好好睡一觉。所以,他还是堕落了,一到夜晚,就常常抱着不同的女孩,陌生的女孩。
他其实没什么愧疚感。
她们需要钱,他需要一顿好眠,这交易很公平。
街上空荡荡的,半个人影都没有,偶有猫头鹰在枝头啾啾地嚷着些什么。
清明也没有这么冷清吧。
他嘲讽的想着。
清冷午夜,无处可去,他把车开得缓了一些,索性在小镇的街道里慢慢兜风。
这是江南的一座古镇,几步一条弄堂,十里一座拱桥。廊檐上挂着昏黄的老式路灯,装潢古朴的酒店里偶有几间屋子摇曳着烛光,也摇曳了多少旖旎风尘。
把车停靠在路边,萧文昊下了车,顺着长廊棚走到一座石桥。靠在冰凉的石头上,他掏出一根烟,缓缓地点了。
河上靠着一长排的乌篷船,水鸟在栖息在船顶上,此起彼伏地静静飞着。
如画的夜色里,一个女孩慢悠悠地从他眼前走过。
他之所以会注意她,除了她是整个视野里唯一的人之外,还有一个原因,是她的身材实在很好,不但很好,还穿的破破烂烂的,后背露出了大半,在月光的映衬下,莹然如雪。
喉结动了动,萧文昊挑眉,朝着那女孩深深望过去。这一望,他整个人都霍然而起。
女孩不知何时已经爬上了护栏,半坐在那里,眼看就要往河水里跳。
萧文昊惊了一跳,本能地冲过去,将她拦腰抱住:“你疯了!”
那女孩显然没料到他的英雄救美,也不承情,只是死命地挣扎着:“放开我。”
他哪里肯放?
一用力将她抱回到桥面上,见她轻生的欲望还很强烈,他也不丢手,照旧恶狠狠地箍着她,将她一路往桥下的廊子里拖,简直霸道至极。
“你走啊!”
女孩气极了,回过头,也恶狠狠地咬住他的脖子,疯狗一样。
萧文昊吃痛,猛然抬起头,脸却微微地怔住了。
“是我们害死了文晟!”
“你走,你走啊!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记忆里,那张盘绕在脑子里、生根发芽、怎么也无法退散的清秀脸庞恍然又浮现在眼前。
像。
真的好像。
他松了松紧攥住她的手,漆黑的眼里似乎蒙了雾,霭霭地氤氲着,一切都模糊不清了。
在他发怔的功夫,女孩终于扯开了他,踉跄着转过身,她又跑回到桥上。
胸臆里忽然烧起了一把熊熊烈火,萧文昊片刻不停地冲过去,一把扯住了她。
女孩叫了一声,还在哭嚷着要寻死,他也不知哪里来的狠劲儿,忽然反手一个耳刮子打了过去。
也许是喝了酒没控制好力道,女孩被他打得整个人都懵住了,眼神呆滞地愣了半晌,她闭了闭眼,就这么晕在他的怀抱里。
把她抱上车的时候,萧文昊才发现,她的双腿上正往外流着血,身上很脏,到处都是体液、乌青和血痕。
他眯了眯眼,大约已猜到发生了什么。
送到急诊室后,医生神色肃穆地告诉他,那地方都被撕裂了,还有肋骨骨折,以及多处软组织挫伤。
他这么说的时候,女孩子已经醒了,目光空洞地盯着天花板看。清秀绝丽的脸上,褪去了昨晚的疯狂,只剩下清冷。
如雪光般漠然的清冷。
仿佛这世间所有的一切,都再也与她无关。
医生同情地叹了口气,又转头,近乎苛责的问着萧文昊:“这是你女朋友吗?”
那一瞬病房里的护士们都扭过头,用异样的眼光打量着他们俩,这样的伤,这样对峙的场景,任谁都会浮想联翩。
其实这个情形下,萧文昊完全可以不承认,这女孩也确实跟他没什么关系。
可假如不承认,就等于是向所有人宣告,她是被人强暴了……
“是我女朋友。”几乎是不假思索的,萧文昊竟然认下了这笔混蛋账。
女孩瞳孔缩了缩,转眸毫不客气地瞪向他,声音脆脆地:“不是。”
她这么一答,医生的脸色就更奇怪了,好像萧文昊就是那行凶的歹徒一样。
萧文昊倒是一点也不急,他照例懒懒散散地转过身,不等女孩反应,忽然就扳住她的脑袋吻了下去。
女孩睁大了眼睛,想反抗终究也无力反抗,几番厮磨后,他贴着她的唇,定定地说:“怎么就不是了?”
女孩偏过头,脸色瞬间煞白如雪,没再搭理他。
那时候萧文昊只是想,他流连欢场这么多年,被他吻过的女人也不少,但各个都是娇喘连连、桃颊绯红,像她这样脸色煞白的,倒还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
女孩住院那几天全然不跟他交流,害他以为自己是不是捡回来一个间歇性哑巴。
出院的时候,萧文昊问女孩去哪。女孩没吭气,掉头就走。这辈子他对谁也没有这么好脾气过,忍了几天也终于忍到了头,他一气之下就跨上了车扬长而去。
晚上准备离开的时候,他不知怎么又想起了她,想起她那个我见犹怜的样子,想一想还是于心不忍,他又把车开回去寻她。
她果然没有走远,就坐在医院附近的台阶上,抱着双膝发呆,眼睛红红的,像是刚哭过。
萧文昊远远看着,只觉得心像是被小猫的爪子挠了一下。一瞬间正义感爆棚,没法子,他只好将她揪上车,在空空荡荡的午夜街头,挨个打听附近招待所和酒店,结果全满。
他这才想起来,今儿个是情人节。
一筹莫展的时候,萧文昊忽然想起,他在镇上还有一套公寓,买来度假用的,只好把她带回去。
公寓不大,原本是为了和云沙幽会才买的,所以布置的很温馨,就像是一个小康之家。可房间里只有一张床,萧文昊想了想,打开折叠沙发,让她去睡床,他睡沙发。
总算安顿好,他自己也累得不行,倒头睡去。他生平一次睡沙发,辗转反侧,好容易才睡着。第二天起来的时候,腰酸背疼的,只叹自己这辈子都没这么倒霉过。
再后来,女孩莫名其妙住了十多天,一点没有要走的意思。萧文昊也没打算撵她走,这几年,他独身一人,家就像是一个冰冷的棺材,她来了,这个棺材里总算有了点人气儿。说不上为什么,他还挺受用的。
女孩照例很少说话,时常发呆,有时候会躲进卫生间偷偷地哭,半夜的时候,萧文昊还见过她在阳台上抽烟。他对她有点好奇了,头一次凑上去说:“我叫萧文昊,你呢?”
“宁染。”女孩连看都不看他,慢慢吐出了一口烟圈。
……
这个家,毕竟是为云沙打造的,如今云沙不在,萧文昊睹物思人就很少久留。一个月有二十来天都在北京,只哪天不痛快了,才飞回来呆几天。
一次他刚下了飞机,就被几个狐朋狗友簇拥着去了酒吧。
酒吧,自然少不了风月。
萧文昊犹豫了一下,这次没有回家,搂着刚认识三小时的女人去了附近的酒店。
做完后,他起身抽烟,女人电话响了,她看一眼,笑着扭头:“是我老公,查岗的。”
萧文昊忽然觉得索然无味。
也不顾女人的挽留,他起身就穿了衣服。
女人没法,从包里掏出纸巾,拿口红在上面涂了一串号码,媚媚地说:“记得打电话给我。”
萧文昊捏捏她的脸,出门时顺手把纸巾扔进了垃圾筒里,如同扔掉了这放荡的一夜。
回家的时候,萧文昊怔了一下,屋里空空荡荡。
心里莫名地有一丝失落,他挨个推开每个房间的门,发现房间里有一滩玻璃杯的残骸。
在往前走,才在昏暗的阳台上发现了宁染。
她正坐在阳台的沙发上,长发垂在脸上看不出表情,光着两只雪白的脚,身子单薄,姿势落漠。
——让人看了心里不禁一疼的那种落漠。
萧文昊走过去,拍拍她的肩,很想跟她说点什么,这才看到她的脚趾扎着玻璃碴子,在流血。
这时宁染也看到了他,她回头,目光却若有若无地漂在他的脖颈上。
恍然记起脖子上那个女人咬下的印记,生平第一次,萧文昊觉得窘迫。终于还是什么也没说,他拖着一身的酒气和体液的味道回到自己的房间。
睡意朦胧的时候,门吱呀一声响了,他敏感的睁开眼,没好气地说:“你怎么不敲门?”
话音还没落,就看到宁染劈头盖脸地丢进来一个东西,然后嘭地一下关上了门。
他低头,这才发现她丢过来的是他的衬衣。他记得,衬衣的领口被烟蒂燎出了一个小洞,是以他丢在家里再没有穿过。现在,这个小洞已被细密的针线补成了几片竹叶,结结实实的,有点鼓。
慢慢抚摸着那片针脚,萧文昊心头一热。
翻了个身终于还是睡不着,他爬起来找出医药箱,又进去她的房间,帮她处理伤口。
整个过程,她没有拒绝,也没有说话,安静地就像是一个没有感情的瓷娃娃。萧文昊停下来,抬头望了一眼整个房间,家里多了很多草木,布置得也很温馨,半夜他起来找水喝的时候,甚至还在冰箱里发现了蔬菜和水果。
一直以来,他真正想要的,不就是这个吗?
心里蓦然一动,他忽然抱住了宁染,吻了一下她冰冷的小脸。
宁染抬眸,摸着刚才被他吻过的地方,仿佛有点不知所措。
看她这副模样,萧文昊也跟着不知所措起来,只当自己是鬼迷了心窍,他轻咳了一声,匆匆道声晚安,又钻进房间蒙头大睡。却又再也难以入睡。闭上眼睛,睁开眼睛,满满的全是这个奇怪的女孩,他苦笑了一下,也不知过了多久,才浑浑噩噩地睡过去。
第二天要回北京谈生意,他早早起床,站在镜子跟前时,他看着自己萎靡的样子,头一次认认真真地刷牙洗脸,刮起了胡子,甚至还喷了点香水。
路过宁染房间的时候,他想着要不要跟她道个别,犹豫了半天才敲
门。
屋里却没有动静。
也许她还在睡吧,他静静想着,鬼使神差地去厨房翻出咖啡壶煮了杯热咖啡,又烤了几片面包搁在盘子里。回去叫她吃早餐时,发现屋里已经空了。
她床头的小灯下,压着一张字条,言简意赅地写着三个字——“我走了”。
字很清秀,也很简短,萧文昊握着那张纸,翻来复去看了好几遍,心里莫名其妙地一空。
他一言不发地走到阳台上。
晾衣绳上挂着几件衣服,大部分是她的,小部分是他昨天换下来的,在阳光里飘飘荡荡的,感觉很亲切。
她最爱窝着的沙发现在也空空荡荡的,总觉得少点什么,萧文昊想了想,把她睡觉时总抱着的大娃娃放了上去。可是,怎么看还是觉得少点什么。
一瞬间,曾经熟悉的孤单感觉扑面而来。
家里还是有个女人好。
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去厨房把咖啡倒掉,面包片也扔进了垃圾筒。
之后一连两个月都没有再回家。
……
再次见到宁染,还是在一家高级温泉会所。
那段时间他在生意上碰到一个极难缠的客人,下头的人各种妥协利诱,也签不下来单子。就连他亲自出马都没有成功,为了这个,母亲颇感失望,还在饭桌上说:“假如文晟还在,一定不会是这样。”
这话触了萧文昊的忌讳,他当场摔了门从家里跑出来。
去哪呢?酒吧里乌烟瘴气的,真不是个人呆的地方,开着车在北京城里转了一圈,秘书刚巧打电话说那个客户正在一家温泉会所。
他想了想,决定再去试试,也开车赶了过去。
会所里,有一个很漂亮的公共泳池。
听说客户就在那里。
萧文昊刚拐进去,人就被钉住了。
几米开外的地方,宁染正悠哉悠哉地躺在雪白的躺椅上。而他要找的客户,则殷勤地坐在她的身边,又是递水又是寒暄。
宁染也没有拒绝,拿过果汁就喝了一口,还抿唇笑了下,没说话。
萧文昊看得牙痒痒,这丫头都没对他笑过一次,对着这膀大腰圆的混蛋倒是笑得挺开心。
于是握了握拳走过去。
那客户没瞅见他,还在眉飞色舞地跟宁染套着近乎:“你看我年轻不?”
宁染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年轻。”
客户笑开了怀:“那你猜我多少岁?”
“30?”宁染也微微笑着,眉眼淡淡地瞅着他。
这下客户笑得眼都眯起来了:“30?哈哈,怎么不说13呢你!你再猜……”
宁染挑了挑眉,还要再说什么,萧文昊却再也忍不住,凉凉地开了口:“别猜了,他这岁数,都够当你爷爷了!”
客户脸色一沉,回头一看是萧文昊,神情更疑惑了,指着宁染说:“她……不是你们公司的公关吗?”
宁染眼睛黯了黯,神态自若地起身,转身就走。
萧文昊先狠狠剐了眼躺椅上一愣一愣的男人,又迈着长腿追上了宁染。
宁染抬眸无辜地看着他,他气得火冒三丈,拖着她的手一路拖到女换衣间,打量着她身上性感的比基尼,抽了下嘴角说:“你TM赶紧进去给我换掉!”
宁染愣了两下,也没说什么,转身进了更衣室。
出来时看见萧文昊也不打招呼,她拎着包就往大厅走,仿佛根本不认得他。
萧文昊终于被惹恼了,上前抓住她的手:“就这么走了?”
宁染扭过头,奇怪地看着他:“不然呢?”
萧文昊嗤了一声,一把扳过她的肩膀:“你不打算解释下今儿这是怎么回事儿?”
宁染抬眸,平平淡淡地说着:“报恩,我不喜欢欠别人的。”
“报恩?”萧文昊又嗤了一声,较劲一样,捏在她肩胛的力道渐渐加重,“爷不需要你这么报恩。想报恩是吧,有别的法子!”
宁染似乎被他掐得有点疼,不禁皱了皱眉:“那你开个价吧,我能为你做什么?”
“开你妹!”
萧文昊气得猛一低头,狠狠吻住了她嫣红的唇。
那是他第二次吻她。
第一次她的唇很凉,还夹杂着药的苦涩。这一次,她的唇依旧很凉,却是甜的。
仿若樱桃汁的味道,丰润温柔,腻得他心里发慌。
最后,宁染是被萧文昊塞进车里的,车门被反锁,好像生怕她逃跑。好在,她也没有任何反抗的意思。
萧文昊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他觉得自己就像一个长时间行走在沙漠的人,渴得嗓子发紧,唇也干裂了,而宁染就像是一汪甘甜的清泉。
进屋的时候,他一把抱起她,将她压在床上。疯了一样地剥去她的衣服,低头吮吸着她的唇,她的脸,她细长的脖子,又一路向下。
宁染的身子猛然战栗了一下,他只当她是享受,扯下短裤又覆身压上来。
进去的前一刻,宁染的眼底闪过一丝恐惧,几乎是本能地大力地捶他,连红唇也咬出了牙印,一片毫无血色的苍白。
萧文昊坚持了两下,终于还是被败了兴致,他坐起身来,负气地嚷了一句:“你要不想做就不做了。”
宁染一怔,渐渐地,唇角逸出一句很轻的笑:“来吧,还能有多疼?”
她说着,就伸手去拉他。
萧文昊回过头,忽然想到初见她的情景,想到她满身的伤痕、医生对她诊断和她可能遭遇过的事情。
再也提不起兴致。
他抽身起来,拿被子将她裹好了,又披着衣服去了阳台。
夜深了,星光甚美,风微凉。
萧文昊掏出一根烟,慢慢抽着,指尖有一丝颤。
他们是两个是世界的人,偶然相逢,终究要岔开。
他不爱她,她也不爱他。他们的相处只是寂寞给生活下的赌注。
他已输过很多次,早没有开盘的筹码。而她……
他救她回来,难道是为了让她以身相许?
萧文昊摇了摇头,最终,还是放走了她。
夜里,躺在床上,他怔然地望着天花板,直到困意袭来朦胧睡去。
这一觉睡得极不安稳,他做了形形色色的梦,全是噩梦。梦到他正伏在云沙的身上,忽然哥哥推门而入;梦到妈打了他一巴掌,骂他是个害死自己大哥的畜生;梦到他跟阿召在球场上打高尔夫,正说笑间,阿召突然掏出一把刀,直直地捅进他的心口;还梦到一个女孩子站在桥头上,眼看就要跳下去,他急忙跑过去,那女孩转了脸,他却发现是云沙……
猛地坐起来,萧文昊骇出了一身冷汗,再躺下去忽然觉得浑身发烫,连喉咙里都是干渴的。他用力咳了几声,迷迷糊糊地昏睡了一会儿,恍惚间听到敲门声。
睁开一只眼,墙上的钟已经走到了下午三点。
他有些愕然,他居然睡到了下午三点,想起身又没有力气,便继续睡。
渐渐地天黑了,又有人敲门,他突然产生一种错觉,难道是天堂的钟声在响?
想了想,他又冷声一笑。
怎么会是天堂?云沙说过,他该下地狱。
地狱的鬼差长什么样呢?一个眼睛两个鼻子?还是牛头马面大耳朵?
萧文昊糊里糊涂地揣测着,忽然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蹒跚着起了,去开了门。
原来,来的不是鬼差。
而是宁染。
“现在鬼差都这么漂亮啊?”他好奇地嘟囔着,忽然身子一软,倒在了地上。
……
睁开眼睛的时候,萧文昊才发现,自己是躺在医院病房里。
四面是洁白的墙,护士进来换了换药瓶又出去。阳光很暖,斜洒进来,淌在他的身上,一种久违的温柔。
这种重见天日的感觉,倒还真有点像天堂。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的四肢还是一点劲儿都没有,眼皮也重的厉害。
门口有人在说话。
“急性盲肠炎,引起高烧,好象还受到了什么刺激,精神状态也不太好。”
“现在能出院吗?”
“可以。不过建议最好再住几天观察一下,另外,烟酒要戒一段时间了。”
“好的谢谢。”
萧文昊迟钝地想,那似乎是宁染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门开了,他睁开眼,进来的果然是她。
萧文昊望着她,虚弱地笑了笑。
“还笑呢你,你都病成什么样了知道吗?”宁染叹口气说。
“还好啊,至少不是去看男科。”萧文昊没脸没皮地笑着。
宁染瞪他一眼,他伸手把她拉到床边,静静地望着,眼底渐渐就多了丝情绪。
似乎被他瞅得难受,宁染一会儿背过脸去。他扳过她的肩膀,发现她眼圈儿红红的。
心头一热,萧文昊握住她的手,才发现她的手居然比自己的更凉。
他叹口气,收起嬉皮笑脸的神色:“你回去吧,我可以照顾自己。”
“照顾自己?你现在连个鸡蛋都握不住,怎么照顾自己?”宁染嘀咕了一声。
萧文昊认真地看了她半晌,忽然又伸手摸下去,在被子里捣鼓了一会儿。
“干什么呢你?”宁染睁大眼睛看着他。
萧文昊逗她道:“我试试,看能不能握住啊?”
宁染脸一红,嗤地笑出来。
她笑起来很好看。
就像是绽满枝头的樱花,一夜春雨,突然而落,美丽惊艳不可方物。
萧文昊长时间地凝视着,忽然想,她这样笑,倒是很像一个人。
他第一次见到云沙的时候,她也是这样,羞赧而又难掩娇嗔地静静笑着。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记不起来了。
宁染被他看的不好意思,扭头从包里掏出一套干净的内衣,给他换上。他昏睡了两天,内裤上都是臭烘烘的汗渍。她也不嫌弃,接过就丢进脸盆里,端出去洗了。
晾衣服的时候,萧文昊看到她抬起脚尖,淡紫色的上衣也跟着抬起,露出一截雪白的纤腰。
头一次萧文昊没有看出情欲的味道,只是觉得她好像瘦了,锁骨突起得特别明显。
心里泛起一阵莫名其妙的心疼。
晚上,宁染给他带了煲汤,据说是她亲手做的,他摊了摊手说:“没力气,要不你喂我吃?”
宁染叹口气,哄小孩似的地一口一口塞进他嘴里,嘴上还说着:“还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萧文昊想了想,认认真真地说:“宁大小姐的口红?”
宁染脸上一红,没好气地丢给他一个抱枕。
出院的那天晚上,淅淅沥沥地下着雨,宁染陪着他回了家,但并没有走。
北京的春天,乍暖还寒,暖气已经停了,稍微有点冷。
半夜,萧文昊侧身躺在被窝里,寒气沁骨,凉的发颤,忽然有个冰块般的手抚上他的胸口。他怪叫了一声,一把将那个始作俑者按倒在身下。
胸膛下面,宁染就像一只受了惊吓的小兔子,呆呆的看着他,胸口也微微起伏着。
她初来,没有适合她的衣服,洗完澡就穿着他的T恤,T恤很大,松松垮垮地套在她的身上,几乎可以当睡衣了。
也是因为大,被他这么一扯,漂亮的锁骨和雪白的肩膀就裸了出来,分外诱人。
萧文昊觉得自己呼吸有些重了,忙别开脸,松开她:“大半夜地想干什么呢?扮鬼吓人吗?”
宁染摇了摇头,轻轻地念着:“我来,送个东西。”
“什么啊?”
萧文昊回头,恰看到她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唇。
刚才欲火燎原,他也没敢多瞧,这下才发觉,她的唇抹得红红的,山谷樱桃的颜色。
忽然间又记起那甜润的滋味,他眼眸一黯,低头咬住她的唇,哑声说:“还有呢?”
“我冷得睡不着。”宁染睁大眼,理所当然地看着他。
萧文昊坏坏一笑,使劲儿亲了她一口,然后三下五除二地扒了自己的衣服,又扒了她的。看她发抖,手一挥,拿被子裹住两个人。
相拥的那一刻,他舒服地哼了一声。想到她会疼,又吻吻她的脸,如同最好的舵手般,抱着她在海浪里驰骋。
她声音柔软如同涨潮,他抱紧她,一同腻死在温柔的海里。
几年来,他第一次如此酣睡。
……
那之后他们就心照不宣的同居了。
说来也怪,以前他最怕阳光,总是把窗帘都拉得死死的,宁染来了以后,他每天都是被阳光叫醒的。以前他最喜欢夜晚,喜欢穿梭于京城的各个夜总会、酒吧,结识各式各样的男人,又结识各式各样的女人,宁染来了以后,他只觉得夜晚是个索然无味的所在。
当然,除了夜晚的她的床上。
若说还有什么不同?那就是下班回家时,他一进门就能嗅到菜香。
小餐桌上会前所未有地摆着几大盘子菜,还有汤,每天都换着花样。他其实很佩服宁染,因为她说上次医院的那翁煲汤,是她第一次做的正经玩意,那玩意还是很有滋味的。
他一度怀疑宁染是个天生的贤妻良母,不然怎么能把家务做得井井有条,把饭菜也烧得津津有味。他一度是这么以为的,可后来有一次,他提前下班回来,看到宁染正在倒一盘烧糊的菜,他才知道,没什么东西是天生的,她只是愿意这么折腾而已。
那次,他心里泛起一种难言的滋味。
吃完饭,他甚至主动提出要收拾碗筷,宁染也没反对,站在水池边默默地洗碗。
他把脏盘子递过去,她洗干净递还给他,他放进柜子。偶尔还会递错碰到对方的手,会产生一种奇怪的甜甜的尴尬。
他忽然觉得做家务原来是这么有趣的事情,于是主动请缨地讨好她:“宁大小姐,我还有什么能够效劳的?”
宁染歪头,认真想了会儿:“不许随地丢垃圾。”
“遵命!”萧文昊认真地点点头。
把最后一个碗放进橱柜里,宁染说:“不许湿着头发就爬上床!”
“没问题!”
宁染转了转眼珠:“不许在我睡着的时候,拿那个东西骚扰我!”
“这个……”萧文昊从背后抱住她的腰,“略微有点难。”
宁染用手肘倒了倒他的肚子,他一声哀呼松开了她。
宁染于是转身,有模有样地说:“那就不许带着别的女人的味道来蹭我。”
萧文昊一怔,装模作样地抬起胳膊嗅嗅自己:“有吗?明明我全身上下都是你的味道。”
走过来抓住他的肩膀,宁染气呼呼地说:“以前在小镇的时候,你身上的味道就没断过,回家也从来不掩饰。把我当什么啊!”
“为夫错了,现在改过自新还不行吗?”萧文昊双手扳起她的脸,在她的唇上重重亲了一口,特别慷慨地说,“还有什么,娘子你一口气儿全说了吧。”
宁染却挣扎地脱开他的手,往前走了两步,忽然一顿,声音也低了下来:“做爱的时候,不许喊别人的名字。”
“你一定听错了,我喊的其实是个男人,”萧文昊立马粘过去,拖着她的手道,“男人也不行吗?”
宁染垂下脸,幽黑的睫毛微微颤抖着:“云沙会是男人的名字吗?”
萧文昊顿时一僵,呆立在那里,但是很快他又反应过来,突然死皮赖脸地一把抱起她,将她扔到了卧室的大床上:“原来你是吃醋了啊!”
晚上做的累了,相拥而眠,萧文昊却没有睡意。掀开被子,里面满满地都是阳光的味道。
应该是宁染晒过了吧?
萧文昊默默地想,他都几百年没晒过被子了。那一瞬,他忽然发现家里有个女人照顾真好。
至于云沙……
初恋是一根刺,刺在每个男人的心口,那是没办法的事。
萧文昊敷衍地想着,翻了个身,又抱着她睡过去。
……
日子相安无事,萧文昊却如获新生。
他以为,他如获新生了。
月中母亲大寿,连日不曾回家的他,这次的家宴却不得不赴。
席间,云沙和唐唐自然也到了。
他已经有很久都没有见过云沙了,整日沉浸在宁染的温柔乡里,他以为他已经忘记了云沙。
这一见,他才发现,原来他那颗跳动的心里还有着她。他还是会为了她的一颦一笑而觉得心慌心堵。
被这滋味煎熬着,宴席才进行了一半,萧文昊就借口要离开。
шшш⊕Tтkan⊕co 这么多宾客都看着,萧宁的脸上到底不太好看,临走之前,她拉着他到了一个单间里:“你先别急着走。有几件事要跟你商量一下。”
他敷衍着:“您说吧。”
萧宁看着他,沉了沉气,才缓缓说:“第一,来历不明的女人不要往家里带。”
萧文昊闻言,猛然抬起头:“你说谁呢?”
萧宁睥着他:“你自己心里清楚,那种女人,能是什么好东西。”
萧文昊无所谓地哼了一声:“她是不是好东西我心里却是很清楚,另外,她是一个人,您说话也忒刻薄了点吧。”
“管她是什么?就算是为她好,你也该离她远点,你扪心自问,你还能娶她吗?”
萧文昊脸色微微一僵,眼眸到底暗了下来。
萧宁于是吸一口气,语重心长地说道:“咱们萧家的媳妇,不要求身家多么厉害吧,至少也得是一干干净净的姑娘。你那个我不同意,我瞧着你也没有跟人结婚的打算,既然如此,不如早早断了,免得以后一堆麻烦。”
萧文昊心烦意乱地打断她:“这件事先不提了,第二呢?”
萧宁侧了侧身子,思忖道:“第二,我想给唐唐找个后爸,想跟你商量商量谁比较合适。”
心里蓦然一惊,萧文昊想也不想就脱口而出:“我不同意!”
顿了顿,又觉得自己反应过激了些,于是解释道:“大哥才过世多久,您就盘算着给云沙改嫁?这算什么?”
“算什么?”萧宁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让你娶个世家小姐你又不同意,论能力你也没能力管好集团,除了用你嫂子去联姻来巩固咱们家的势力,我还有什么办法!”
萧文昊心
里一阵气血翻涌:“我看您根本就不是要找我商量,而是找我通知一声。”
他说完,拂袖就要走。
“你又要走是不是?”萧宁也气坏了,在后头喝道,“行啊!走了你就别进这个家门!”
那个夜晚,萧文昊的心如同被什么堆堵着,特别难受。
手握着方向盘,他在城市里转了一圈,最终也没有回家。停在路边想了一会儿,他打电话叫了个酒友。
“心烦找哥们就对了,来来来,咱们借酒浇愁!”来人带来几箱子的酒,红的啤的白的轮番上场。
最后犹觉得不尽兴,又神秘兮兮地从怀里掏出两枚药片,丢进酒瓶里递给他:“这是我上个月去缅甸出差的时候买的,效果很惊人,保管你飘飘欲仙。”
说完他还身先士卒地仰头喝起来,萧文昊心烦得不行,也懒得管那么多,跟着喝开了。
被这酒搅和一夜,萧文昊醉得七荤八素,口中一会儿嚷嚷着“小染”,一会儿嚷嚷着“云沙”。那酒友苦恼地扶着他,午夜的街边,迎面走来两个女孩子。
衣着时尚,妆容甜美,一看就是青春正好的年纪。
“小染云沙我没有,小美女倒是有一对儿。”酒友兴奋地瞅了瞅他,见他只是懒散地靠在车上,于是跳下车,靠近女孩,眉飞色舞地搭讪起来。
女孩子停下来,看着不菲的敞篷跑车,脸上的羡慕显而易见。
酒友知道上道了,冲女孩暧昧地眨眼道:“我跟哥们儿喝醉了,开不了车,你们谁有驾照,载我们回去?”
女孩眼睛瞅着跑车,悄悄研究着款式型号,另一个则蹭蹭她的肩,怂恿说:“长的挺帅的。”
两个人咬了会儿耳朵,商量好了,点了点头,算是答应。
一路上,酒友搂着其中一个说笑不已。刚行到一家酒店,车又停了,酒友说自己不胜酒力,要去歇一歇。
那女孩竟也跟着去了。
剩下这一个,本想扶萧文昊起来,却怎么也扯不动。心下一阵颓然,她无奈地把车停在僻静处,刚打算开车门离开,一只收却蓦地拉着她。
“别走……”
她怔了一下回头,萧文昊已经一把将她扯过来,拉进了怀里。
之后的事,萧文昊什么也不记得了,只记得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自己的身体就开始膨胀,像吸足了水的海绵,身上则烧得厉害,像是燃着一把火,几乎要将他燃灭了。他急切地四处摸着,终于摸到一个凉凉的躯体,这下如同老鹰逮到了猎物般,他不假思索地扑了上去。
清醒过来时,月入西天,女孩赤裸裸躺在跑车的后座上,小手则贪恋地抚摩着他的胸肌。
他唬了一跳,猛然坐起来,这才记起方才的酒和那个药片。
“你醒了?”女孩还是一脸的意犹未尽,唇一串串地印在他的脖子上,说着暧昧的话,“你刚才好厉害啊。”
头疼得几乎要炸裂开来,萧文昊只觉得心烦意乱,一把就推开了她:“滚。”
“什么?”
女孩一怔,煞白着脸坐起来。
“我TM叫你滚!”萧文昊也恼了,他现在后悔的要命,丢垃圾似的打开车门,把女孩推了出去。
女孩怒极,站在街头破口大骂:“艹你大爷的!神经病啊!”
萧文昊烦的不行,随手从钱包里翻出一沓子钱扔出去,然后开着车就往家里跑。
到家,房间里一片漆黑。
他蹑手蹑脚地跑回卧室,宁染已经躺在床上了。好象刚睡下,蜷着身子对着墙,抱着自己。眼睛微微闭着,长长的睫毛偶尔颤动一下,仿佛睡得不稳。
萧文昊心里疼了一下,忽然很内疚。
小心地把衣服脱了,他忘了自己身上还粘着奇怪的味道,只是记得要小声一点,不能吵醒她。然后钻进被子,手臂慢慢地贴着枕头钻过她的脖颈,从背后抱住她,脸贴着她的肩膀,手则紧紧握住她冰凉的手。
她身上,可真温暖。
他满足地抱着她,她似乎颤了几下,试图挣开,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最后便放弃了。
“云沙,乖一点。”头疼又后知后觉地弥漫过来,萧文昊抱住她,沉沉地睡了过去。
醒来时天已大亮。
萧文昊饥肠辘辘地坐起来,才发现墙上的钟已经指向了三点。
身侧没了宁染的身影,房间空荡荡,他饿得不想动,就大声嚷她。嚷了半天没人应,只好爬起来,身子昏沉极了,他左跌右晃地走出去,转了一圈,也没见到宁染。
终于觉得心慌,他胡乱披起昨晚的衣服,出去找她,院子里没人,菜市场也没人,哪里都没有。
走回家,他呆呆地坐在床上,拿着手机拨她的号码,没过几秒,铃声从枕头底下传来。
萧文昊怔了一下,把她的手机捞出来,屏幕上打了一行字——“我报完恩了,走了,不用找我。”
那时候他仍是恍惚的,眼睛望着窗台上她新买的茉莉花,他懵懵地想,这花明明该是香的,为什么他闻到的却是另一股味道。
使劲嗅嗅,他猛然发现身上全是昨晚陌生女孩的体液味,腥咸的、刺鼻的,活脱脱是罪恶的指引。
心咣当一声坠落下去!
萧文昊慌忙地翻出手机,又看了一遍屏幕上的字,整个人都顿坐在那里。
那之后,他躺在床上昏昏沉沉地睡了两天。
后来,还是母亲请来定期打扫的家政发现了他,将他送去了医院。他也随之恍然大悟,怪不得母亲知道宁染,原来是家政告的密。
原本,他还想去找找宁染,但他转念又想到母亲的话。
妈说的对,不让云沙去联姻的唯一办法,就是他自己去联姻。
那么这样一来,他是注定不可能娶宁染的。
他不能容忍云沙再嫁给另外一个男人,即使不能得到她。
那么,他总要为他的不能容忍付出点代价。
他爱宁染吗?
他不知道,但是宁染给了他真实,真实活着的滋味,真实拥有的快乐。
现在,她把这份真实当作了报恩。
她总是那样通透的,说走就走,毫不拖泥带水,当真是女中豪杰。
那时候,萧文昊黯然地笑自己,原来,看不透的那个人,始终只是他自己。
……
这一梦如斯漫长,漫长的仿佛一生。
可是出奇的,这一次,萧文昊的梦里竟满满的都是宁染,而不是陆云沙。
他突然发现,自己无法想像地深爱着宁染。
“等我出去了,一定要找到她,我要带她去办结婚手续。我是她的男人,曾经是,这辈子也得是。”
——这是他昏过去之前的最后一个清醒想法。
再次醒来时,是满眼的白色。
白色护士服在他眼前晃了半天,又晃来一个绰约的身影,一瞬间他几乎错疑是时光倒流,亦或者他还在梦里。
“小染,你回来了。”萧文昊伸出去,摸索着拉住那个人,眼睛渐渐地开始聚焦,模糊变得清晰的刹那,他才发现,坐在他身边的人,是陆云沙。
他怔了一下,松开手,缓缓侧过脸,想起了什么,又猛然地问:“我怎么会在这里?小染呢?找到她了吗?”
“你无罪释放了,”陆云沙垂眸,低声地说着,“妈和周彦召都走了很多关系,不过最重要的还是宁染她不见了,警方说宁染是帮凶也是关键人证,她不见了,没人能指认你的罪。”
脑子里轰隆隆地响着,萧文昊一瞬间记起了一切,猛然坐起来。
陆云沙却及时按住了他,关切地劝道:“你先别动,你盲肠炎又犯了,医生说要住院观察几天,你——”
可是萧文昊却一把推开了她的手。
霍地掀开了被子,他拔下针管,也不管身后人的追赶,直直地冲出了医院。
跑过人群的时候,路人们都纷纷侧目,以一种奇怪的眼光望着他。
他反过来,将每一个人每一张面孔都仔细认了一遍,可是没有宁染。
根本就没有宁染。
外面下着雨,淅淅沥沥地,淋湿了整个世界,也淋湿了他的心。
“小染,你在哪?”他蓦然间跪在地上。
已经深深收藏起来的泪水,再次夺眶而出,随着漫天而落的大雨,淹没了视线,也淹没了一切。
……
那天之后,萧文昊就下了一个决定。
他要找到宁染。
他翻出地图,回忆着宁染曾经去过的地方,也回忆着她曾经说过一定要去的地方。决定先去他们相逢的江南小镇,然后去北京去西藏去云南甚至去出国。
直到找到宁染。
哪怕头发花白,他也要找到宁染。
第一年的时候。
萧文昊去了很多地方,最终徒劳无功,回到最初的小镇上。
他侧眸,望着熟悉的街道,陌生的人群,只觉得生活像是一幕话剧,演完了一出,就拆了幕,随时上演另一出。
酸甜苦辣轮番上演,他和宁染的种种像是就此谢了幕。
第二年,他在全球瞩目的拍卖盛典里,拍下一枚戒指,当众宣布是要赠给他最爱的染。
他想,假如她看得到,一定会回来的。
可是,他最爱的染依旧杳无音讯。
第三年,他到了国外,游遍了她可能会去的每一个国家,甚至去找了易凡,可结果依旧是毫无所获。
他无比沮丧,几乎心灰意冷,后来,无意间听人说谭惜在某个小城里,又蓦然燃起了希望。
他记得,宁染跟谭惜的关系一直很要好。
见到谭惜的时候,她刚抱着儿子从游乐园里出来,她儿子已经两岁多了,会说很多话,一见到他就很有礼貌地叫着叔叔,十分聪明可爱。
那一瞬,他还有一些黯然。
如果宁染还在,如果他也有一个儿子,那该多好。
那天,谭惜破天荒地把萧文昊请进了家里。
她也觉得自己这个行为其实不太妥当,不过,她认识萧文昊那么久,还是第一次见到他如此颓唐的模样。
小小的客厅里,头顶是阿兰前几天刚换的灯泡,光晕很胜,映在萧文昊的脸上,也愈发刺眼。
他的下巴上长了一圈胡渣,眼窝也深陷着,一看就知道是长期睡眠不足的样子。
谭惜默然了一会儿,从酒柜里翻出去年她自己酿的葡萄酒,倒了两杯:“你找我做什么?”
萧文昊接过酒,并没有喝,只是反复地握了握杯子:“你知道宁染去了哪吗?”
“她没有同我说过,我们已经好久没有联系过了,”谭惜低眸,端起酒杯慢慢喝了一口,“她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萧文昊抬手,抵着额头,声音低得不能再低。话到最终的时候,他眨了两下眼睛,长长密密的睫毛微微上翘,每每轻眨一下,微卷的睫毛便在眼脸投下一片阴影。
谭惜听完,端起酒杯将剩下的喝完,又满上,心里却是空的,于是喃喃地说:“如果你真的在乎她,一定会时刻关注着她,这样一来,别人又怎么会有机可乘?说白了,还是你没有好好珍惜她。”
萧文昊点点头:“是啊,我没有好好珍惜她。”说着,一抹掩饰的狼狈和悲痛,却从他的眼中一晃而过。
谭惜没带矫正镜,虽然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也听出了他话里的萧索。
同是天涯沦落人,她也不想对他那么刻薄,于是叹了口气,低声问:“你一直都在找她吗?”
萧文昊侧过头看向窗外,光秃秃的树枝在寒风里摇晃,再过几天就是春节了,这个世界却冷清的可怕。
他闭了闭眼,声音有些哑:“我找了她三年了,去了我能够想到的所有地方,却都找不到她,她好像从人间蒸发了一样……”
萧文昊似乎说不下去了,他忽然捂住脸,半晌,湿濡的眼泪从指缝里溢出来,他一抽一抽地哭着:“你说……人这个东西奇怪不奇怪,她第一次走的时候,我没找过她,也没想过找她,没过多久反而又遇到了。这一次她走,我想尽办法地去找她,却又再也找不到她了。你说,她到底在哪儿啊?”
谭惜瞧得眼睛泛酸,抽了三张纸巾,递给他:“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如果一直找不到呢?”
“那就一直找。”萧文昊没有接过纸巾,而是拿过酒瓶子,仰头咕噜咕噜地喝下去。
谭惜怔了一下,叹口气,端起酒杯碰了碰他的瓶子:“我祝你成功。”
萧文昊轻轻嗤了一声:“谭惜,其实你比她幸运多了,也比我幸运多了。”
说完,再也抑制不住。
为宁染储存了三年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最后演变为一场轰轰烈烈的痛哭。
……
加拿大。初秋。
日光很暖,飘飘摇摇地洒照在阳台上。
躺在椅子上的宁染,双眼微微合着,安静地仿佛睡去了一般。
每次见到这样的她,易凡都不忍心叫醒她,却又怕假如这次不叫醒她,她便再也醒不过来了。
他叹息着,还是挪到她的身边,搬了椅子坐下来,又替她拉了拉身上的毯子。
躺椅上的人,终于睫毛轻颤着,睁开了眼睛。
易凡的手顿住了,抬头给了她一个温柔的微笑:“想什么呢?”
宁染也笑,眼神望着天边的红霞,宁静得如若去年的初雪:“想他。”
听着她毫不掩饰的回答,易凡拉出她的手,看着她骨瘦如柴的十指,心里忽然一疼。
说来也是唏嘘。
当年宁染出事后,第一个去找的人,不是萧文昊,也不是谭惜,而是他易凡。
那时候他二话没说,就答应了帮她瞒天过海,偷偷送到加拿大养病。
后来他也问过宁染,为什么会那么信任他。
宁染笑笑说:“你说过,我不是女神仙,也不是女金刚,不能一个人抗下所有的事。但好在,我还有一个朋友,就是你。”
朋友。
仔细咀嚼着这两个字,易凡在心里叹了口气,将她的手覆在掌心里,认真地捂热了:“上次他来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肯告诉他你的事?不肯告诉他你在我这里?”
宁染偏过头,清清淡淡地瞧着他:“现在的医学技术,能够治好艾滋吗?”
胸口蓦然一窒,易凡蹙了蹙眉:“你别那么悲观。”
宁染低眸,唇角绽出一抹若有若无地微笑:“听说会死的很难看。”
“小染。”易凡不由得握紧了她的手。
她总有这样的本事,把一件极心酸的事情说得像是个玩笑话。可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不过徒增悲伤罢了。
眼见他嗔了自己一眼,宁染委屈地别过脸,慢慢说:“我不想让他看着我死,我很爱漂亮的,怎么可以允许自己在他面前……死的那么丑。”
“其实不只是如此,你也不想给他增添麻烦,你知道朱智明他们认准了你,”易凡扶着她的肩膀,将她半抱起来,靠在自己怀里,“可是事情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萧文昊也放出来了,我听说他这几年一直在找你。”
宁染依旧是笑:“我还能活多久呢?没几天了吧。”
易凡脸色一变,柔声说:“小染,艾滋也不一定就会——”
“这几年,你已经试过很多办法了,不是吗?”宁染转眸,定定地看着他。
握着她肩膀的指尖微微僵了僵,易凡顿了片刻,才解释说:“医学是在不断发展的,全世界有那么多人研究艾滋,总有办法能治好你的。”
宁染没说话,她仰着头,眼睛像是进了沙子一样难受。
忽然又闭上了眼,她温柔地将脸靠在他的肩头,仿佛倦极了:“易凡,我想看雪。我们去看雪吧,听说加拿大的雪也是很漂亮的。”
心里蓦地软了下来,易凡抬手,抚了抚她日渐干枯的发丝,眼角酸酸的,酸的想落泪:“真拿你没办法。”
“真拿你没办法,他也经常这么说呢。”宁染弯了弯唇角,雪一样苍白的脸也变得温柔了。
那天下午,易凡就抱着她上了车,温哥华没有下雪,天气预报上也丝毫没有要下雪的意思。
他载着她一路去了好几个城市,都没有雪的兆头。
其实季节都不对,又怎么可能会下雪?
就好像人都不对,又怎么可能会让她心满意足?易凡想着,不禁黯然。
这段时间,宁染似乎越来越容易困了,常常一睡就是很久,有两次他差点叫不醒。
终于她睁开眼帘,他眼角涩的难受,用力地将她抱进自己的怀里,如同劫后余生。
宁染就缓缓抬手,有些吃力地摸上他的脸,原来是在帮他拭泪:“对不起,这几年辛苦你了。”
“不辛苦。”易凡转过头,发声很轻,可在安静的酒店里仍显突兀。
宁染揪着他的衣服,小声说:“我什么都没能给你。”
“你给了我几年的时光,足够了。”易凡转眼望向落地窗,再次开口,语气格外柔和,发声却有点模糊,像是梦呓。
宁染眨眨眼,一颗眼泪从眼角冒出来,小兽般地依偎在他的怀里,更加抱紧了他。
忽然间,易凡的眼睛一亮:“小染,你看,下雪了。”他顿了顿,有些尴尬地补了一句:“不过是冰雹。”
宁染笑了,难得有精神地向他伸出手臂:“抱我。”
似乎有一只手狠狠拨了下他的心弦,易凡深呼吸,小心翼翼地将她拦腰抱起。抱到楼下小院的长椅上,他拿起毯子盖在她的头顶,生怕大颗大颗的冰雹砸痛了她。
也不知是病的,还是泪的,宁染的眼前已经有些糊了。看着面前那朦胧的纷飞的白,她恍恍惚惚地想:第一次离开他的那个晚上,也是这样下着雪,她长那么第一次见到雪。
那场雪之后,她去了北京,重新遇到了他。
那这场雪呢?
易凡发现她的身子在打颤,唇也白的厉害,于是把毯子裹紧了,手臂也绕过来,握住她的手,反复揉搓着:“冷不冷?”
宁染摇了摇头,只是怔怔地问:“你说,雪之后,会是什么呢?”
易凡一愣,看着漫天的冰雹,违心地说道:“春天吧。”
“春天啊,真好。”宁染靠着他,泪水在眼眶中转了转,坠落的时候,她也悄然闭上了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