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白钧说:“反正类似某种日记, 记录每天完成了哪些修炼的功课等等。我从蛛丝马迹中判断出来是林津,毕竟林家那些法力和招式的特色,查起来很容易挂钩, 不过还有一种我不认识的文字, 记录内容我就不知道了。”
他收敛了笑意, 嘴角扬起轻微嘲讽的弧度:“定先生问曹慷的那句话很关键, 曹慷为什么要和林津吃饭?还吃了好几次?他们这样联络感情, 背后的象征意义,我认为是曹慷立场的转变,他虽然和定先生是老同学, 有革命情谊,但时间长了, 人心等闲易变, 定先生知道了这个情报后, 才出口试探他。”
渚巽低声道:“确实说得通。如果林津在那个地方修炼,她肯定和那支掌握了独门驭蛊术的传人关系匪浅, 红线蛊……正是出自他们一伙。定先生一案的调查小组,不是定先生的自己人,至少不全是,因为定先生背后的平民势力也很强大,才派了岑昂过来为定先生制定治疗方案, 岑昂是这方面的高手, 他判断出了蛊咒的成分……还追踪到了红线蛊的来源, 尽管出了偏差, 查到了滕保翁那边, 虽不中亦不远,滕保翁知道真正做了红线蛊的人是谁, 也许是怕对方祸及自己孙女滕雪花,他选择背了黑锅,不料你跟着查过去,发现了那个山谷……所以他们才追杀你们,想要把事情做绝,斩草除根。”
事情水落石出,却没人感到高兴,渚巽心里沉甸甸的。
若毒害定永平的是林家继承人林津,那也就意味着,对方正式向定永平的阵营开战,预计下一步会展开更严重的清算。
最让渚巽关注的是,林家是否对定永平所知的昆仑山下地宫抱有野心?万一地宫被他们占据了,真挖出什么灵脉的话……
张白钧冷笑道:“现在我们没法直接跟他们对着干,这一局结束了,等着下一场开局吧。定先生那笔帐,得和他们算清楚。”
夔忽然开口道:“之前那三个盯上我的和渚巽的天师,他们身上有龙纹烙印,和中阴地事件中,出现的那枚夔龙纹一模一样。”
张白钧听了,浑身一震。
中阴地事件中,民间散人天师郭桥不幸身亡,张白钧一腔义愤,调查了很久,最后没有任何结果。他想了很久,究竟是什么滔天势力,能在中阴地以禁术拘禁死魂,令其不得超生,饲养山海般的怨气。
夔拿出手机,他当时照了张遗体胸口上的烙印,一直保存在相册中。张白钧拿过来,和自己手机上的存图仔细对比,结果一致,令人毛骨悚然。
“林家……”张白钧轻声道。他的愤怒终于有了明确的寄宿对象。
气氛安静片刻,渚巽打破了沉默:“怎么办?”
张白钧冷静后,锁紧眉头:“这事太大了,我得回去找师父商量,不知道他现在云游到了哪里,最远的一次,他跑到了斯里兰卡,真不知道他一个道士去小乘佛教的地盘干什么……”
渚巽默默吐槽,青鹿山人只是纯粹看心情旅游而已吧。
张白钧这次遭了不少罪,总结自己学艺不精,给门派丢人了,又吐槽师妹张灵修没良心,自己出了事,她人不知道在哪个旮旯,总之,张白钧很快向渚巽和夔告辞,开车回了青山那边。
这一次,渚巽和夔十万火急地跑了一趟,为了营救张白钧争分夺秒,夔倒没什么事,渚巽凡人体质,有些吃不消,到达家里后,乏累困倦的感觉立即包围了她,她匆匆洗了个澡,就跑到床上,被子一卷,脑袋舒服地砸在白棉软枕上,稀里糊涂地睡着了,临睡前撑着眼皮跟夔说了声晚安。
夔脸上浮出淡笑,忍不住摸了摸渚巽的头发。为了不吵着渚巽,夔自己单独在客厅打发时间。一旦渚巽不在视线中,夔的笑意就没了,自处时更是极少笑,他墨眉平展,薄唇没有弧度,神态始终端凝,就像有想不完的无悲无喜的心事。
他的思绪回到了谢珧安订婚宴上。
当时他和林津打斗,林津使用的法器是一把能化为金龙的龙首铜钱剑,身上也有金线白描出的复杂花纹,当时夔没注意看,现在想来,很可能是一幅多条金龙缠在一起的龙图。
夔失去了两样至关重要的东西,一个是他从其母北溟之鲲燕玄季那里继承来的武器幽燕,二是蕴藏了他全部法力本源的羽翼。有一回生死存亡时刻,他曾陷入半梦半醒状态,一个似曾相识的白衣僧人为他做了个启示,告知他,幽燕如今在真龙之裔手中。
两条线索串联起来看,其指向,不言而喻。
那一刻,夔在心中决定了什么。
渚巽一觉睡到天昏地暗,醒来时,卧室窗户外油画般的奶油蓝天空让她十分惊艳,云朵是粉红的,被夕阳照透。
渚巽翘着乱糟糟的头发走出来,客厅温暖整洁,厨房传来抽油烟机的嗡鸣,和做饭的声响,她走过去,看见夔系着围裙,戴着透明手套,认认真真地为鸡翅刷上调料,端进烤箱里。
“好香啊,管家大人!”渚巽靠在厨房门口感叹。
夔抬起头,对她微微一笑,目光盛满温柔与纵容。
渚巽瞬间被击中。
夔战斗的时候帅得要命,以至于和做菜时的娴熟形成了强烈的反差,出得厅堂,进得厨房,还上得了战场,有这样的恋人,渚巽心里涌起强烈的满足感。
何德何能!
夔学什么都很快,他为渚巽做了很多中式菜肴后,研究起了西式菜谱,今天包括番茄肉酱烩意大利面、奶油焗菜、南瓜浓汤、烤鸡翅、马铃薯沙拉,饭后甜点是约克夏布丁。
渚巽每吃一口,都要发出幸福的怒吼,简直好吃到让她看上去有几分狂躁。
“怎么会这么好吃!你是重新排列了食物的分子吗!这和我去外面吃过的西餐不一样!”渚巽说。
夔十分淡定:“好吃就多吃点,都是你的。”
渚巽泪流满面。
到了晚上,她自然会在某方面给予夔小小的奖励,夔坐在床边,伸手抚摸她后脑勺的头发,替她将垂落的几绺鬓发挽到通红的耳朵后面,看着渚巽忙碌动作……他声音暗哑地说:“都是你的。”
……
结束时,夔从后面抱着渚巽,他的胸膛暖和极了,贴在渚巽光洁的后背上,膝盖往前顶,长腿弯曲,弄得渚巽也只有采取同样的姿势,从侧面看像坐在他腿上一样。夔的手指钻入渚巽的指缝间,与她十指相扣,呼吸打在渚巽的耳边,一脸天塌下来也不会改变的不动如山的表情,手指却轻轻在挠渚巽的手心。渚巽忍不住笑了。
天快蒙蒙亮时,渚巽和夔又来了一次,这种时候的欲望来得格外凶猛澎湃,事毕,渚巽累得将头抵在夔的怀里就睡着了,身体仿佛穿过了床垫,无限下坠,坠入有心上恋人的黑甜乡中。
张白钧回到熟悉的青山道观后,不出意外,没能见到他师父。
但他竟然在两天后迎来了许久不见的师妹张灵修,同时归来的还有唐正则、春水生。
这三人完全没有提前通知他,就这么突如其来地回了青山。
张白钧见到春水生倒是很高兴,他问他们三个为什么要凑在一起回来,是不是三缺一打麻将,接着把师妹张灵修数落了一通,问为什么一直联系不上她,自己出了事被人追杀她都不知道。
张灵修从小和师兄拌嘴到大,他们都是被青鹿山人收养的孤儿,情若亲兄妹,若在平时,一定要挣个高下,今天却十分干脆地道歉。
张白钧观察着她的表情,又看了看旁边的唐正则、春水生,后者竟没有一贯的温和浅笑,目光中流露出担忧。
张白钧忽然知道了,这三个人有什么极其重要的事情瞒着自己,现在决定通知他。
难怪之前张灵修没音讯,想必是一直在闭关处理某件事。
“说吧。”张白钧敛了神色,沉声道。
张灵修给唐正则递了个眼神,张白钧忍不住淡淡地不爽,自从张灵修和唐正则好上后,就越来越有默契了,自己这个师兄反而排后面。
唐正则拿出一个用绸布包裹起来的东西,打开,在众人眼前展示。
那是一张漆黑不平的面具,纵目鬼齿,上面纵横交错刻着奇异的阴阳文字。
这是夔的面具。他初次来到人间,就带着它,是渚巽将面具取下,交由张灵修研究,张灵修后来发现上面的文字是悉昙文,遂转交给唐正则,拜托其师父兼清凉寺方丈慧远法师破译。
“慧远法师全部破译出来了,这是译文,你看看。”张灵修平静地说,递给张白钧一个本子。
张白钧面无表情,翻开阅览。
他脸色越来越吃紧,像拧紧了的发条。末了,张白钧面无表情,抬头望着张灵修:“你想说明什么?”
张灵修冷静道:“这张面具上的悉昙文,是佛经中的镇魔密咒,专门镇压蕴魔,即五阴魔,也就是说,渚巽那个叫夔的朋友……是魔。”
张白钧同样平静回复:“我见到他的时候,面具已经取下来了,这和你的结论自相矛盾吧?如果他是魔,怎么可能轻易挣脱面具?”
张灵修道:“你告诉过我,那面具是渚巽取下来的,渚巽是天师,身怀灵力,当然可以取下面具,就像凡人也可以揭了封印符箓,并不矛盾。”
张白钧重重吐了口气,这是要吵架的前兆。
唐正则和春水生一直没说话,大概自觉现在还不是他们参与的时候,唐正则身为男友,应当是站在张灵修那边的,他坐的椅子离张灵修很近。春水生则微妙地站在了离张白钧更近的位置。