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 张白钧跑到了渚巽家里,来找她商量事情。
夔给他们倒了茶,坐在旁边听, 像个男主人。
“你们记得上次我说我要追查有人在中阴地养魂的事情吗?”张白钧问。
渚巽愕然:“你真的还在查?定先生不是说不让……”
她忽然想起了当时牺牲的民间散人天师郭桥, 便缩住口, 心里暗自惭愧, 论仗义, 她还是比不上张白钧。
张白钧肃穆道:“那件事有眉目了!”
渚巽:“???”
张白钧说:“首先,我们换个切入点,先避开是谁有这么大势力在中阴地饲养死魂怨气, 而是去探究对方为什么要这么做?”
渚巽认真道:“不知道。”
张白钧:“因为他们在制造武器。”
渚巽惊讶:“武器?”
张白钧点头:“我查了资料,问了我师父, 春水生也问了他师父, 最大的可能性就是在制造武器, 魂魄是一种超越时空限制的能量,大量怨气包裹着的魂魄, 就像核弹一样,威力是普通魂魄的几万倍。”
渚巽骇然:“他们是怎么做到将魂魄炼制成武器的?”
张白钧:“密不外传的禁术,世界上知道如何操作的人不超过个位数,其中有这么大人力财力去组织,还要不走漏风声的, 我想不出有谁。这是极端的反人类, 比一切恐怖主义更冷酷, 原本死亡能终结一切, 他们却让人死了都不安生。”
渚巽若有所思, 她之前一直模糊猜测是傩颛,可是当时夔否认了, 即使夔那么讨厌傩颛都否认,说明不是傩颛,如今她恢复了身为沧巽的早期记忆,以她对傩颛的了解,还真不可能是傩颛。
傩颛需要的是通行凡间而不被天道注意的办法,因此攫取大量信仰之力,收割活人灵魂,这类措施将他层层保护起来,以后万一天监会想动他,将极其困难。
饲养死魂怨气这种天怨人怒的做法,和傩颛的初衷,完全背道而驰。
这么推测的话……做出这种事的人,一定不怕此间天道,因为对方和傩颛不同,一定是原生于这里的人。举个例子,如果将天道比喻成反恐机构,那来自异界的始魔傩颛就是天然自带中东血统的潜在嫌疑犯,而乔装在白人族裔面具下的真凶反而不会引起注意。
难道真的不是魔,而是凡人?渚巽细思恐极……人族戕害人族的手段,历史上从来都不缺令人发指的实例。
张白钧的声音将渚巽的注意力拉了回来:“那么问题来了,既然是武器,你觉得他们拿来干嘛用的?”
渚巽抬起右边眉毛:“清洗他们看不顺眼的任何人事?”
“不!”张白钧否认,“跟全天下对着干有什么好处?仔细想想,其实行为背后的目的性非常明确,提示一下,我刚才提到的魂魄具有的属性。”
“……超越时空?”
“正是!我猜测,他们用数量庞大的死魂作为武器,是想撕裂空间,打通某个异界的入口。”
张白钧说完后,夔的坐姿就变了,改为身体前倾,明显听了进去。
夔问:“他们想打通什么异界?”
“换一个简单的思路,”张白钧循循善诱,“有法力的人族,有妖力的妖族,和柴米油盐的普通人不一样,自古以来,有个永恒的追求……”
渚巽两边眉毛都抬了起来,惊讶道:“成仙?”
张白钧啪地打了个响指。
夔道:“我觉得张白钧说的有道理。”
张白钧震惊地望着他:“哥们,这可是破天荒头一遭。”
夔:“这个凡间……地球,随便怎么叫它,我感受不到任何利于修仙的环境,这里没有神仙,要想得道成仙,只有去其他世界。”
他对上渚巽的视线,一刹那渚巽心领神会,知道夔指的是昆仑墟这样的例子。
夔心里想的更深一层。
当年本来就有昆仑墟末日一说,如同西方神话中的诸神黄昏,既然他自己和沧巽转世都沦落到了凡间……说明那么完美的仙乡恐怕真的不在了。
仿佛心有灵犀,渚巽猛然想起了当年傩颛对她说过的话,昆仑墟仙首青冥洛君知道那个末日预言,因此一直在研究如何打破界与界的壁垒,去往上古凡间开疆辟土,保全仙族。
难道青冥洛君成功了?
渚巽的心剧烈地跳动,思维高速运转。
这说明,上次她和夔的猜想是对的,凡间极可能有个地方,埋藏着曾经连接昆仑墟的通道!
五氏妖族的存在,不就是佐证之一吗?五蕴兽的血脉竟然流落到了凡间,第一只五蕴兽的内丹气运之精也辗转流离,不知何故寄宿在了普通凡人身上……反过来推论,那条连接昆仑墟和凡间宇宙的通道,很可能就在华国境内!
渚巽不自觉地兴奋起来,夔凝视着她,两人达成无言的默契。
张白钧满脸疑惑地打断他们:“Hello?我怎么感觉你们在背着我用脑电波交流?”
渚巽思索着,突然想到了什么,好奇地问张白钧:“等等,你不想修仙吗?”
“什么?”
“假如你的推测是对的,真的存在另一个大世界,你可以脱离肉身凡胎,长生不老,你不想走上这条道路?你毕竟是青山派的下一任掌门。”渚巽说。
张白钧露出了一脸荒唐的表情:“不想。”
渚巽:“为什么?你看了那么多修真小说!”
张白钧恼羞成怒:“我又不是秦始皇,活够了就行,不稀罕续命,凡人若心比天高,成天奢想当神仙,只会自找痛苦。”
他指了指夔,说:“你助手的存在,表明了确实有这样一群生命,凌驾于凡人之上,谁知道他是神是魔?我羡慕吗?废话,他不用被社会的牢笼束缚,他的特权从某种意义上比任何一个国家元首都大!但要我动真格地去追求成仙,我只能说,那是闲的没事吃饱了撑着。”
渚巽笑了,张白钧的回答既出乎意料,又在情理之中。
“那中阴地的事你打算怎么办?”渚巽问,“我能帮什么忙?”
张白钧:“我想再找个罅隙,潜入进去看看,我请张灵修帮我坐镇就行,只搜集线索,不会和死魂发生直接接触,多点人反而不好带。”
“好吧,张灵修最近怎么样?”
“老样子,和唐正则那秃驴没个正经……”自从师妹被拐跑后,张白钧口头上对春水生的师弟唐正则便不客气了起来。
“夔的面具还在张灵修那边,破译有苗头了通知我们一声。”渚巽说。
“没问题。”张白钧答应。
·
天气越来越热了,云蜀很快将迎来盛夏。
渚巽和张白钧同时接到了季度性的强制公务,出差前往西府协助调查一桩涉及超自然手法的连环凶杀案。
所谓超自然手法,就是不能用科学来解释的作案手段,这样的案件,通常由本地天监会分会协助处理,但负责追查本次重案真凶的刑警队长庞乘,和原先合作的天师外勤小组闹崩了,偏偏庞乘家里有军方背景,后台极硬,西府分部索性把这个烫手山芋丢给了锦城分会。
因为庞乘的原话是“不要废物”,定永平便抽调了青年天师里边在个人系统中信用评分最高的渚巽和张白钧,本来春水生也要去的,但清凉寺三年一度的法会开始了,他必须回去帮忙。
夔自然是以助手的身份跟着渚巽。
抵达萧山机场,夔将他和渚巽的行李包甩到肩头。
他戴了副墨镜,遮住俊美得不可思议的脸庞,头发长长了,绑着短马尾,像个高大轩昂的古代武士,寸步不移守着渚巽。
渚巽个子也很高,旁边走着比自己高半个头的张白钧,三人很是引人注目。
司机将他们三个送到了鹫隐寺与西湖附近的天监会西府分会招待所。
此时是傍晚,走两步,一抬头,便看见奇丽的天空。
大块大块城邦一样广大的暗橘色云朵,边沿漏出清蓝的天空,苍穹一角,蓦然挂着极细的弦月,淡黄色,温润明亮,在汪洋似的暮空中如同宝石碎片,云宽广浑厚,月纤渺坚利,星子散落其间,悦目得惊人。
张白钧:“这天气美得近妖,当地该不会真潜伏着什么大妖魔吧。”
渚巽:“我觉得你想多了,这天气明明预示着这趟出差前途一片光明。”
张白钧:“嗯,盲目乐观是你的特异功能。”
渚巽和夔住一个标间,张白钧自己住单人房。
不过眼下,张白钧和渚巽他们一起等着西府分部的同事过来。
敲门声响,进来一个面相清癯和气的中年男人,是西府分部外勤局行动科科长,姓陈。
“陈科长。”张白钧和对方握了握手,向他引见了渚巽他们,几个人坐了下来。
陈科长看上去有些疲惫,他笑了笑说:“大家叫我老陈就好,这么晚了还来打扰,不好意思,主要这事有点棘手,必须提前告诉大家。”
话说完,他露出个混合无奈与发愁的表情:“你们这次,要跟当地公安局刑侦队的庞队长一起查案子。”
张白钧笑道:“老陈,那个庞乘究竟是什么来路?怎么就跟你们翻脸了?”
他之前来过西府出差,和陈科长认识。
老陈叹了口气,额头上的皱纹都能夹死蚊子。
“他……”老陈欲言又止,心里苦,最后决定长话短说,“我们在判断嫌疑人谁是真凶上产生了分歧。”
“你们都有结论了?那我们来干嘛?”张白钧吃惊道。
老陈:“只是推测,缺少证据,就算我是天师,也得说一句,这事确实挺邪乎,庞乘这个人也有点怪,讲话不好听,你们别跟他一般见识。”
“能说下案情吗?”渚巽问。
“今天不说,明天你们去就知道了,免得待会你们吃不下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